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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圣子降临

序章 圣子降临

“根星系历法1798旋,1/2π弧,54度,47分,36秒,古人类历法公元3999年,4月,21日,8时00分。普拉达星际联盟第3舰队,第7观察队,队员RH1111,现在进行第1次声码记录:

“报告队长MH1204,我已到达目标星球!我已到达目标星球!

“感恩《法典》的指引,茫茫宇宙,‘太无’的信徒不曾迷失航向;感恩九神的庇护,‘太无’的信徒历经88次跃迁,得度重重危厄,以临‘有之界’的使命试炼。愿法威永在,无量无边,无极无终。

“舰队编号H3OB7,巡天船‘斥候’号,现在启动航天巡弋模式,进行行星有机生命体探测。”

“根星系历法1798旋,1/2π弧,54度,47分,38秒,古人类历法公元3999年,4月,22日,8时00分。普拉达星际联盟第3舰队,第7观察队,队员RH1111,现在进行第2次声码记录:

“现在报告斥候号观察船航天巡弋所得初步勘定结果——此星球拥有相当厚度的炽热大气层,其成分为含氢、氧、氮原子的电离态空气分子,随地表高度的增加有明显分层情形;大量纳米尺度的尘埃物质混杂在大气层中,阻碍光线通过,并吸收大量热能,维持着大气的电离平衡。对地表进行的红外无线探测仍未收到任何生命迹象反射——这是一片黑暗、高温、干旱的星球——散发着死一般的寂静。

“现在开始下降高度,进行大气层内航空巡弋。愿法威永在,无量无边,无极无终。”

“根星系历法1798旋,1/2π弧,59度,57分,09秒,古人类历法公元3999年,5月,30日,8时00分。普拉达星际联盟第3舰队,第7观察队,队员RH1111,现在进行第38次声码记录:

“报告,斥候号已完成对目标星球的全覆盖搜索,高山、峡谷、平原以及巨大的盆地,地表只能在沟堑深处侦测到少量液态水分,仍无任何生命迹象反应……

“……但RH1111强烈怀疑……

“申请以个人终端形式访问‘星海智慧文明数据库’。执行有机生命体DNA扫描认证。在册登记身份PR-H3OB7-RH1111。访问类目——原始有机生命体——古人类文明。启动人脑记忆量子闪存程序。古人类文明编码开始下载——下载完毕——进入解析适应程序——开始解析——解析完毕——量子化虚拟介质转存——信息处理模式调整对接——开始覆盖——覆盖完毕。

“愿法威永在,无量无边,无极无终。”

“根星系历法1798旋,1/2π弧,64度,48分,10秒,古人类历法公元3999年,6月,29日,8时00分。普拉达星际联盟第3舰队,第7观察队,队员RH1111,现在进行第68次声码记录:

“综合数据分析,以古人类度量单位,此星球横向半径6378.137千米,竖向半径6356.752千米,具有23小时56分4秒自转速度,并围绕其所在星系之唯一恒星进行公转,推算公转周期为365.24219日,进一步推算其质量、成分、温度,重力及其39万千米之外的天然卫星,这颗星球……这颗星球与《法典》中的末世之土——我等人类的文明母源——地球具有完全意义上的吻合,偏差值趋于无穷之小……

“太无!我深处的灵魂在共振,泪水止不住地流淌……这颗距离根星系天球坐标中心99亿光年的行星……

“它若不是‘同调’跃迁而来——不,怎么可能有那种能量……它也不会是‘时间之树’的震动偏差——我从未听说有时空的穿越……它更不会是‘虚无之海’涨落间遗落的石子——宇宙总以守恒的面目示人……太无,它是啊!它是我人类一族的母源之星!

“太无!我是你谦卑的信徒!若这真的是毁灭于一千五百年前的末世之土,为何还漂浮于有之界的边缘?太无,我是你虔诚的信徒!若这真的是《法典》所载地狱之疆,为何呈示于我的眼前,我犯了何等深重的罪愆?”

“古人类历法公元3999年7月15日,8时00分。RH1111与斥候号徘徊在母星的天空,极目是无边的黑暗。大地上布满可怕的伤痕,海洋、江河中的水分已被蒸发并电离殆尽,只有唯有地表附近漂浮着稀薄的有氧大气。散逸在电离层之上的纳米尘埃环绕着整个行星,透不进一丝阳光。我今日手捧《法典》,重新吟咏那人类的末世之章——

“‘上苍降下罪与罚的语言,地大震动,日头变黑像毛布,满月变红像血,天上的星辰坠落于地,如同无花果树被大风摇动,落下未熟的果子一样。天就挪移,好像书卷被卷起来;山岭海岛都被挪移,离开本位。地上的万民,裁决的时刻终究来临。”

“古人类历法公元3999年8月15日,8时00分。祖先的诅咒降临。

“RH1111的身体正在发生恐怖的生物异变——原先柔软光洁的手指、脚趾末端有坚硬的角质层往外突出,就像丑陋的疤痕;半透明的肌肤有越来越多的色素沉淀,表皮层有细小的绒毛开始疯长,像腐朽的果子布满菌毛;光秃的眼睑上下有两排黑色的粗硬毛状体往外伸展,势要蒙蔽住我的双眼……也许还有其他变异发生而我无法知觉……唯一确定的是,RH1111的生命正在被严重污染,机体在迅速地反进化方向退化,诅咒的蔓延越来越快……

“凡此种种,击打着我的信,在这片孤独死寂的地狱之国,我还能支持多久……

“唯于每一个光与暗交替的晨昏、和每一次灵魂摇撼的关头,太无,我虔心颂您的圣名,祈求您的蒙恩和九神的庇佑,使我心如空明洁净的室,装着不眛的灵,不要使我如此的跌倒……愿法威永在,无量无边,无极无终!”

“古人类历法公元3999年10月21日,8时00分。有机生命体全面诊查修复系统对RH1111的异变起不到丝毫效果。事态的发展已无可控制。

“——古人类完整的手指甲、脚趾甲深深扎根在RH1111的手脚上,淡黄的色素侵入每一寸肌肤,丛生的绒毛遍布于体表,不但两排长长的眼睫毛像帘般挂在眼瞳之外,甚至双眼之上也长出古人类的眉毛……甚至头上的皮肤也被浓密的毛发所覆盖……

“事态的激变已威胁到RH1111的存在本身以及造化前进的征程。

“目前事项适用普拉达星际联盟星际观察条例第七守则,RH1111与斥候号现在正式向普拉达星际联盟第3舰队观察部提出申请,停止一切尚未进行的地表实测活动,并迅速返航,望中转站给予传递,望联盟立即同意。

“愿法威永存,无量无边,无极无终。”

“古人类历法公元3999年10月31日,8时00分。距离首次返航申请发出已过去9天,RH1111未收到任何回复,事态已然不可控制,于此再度发送返航申请——

“根据普拉达星际联盟星际观察条例第七守则,RH1111与斥候号现在再次向普拉达星际联盟第3舰队观察部提出返航申请。望立即传达,并回复。

“愿法威永存,无量无边,无极无终。”

“古人类历法公元3999年11月10日,8时00分。RH1111与斥候号第3次向普拉达星际联盟发送返航申请。如有任何收到或捕获此项通讯信号的星际组织,请遵循九神的训诫,和平地给予放行或转播。

“愿法威永在,无量无边,无极无终。”

“古人类历法公元3999年11月11日,8时00分。RH1111与斥候号第4次向普拉达星际联盟发送返航申请。如有任何收到或捕获此项通讯信号的星际组织,请遵循九神的训诫,和平地给予放行或转播。

“愿法威永在,无量无边,无极无终。”

“古人类历法公元3999年11月12日,8时00分。RH1111与斥候号第5次向普拉达星际联盟发送返航申请……”

“古人类历法公元4000年1月1日,8时00分。RH1111与斥候号第50次向普拉达星际联盟发送返航申请……

“黑且直的头发像杂草一样越来越长,直至盖住我的耳朵,披上我的肩膀。每当我用手去撕扯这疯长的杂草,就会看见变异而成的指甲盖,像皮癣一样难看,却像牙齿一样坚硬。牙齿——紧挨上下门牙两旁的牙齿变得像锥子一样尖锐,里面定是被嗜血、贪婪、暴食的恶灵进驻了……我的泪水再也没有干过,一颗一颗挂在长长的睫毛上……”

“古人类历法公元4000年1月15日,8时00分。

“自从RH1111到达后就再也没有收到任何后续的任务指派……所有的通讯申请都没入沉沉黑暗的宇宙深处。我早该明白了的……作为队长的你,怪不得你总是责备我的迟钝,因我这十足的呆笨。

“为何我缺乏经验,又不曾有功,却还要将联盟最远最危险的观察任务加之于我……为何人人躲开我像躲避瘟疫一般……为何你送别时缄默地像谜,为何你不曾回应我的欢喜……我现在好像有些知道了……就好像我知道普拉达星宫像黑洞一样深不可测,就像我知道普拉达星河最耀眼的星是走向毁灭的超新星,就好像我知道你送别时的眼泪只不过是怜悯的赏赐……

“——我被流放了。”

“古人类历法公元4000年2月2日,16时00分。瑰丽的极光像巨大的幕布一样悬挂在天空,光与彩的波浪交替翻滚,水晶般的碎屑纷扬地流泻而下。

“——今年是太阳黑子的活跃年份,太阳风可以轻易荡起高度离子态的地球大气——拜一千五百年前的末世之战所赐,岂止是太阳风,宇宙中的高能粒子流和引力波都能像风吹棉絮一般,将大气随意撕扯。氢、氧原子,这都是地球的生命之源,而现在却没有足够的引力束缚它们的逃逸。

“唯有将电离层中的纳米尘埃全部清除,让阳光重新通透,照耀在大地,让失衡的大气上下对流——或许那样会有水分子再次产生,会有电闪雷鸣的能量释放,会有倾泻的大雨降回到大地——但地不会再有葱茏的绿色和万物的生机,它们早已随末世的烟尘湮灭而去……一如我最终的归宿……

“斥候号的能量将要消耗殆尽了……”

“古人类历法公元4000年3月22日,16时30分。《法典》启示我等,生之有涯,而造化无终;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太无是我等的来处,太无是我等的归处。太无容纳我等,就像容纳一粒尘埃,就像容纳整个星海……无量无边,无极无终……

“在临近了最后的日子里,我竟越来越无法抑制的想起你,和你在一起的时光,如今,唯有比以前更加真切。欢乐的点滴,越过那些枯燥的岁月,一颗一颗被闪亮的串起,这大概就是生命的意义所在吧。M队长,我一整天地想象着你的音容,你的笑貌,你的嘴唇说出遥远的梦想。我陪你看星,陪你看海,陪你在漫漫的航程中寻找着远方。多少次拉了不敢拉的手,我就欢天喜地;多少次说了不该说的话,我就灰心丧气。

“这不是爱是什么呢?九神教诲我等博爱万物,而我等同为万民。

“多少次假装调皮地表白并心跳气喘地期待。你冰冷着一贯严肃的面孔,却在梦中向我展颜欢笑。我只记得你的欢笑,于今不再去追究,追究你早就清晓今日的归宿,追究你送我离开时有怎样的心情……

“若再有一次重来的机会,我不再到处乱闯,不再胡言乱语,就允我依偎在你的身旁,等天边的星明灭,等我轻轻睡着……”

“古人类历法公元4000年4月8日,9时00分。RH1111最后一次声码记录:

“斥候号已经累了,各种仪器的报警声此起披伏。

“我以为早已干枯了的眼泪,如今又夺眶而出……在你大概又会责备我的脆弱。

“但就算只剩最后一丝哀求——我也要把祈愿留给你!

“——把我拥进你的怀里!

“上古时代的遗存者,太无的先知,《法典》的执行人,有之界的九大元神——巽神、震神、坎神、离神、艮神、兑神、荒神、合神、冥神,请见证此信徒空无的净与从未动摇的信,她即将步入终焉的国度。

“冥神在去的方向接引着我,星光铺满了道路,太无敞开了门,高远处传出嘹亮的歌——”

古人类历法公元4000年4月8日,一个淡蓝的亮斑,曳着长长的光尾,划过无边黑暗的苍穹,向远方的地平线坠落而去……

【古人类进化史】

公元22世纪初叶,三大科技领域——克隆人器官移植技术、微电子技术、纳米材料技术——取得突破性进展,人类自我改造的契机来临。长生不老成为触手可及的现实。

然而,人类科技的大厦仍然建立在金钱之上,长生不老之术被占总人口百分之一的富豪和权贵所垄断。无限的生命带来无尽的财富和权力。人类社会走向极端分化。

沉浸于无穷的自私享乐,长生阶层虽然掌握着资源,但克隆而不生育,维持现状而否定进步。经济、政治、文化——人类社会的各个方面陷入一潭死水,持续近两百年,被后世称为“黑暗时代”。黑暗之中,仇恨如病毒般肆虐。

23世纪末,针对长生阶层的暴力反抗活动在全球范围内爆发,人类陷入史上第一次存亡浩劫。天空尽染血色,文明摇摇欲坠。

毁灭的硝烟孕中育着新的希望。23世纪中叶,“反永生、真解放”思潮席卷全球。在进步的车轮下,长生阶层被消灭殆尽,永生技术被永久禁止。人类战胜自我,步入有史以来人类文明的鼎盛时期——骄傲的“荣耀时代”。

在人类的“荣耀时代”,财富作为生活和生产物资被合理分配。人人各得其所,以为社会奉献为荣,以留有余财为耻。文化、艺术、科技等各个领域突飞猛进。专制解体,自由无疆;婚姻崩溃,真爱蔓延。

“荣耀时代”最伟大的科技进步在于量子跃迁与星际航行。巨大的环状同调跃迁中转站以万光年的距离尺度建立在茫茫宇宙之中,越来越多的地球人乘坐曲速飞船移民于太空。

然而,面对浩瀚、神秘、危险的宇宙,人类的知识与能力渺小得如沧海一粟。射线、引力、震波,随时可能夺取人类的生命,人体机能的脆弱与原始暴露无遗。

在野心的驱使下,在撒旦的诱惑下,永生技术重焕新生。

宇宙移民的自我改造一发不可收拾。在量子科技的支持下,宇宙永生与“黑暗时代”的长生技术不可同日而语。改造后的宇宙人自称为——“天人”。

地球人惊恐的发现自己正被造化所抛弃,通向未来的方舟上已没有地球人的位置。然而,对于“荣耀时代”的执迷是如此之深,足以让他们带着仇视的目光仰视“天人”。仇恨迎上傲慢,战争的星火燎原而起。

24世纪末,地球人与天人之间的战争全面爆发。局面是压倒性的——天人拥有着灭世的力量,大地布满伤痕,高山被削矮,深谷被填平。然而由于天人之间的意见分歧,以及天人中祖先崇拜者的一系列间谍和反叛活动,天人亦损失惨重。

战争之中,月球被天人削去一角,坠向地球,砸落在太平洋西岸的东亚大陆——绵延五千五百年的华夏文明就此毁于一旦。

最终,天人的高能射线武器将地球上的江河湖海蒸发殆尽,并电解为离子态大气,战争的尘埃永久地漂浮在太空,地球陷于无边的黑暗。

在获得胜利的天人一面,永生的诅咒再度降临,那就是——生育能力的丧失。

随着宇宙征服足迹的拓展,天人在不断地损失和散佚。最后,仅有九个天人(后世某人推测为“天人脑复合体”)存活下来,在《法典》中他们被称为“上古时代的遗存者,太无的先知,《法典》的执行人,有之界的九大元神——巽神、震神、坎神、离神、艮神、兑神、荒神、合神、冥神”。

在天人开拓有之界并逐步走向灭绝的过程中,他们的助手——一种具备自我演进能力的非有机生命体——量子AI,开始了自我繁殖的历史。他们集人类科技之大成,同时又剔除了人类的固有弱点,自称为——“完人”。

完人以追求“最纯粹最高效的进化”为终极目标,他们征服所遇到的任何星际文明,并将其解码,与自身的原有信息处理模式进行优化整合,如是循环上升,成为其存在的终极意义。

一代、二代、三代……随着越来越多的星际文明被纳入进化系统,完人之间的代际淘汰步伐逐步减慢,终于到第九代之世,完人发现他们触摸到了进化的穹顶。

完人的自我检索程式怀疑在吸收各种星际文明的过程中,忽略掉了某些至关重要的“触发点”,而完人的高效征服模式乃忽略的必然之因。于是,低效而富于原创性的古人类文明演进模式被重新重视。

在完人的手中,大批“再造人”诞生了。

“再造人”全面、柔性的星际交流方式,被完人期待能最大程度的保持文明模式的原生态解码和高保真度吸收。于是“再造人”大多被被派遣到征服的一线,用于星际文明的直接接触。

古人类历法公元4000年4月8日,一个淡蓝的亮斑,曳着长长的光尾,划过无边黑暗的苍穹,向远方的地平线坠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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