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们需要人形分出傀儡去探清楚直达对面指挥部的安全路线,然后趁着它们没有反应过来或是被缠住时的空档,派人一口气冲过去占领。”
右臂刚修好的人形进门时,恰好轮到最没必要的那部分结束,从sounds only转为带有画面的现场直播,对她来说最精彩的环节即将开始,可以说是来得刚刚好。
因为之前的话语全都只是铺垫,这项任务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然后把这个装置接到他们指挥部的雷达之上,就可以干扰军方人形的行动,让它们暂时成为我们的友军……”
指挥官深吸一口气,然后副官满意地从她脸上看到了愧疚、不忍、犹豫——
以及难以启齿。
而这已经足够。
“保持着这玩意正常运作,直至援兵到来让其他人成功撤离,对吧?”
总有个恶人需要站出来挑明一切,接过话茬的英格拉姆一直认为自己很适合这一角色。
人类并未加以反驳,只是将手头抽出的白纸反复对折,然后用指甲压在印痕上划了一遍又一遍。
她试图用小刀沿着折线将其分割,可抖个不停的手怎么样都对不准一道道皱褶。究竟是怎么裁成五等份的可能只有天知道,毕竟在最终结果面前,用刀划还是用手撕没什么重要的。
平摊于人形面前的是五根外形大小几乎完全相同的纸条,除了其中之一的末尾被她用签字笔涂得漆黑。
“……来抽吧。”
挤不出半点豪言壮语的人类此刻表情比哭还难看,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容器,因此充当签筒的正是她右手。
一旦碰到足够刺激足够“有趣”的事,副官便永远不懂得谦让。
吊儿郎当的人形迈开步伐喝醉了酒般摇摇晃晃,挡在她前面的同僚都被其挤到一旁,最快抢到最佳位置的方法永远是赶走其他竞争人员,即便这需要发生一点点肢体冲突。
“我先,有意见?”
被她用手拨到一旁的人形只好安慰自己就当是被疯狗啃了。
恶名在外的好处即是很少有人愿意和英格拉姆较真,疯疯癫癫喜怒无常基本已经成为她的代名词,尤其是在她发现这能让她省很多事之后,原本即和温和无关的行径就变得愈发肆意乖张。
譬如现在。
她伸手握住自己心仪的纸签用力一抽,使劲拔了几下却发现签筒好像不怎么愿意交出来,视线自然而然交汇的一刻,人形发现往日颇有用的眼神威胁似乎失去效力,人类不但没有识趣松手,反倒是攥紧了死活不愿交出。
有够不识好歹,自认为留出足够面子者没好气地冷哼了声。
“喂……?!”
争夺的脆弱物什于较力另一方的惊呼声中寸寸断裂,落到她手里的只有空无一物的那半截。
既然抽到了就全是我的,如是认为的家伙看都不看结果便将纸条撕得粉碎。
她环顾四周,不出意外看到了一张张震惊不解或许还有丝隐秘庆幸的面孔,目睹同僚们的失仪似乎让她于找到乐子的基础上愈发开心,大约这正是对其任性行为的最好褒赏。
“呵,看什么看,是我中了。”
黑发绿瞳的危险分子扯扯嘴角任着碎屑纷纷扬扬,或许她原本想笑得更加肆意更符合其胜者身份,可覆着蜈蚣似针脚的半侧面颊却只是不配合的抽动几下,而且已无人有闲暇去加以指责笑嘻嘻的坏家伙。
毕竟她一次抽走了所有的签。
“别愣了,倒是把地图发过来啊?”
她对着指挥官勾勾手指,神色间写满的只有不耐烦:
“还是说你有其他人选?恕我直言——”
不知道多少次对同僚恶言相向的人形翻了个白眼:
“这群老弱病残,连爬到目的地的本事都没有。”
放于往日肯定会被加以指责的言论却让指挥官松了口气,英格拉姆没有感染什么奇奇怪怪的病毒,更没有误装他人的心智云图,还是那个永远学不会好好说话好好待人的问题下属。
“不去准备一下吗?”
她原以为会像往常那样被狠狠顶撞几句,结果对方却点了点头。
“即便是讨人嫌的家伙,也有些重要的东西要整理。”
颇有自知之明的人形还是忍不住刺了马丁一下,可惜这次人类没有用欲言又止的表情回应她的期待。
她的行李非常简单,除了钱就是存有钱的信用卡,新旧不一的小硬片被一张张塞在黑漆漆的皮夹里,上面唯一的图案和装饰可能就是宿舍钥匙。
她曾经十分清楚人类钱币的价值,因此哪怕现在成为战术人形后觉得那玩意不值一提,总和他人格格不入的家伙依然将其妥善保管。
清楚自己即将赴死的人形决定随身携带终端,然后让这个小玩意陪自己走完最后一段路,里面除了当初来指挥部时礼节**换的几个号码外一无所有,相比起她的阅历来说,通话记录和信息交流完全是少得可怜。
手指掠过的一排排人名只能用陌生形容,哪怕配着照片英格拉姆也回忆不起多少他们的相关信息,以自我为中心惯了的家伙大抵不懂得惦念和被惦念几字怎么写,对她来说,几乎为零的情感需求应该是常态,如若有了什么不该有的奇怪想法,才是真的出了问题。
她猛然摇了摇脑袋,似乎这样便能将某些没必要牢记的过往永远甩出心智云图。
短信界面随之关闭,自始至终,刚卸任的副官都想不出需要告知这条消息的对象,反正指挥部拥有备份好的资料,只是丢失些无价值无乐趣的记忆,完全没什么大不了。
帐顶摇曳的灯泡让人形回忆起她的宿舍,算不得简陋算不得豪华,只是冰箱里有几罐快过期的啤酒值得她稍稍关心。
以及可能真的要请家政人员打扫卫生。
某个夏夜从窗内飞进只不怕死的蛾子,那只虫子绕着LED灯转来转去就是不肯走,明明是只配活在夜里的生物偏偏还硬是要追着光明。
所以那只蛾子被她用纸盖住,然后以胶带死死黏在灯上。
所谓求仁得仁。
最后的最后,她打开邮箱,写了封十天后自动发送的邮件。
毕竟坑未来的“自己”一下,或许是个不错的体验。
作战开始。
此时此刻马丁仿佛又再度回到了那个下午,那个第一次看到对方疯狂面目时的下午,她的喉管又一次被名为mac10的利器戳中,发不出一丝半点的声音。
她沉默看着屏幕上的小人们做着简易而滑稽的射击动作,象征着她们生命的指标亦随着时间缓缓下滑,她近乎固执地一遍遍说服自己,这场战斗的本质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和人形存活下来,如果采取保守的防御方案可能没有人会撑到援军到来。
因此牺牲是正确的,是必要的。
娜塔莉机械的任由一个个扩编傀儡倒下,撤退指令仅应用于主机可能受损的场合,外面嘈杂的枪炮声都无法令她移开视线,她甚至久违的打开了实景模式,眼睁睁看着陷入包围圈的手下分机被不似人类的怪物撕成碎片。
屏幕上突然泛出大片象征着友军单位的蓝点。
伤亡少到让指挥官产生仅用一瞬便达成目标的错觉,但一旦思及屏幕另一端漫长到几乎无止境且注定通往死亡的拉力赛,她疲惫得仿佛又过了一个世纪。
她想了想,将通讯频道切至英格拉姆的私人波段,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虽然她完全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最起码,她认为自己作为对方的指挥官,还是有资格听几句“遗言”。
“没其他命令的话,请不要打扰我。”
然而人形并没有给她一星半点的机会,不但恶声恶气一如既往,毫无交流欲望这点亦是没有半点改变。
——那副立马切断通讯的模样,活像个下意识保护住自己心爱玩具的熊孩子。
这个冷笑话没有让指挥官的心情好转半分。
恍惚间她想起些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掠过记忆之湖的飞鸟只是轻轻的挥了下翅膀,而眼前的状况明显不允许其分出神,去追逐转瞬即逝的小片涟漪。
她只好枯坐在指挥室内,看着蓝色光点如防波堤般被感染者组成的浪潮冲来冲去,手里紧紧握着个不起眼的黑色钱包到手心麻木,连和总部取得联络的好消息,都未能使其出帐说几句应景台词。
直至大型直升飞机的螺旋桨声淹没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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