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儿？”
一个绵软的女声从斯莱恩的身后传来，那动静听起来就好像是一个缺少睡眠，并且也缺少哈欠的人正在同自己讲话一般——这不并不让他感到奇怪，早上六点钟，对于一个“有代表性”的象牙塔的人类而言，这毫无疑问地是每天早上最后一小时的睡眠时间。
重点是：“睡眠时间”。
比起骑士团，象牙塔里人类的作息时刻要“滞后”得多——他们会晚一个半小时左右起床，一般也会晚一个半小时左右入睡。所以说，现在自己身后的声音丝毫不让斯莱恩感到意外，作为任何一个象牙塔的法师而言，这个时间都是属于“睡意朦胧”、“睡眼惺忪”或者任何和“睡觉”有关的词的。
他站起身来，转过头去。
隔着圣教会医疗营地的篱笆墙，一位穿着白色长袖衬裙的人类女孩站在一个木箱上，手扶着篱墙俯看着自己。她看上去几乎就和自己一样十一二岁的年纪，浅金色的直发垂到胸前，顺滑得几乎没有一丝毛躁；白皙的脸上有着一对儿一蓝一金的异色瞳孔，小小的尖鼻子下，粉润微翘的嘴唇微张着，随着呼吸微微地开合。
也不知道为什么，斯莱恩赶紧拍了拍自己的黑色长斗篷下摆上的灰尘，又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衬衫拽了拽平。这当然不是因为紧张或者什么的——的确他不否认面前的女孩子容貌确实俏丽可爱，一双异瞳也显得格外与众不同，但是他见得多了，他并不是很在意。
对，他不紧张，也并不是很在意：值得称赞，但是并不值得他大惊小怪，他见得多了！
“你听不懂布列塔尼语吗？你是谁？你为什么坐在这里？”面前的少女又用亚丁语重复了一次自己的问题。自己当然听得懂布列塔尼语，也听得懂亚丁语。斯莱恩使劲抽了抽鼻子，他能讲四种人类国家的语言，布列塔尼语甚至是他的第二母语，她说什么自己都能听懂，自己是费列克斯·斯莱恩·克罗齐纳伊亲王，还即将受封兰切斯特公爵和其他的一些类似的头衔，她知道这些应该就够了。
这么想着，斯莱恩稍稍抬了抬自己的下巴，以在平民面前——尽管他不确定她是不是一个平民，可能不是，因为她的模样真是可爱又贵气，但是没关系，重点是他要保持自己所代表的布列塔尼亚王室的形象：对，这个才是重点。
“还是你不想回答我的问题？你听得见我的话吗？你能听懂布列塔尼语吗？我只会说亚丁语和布列塔尼语。”虽然一脸疑惑，双眼也瞪得老大，但是穿着白色衬裙的少女的声音中仍然是那一股酥酥软软的调子，要是她的声音再小一点，斯莱恩几乎要把这些话当成睡熟的人在梦里的呢喃了。
他看了看面前女孩湛蓝的左眼，又转眼看了看她金灿灿的右眼：左眼更好看，他这么觉得，那种蓝色就像是布列塔尼亚王都伦斯戴尔城外的那个又清澈又深邃的湖泊的颜色——尤其是秋天的时候，他非常确定，秋天的时候，那湖水的颜色就和这只眼睛一样漂亮。
不过他也并不是想说自己不喜欢那只闪烁着金色微光的右眼——对，那看起来不太自然，一般而言，没有人的右眼是会发出任何程度或者形式的光亮的——至少没有任何人类会这样；但是这只金色的眼睛在她的脸上就显得非常特别，斯莱恩相信自己会一下子认出她来，不管再往后自己在那里见到她，自己都能一下子认出她来，即便是他的面前站着一百个有着金色的右瞳的白裙法师，他也能立即认出面前的在这个女孩子——她真的是太不一样了。
“你是傻的吗？为什么看着我还不说话？”篱墙对面的女孩子歪了歪头，“你叫什么名字？”
斯莱恩被这话气得一脸通红，他忙用亚丁语嚷嚷起来：“我都说过了，我是费列克斯·斯莱恩·范·克罗齐纳伊亲王，再过几个月，我一成年就会被册封兰切斯特公爵！你知道这些就够了！你怎么能对我说出这么不敬的话呢！”
穿白裙子的女孩子眉头用力地拧了一下，“您没有讲过话啊，在这之前您可一声都没出过。”
斯莱恩的脸红得更厉害了，她说的好像是真的，自己似乎只是考虑好了应该怎么答复她就又去看她的眼睛了——那双眼睛真的很合他心意，并且他越是看过去，就越是更喜欢那只金色的右眼了……
“您怎么又不说话？告诉我您在这里做什么！”篱笆对面的女孩子跪坐在了木箱上，看着斯莱恩。
“我不知道……”斯莱恩吸了吸鼻子，“我没什么事情可做，我的老师也不带参加这次防卫战。”
“我也是，他们不允许我参战，要我在这里睡觉和喝那些帮助身体恢复魔力的药汤。”面前的女孩子说着，低头看了看篱墙下面的石头基座。
“你叫什么名字？”斯莱恩问到。
“妮可莱，艾伊斯提王国的妮可莱·克莉欧·阿玛黛伊，德林斯汉森女伯爵，‘北极星’，第四——哦，现在是第五圣殿的高阶圣殿骑士。”她如此答道。
斯莱恩曾经跟随威廉王海恩杜姆访问过艾伊斯提这个北部的海边小国，他至今还记得那里的红莓子酒和盐虾，以及潮湿晴朗的沙滩和海崖。
然而，真正远出乎他的意料的是，面前自己本以为是一名象牙塔法师的女孩子，竟然是一名高阶圣殿骑士——·
“很荣幸见到您，德林斯汉森女伯爵。”他往前靠了靠，把手伸进篱墙，拉过妮可莱的右手，她的手背被白裙袖口的白色蕾丝花边微微盖住，雪白而修长的手指纤细又柔软，光滑的指甲上涂着一层薄薄的淡粉色桐油。
斯莱恩拉着她软嫩微凉的手指，轻轻俯下身子。除了无名指第二节上的一枚细细的，毫无任何宝石装饰的指环之外，妮可莱的右手上没有佩戴任何饰品；但她不需要——斯莱恩就是这么觉得的，这只手不需要任何别的饰物了，她是这么白皙和柔嫩，还这么轻巧绵软，就像握在他手里的并不是一只骑士的手，而是新从冰桶里拿出的奶冻一样。
“您到底是要吻还是不要吻？”妮可莱酥软的声音里闪过了一丝不耐烦，斯莱恩赶忙低下头去，先是吻了她的第二个指节，又向上吻了第一个。再往后，他抬起左臂，用自己的袖口轻轻地在对方的手背上沾了沾。
堪称完美，斯莱恩心底里暗自松了口气：堪称完美的吻手礼，力度适当，每一下都正好吻到了指节的正中央，用袖口擦拭对方的手指时也没有太过用力或者太过刻意——总而言之，堪称完美。
妮可莱仍然侧身跪坐在木箱上面。在斯莱恩吻上自己的手后，她用左手拉了拉裙摆，很随意地向他低了低头。
斯莱恩撇了一下嘴，这就让他感到很不满意。他还是拉着妮可莱柔软的小手，但嘴上却气愤地抱怨了起来：“这是为什么呢？阿玛黛伊女伯爵，您对我有什么不满意吗？还是我的行为惹您生气了才让您这么敷衍我？您瞧您都没有站起来回这个礼！”
妮可莱脸上的表情愣住了至少两秒钟。接着，她朝着自己下方的木箱边瞧了瞧，又回头来对斯莱恩说道：“要是您觉得被冒犯了，我向您道歉，亲王殿下，但是我这边的地面可是比您那边的低上一码半还多，如果我站下去，就没法看着您了；要是我站起来，您也够不到我的手。”
她说着，把斯莱恩拉向自己，好让他能够从篱笆之间看向她那边的地面。斯莱恩从篱墙的缝隙瞥过去，营地里的地面确实比营地外的低上了一大截，他觉得要是妮可莱从箱子上跳下去，她最多只能举起手来让自己趴在篱墙石基上吻了。
“好吧，您不必道歉，女伯爵。您说的是对的。”斯莱恩左手拽了拽自己的斗篷内襟，而右手仍还是牵着她的手指：“这样我们不好说话，您要出来吗？我们可以去营地里随处走走。”
她眼前一亮，几乎就要从箱子上站了起来。然而，一秒不到的功夫之后，妮可莱脸上的兴奋就再次被一扫而光：“我不能出去，我得留在营地里睡觉，还得喝了那些恢复魔力的药汤，牧师们说我昨天的魔力用得太多了，还说我的魔力再生系统运转得不是很理想。”
“那您睡过觉了吗？”斯莱恩忙问。
“我睡了一整晚，甚至都没做一个梦。”
“那您就完成任务了，我们走！”他拉着妮可莱，“您可以从上面跳下来吗？我会接住您。”
妮可莱犹豫了一下，又摇了摇头：“我还没喝完那些药汤，还有半杯没喝，所以我不能出去。”
斯莱恩急得直拍大腿：“那您倒是去喝啊！”
“它们尝起来就像是菠菜汁兑上星期的鱼腥草汤，还不给加糖”妮可莱皱紧了眉头。
他把左手也拉上了妮可莱的胳膊：“您就去吧，等您喝完了，咱们就可以出去找点茶或者是梅子汁一类的东西来忘掉那股味道。”
“可乔治·威廉·海恩杜姆大圣骑士命令我留在这里喝药和睡觉。”妮可莱本来就绵软的声音越来越小。
斯莱恩撇了撇嘴：“是威廉王命令的？是他让您在这儿待着的？”
“对，就是第五圣骑士命令的。”
“那就好办了。”斯莱恩挺了挺胸口：“我是他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我现在以我的继承权来取消那道指令！您去喝了药，咱们就可以走了！”
一瞬之间，斯莱恩甚至相信她的右眼里真的闪过了一道金灿灿的光芒：“请您把那道喝药的命令也一并取消了吧！”她赶忙哀求道：“那东西真的难喝得要命！”
他沉吟了半晌，抬头看了看妮可莱恳求的表情，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的地面：“这可不行，德林斯汉森女伯爵，那些药是用来帮助您回复健康的。”说着，他抬起头看向妮可莱：“求您了，去喝了那些药吧，我保证一会儿就给您泡最好的红茶，再加上劳埃德郡的咸柠檬干和你想要多少就加多少的砂糖！”
妮可莱坐在箱子上一时满脸地纠结和犹豫，但最后她还是用力点了点头：“那您就在这里等我，可别走开，我去喝了药就来！”
斯莱恩连忙点头：“那您就快去快回！”
半晌，妮可莱还是坐在木箱上面，默默地看着自己。
“您倒是去呀！德林斯汉森女伯爵！”斯莱恩催促着，“过一会儿修女们来了咱们就跑不掉了！”
“那您倒是松开我的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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