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唐浅樱脸颊边总是不时滑落几颗泪珠,待房屋的影子已经出现在不远处,她才用衣袖轻轻擦掉泪痕。
一见她们回来,墨文清和许彦凌便齐声问道:“怎么了?”
许彦凌忽然发现还少了一个人,便又追问道:“泠瑜去哪儿了?”
韩冰语和唐浅樱对视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两名男子见状,也大概有所会意,清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一言难尽的“大事”,才会让这两名女子落得如此模样,因此也不再继续追问下去,只得在一旁看着她们走进里边的房间……
“哥哥,这里便是三危山了吧?”一位眸色淡红的女子对着旁边一位一袭黑衣的男子说道。
只见那男子轻轻颔首,却一言不发。
这二人实际上并无兄妹关系,女子名为陌晓蓁,她最初的家园毁于战争,而她,作为唯一的幸存者,拖着一条满是伤痕的躯体,开启了一次流浪之旅。
在“流浪之旅”途中,陌晓蓁遇到了现在的黑衣男子——于君夕,当然,那时二人不过都是懵懂无知的孩童。
后来,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二人才渐渐相熟,最终有了这“兄妹”关系。
然而许多人都会有不堪回首的往事,只是,每个人在这段时期的经历有所不同,因此结果也有所不同。
“可是……”陌晓蓁环顾四周,除了丛生的杂草,连其他生物的影子都见不到,“我们要去哪儿找它啊?”
于君夕侧首,忽然竖起一根手指,示意身后的人不要发出声音。
陌晓蓁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前方不远处的一丛长草,忽然,那草猛地抖动了几下,接着从中窜出了一只“白牛”。
与此同时,陌晓蓁手中多出了一小团毒烟,那毒烟也仿佛有生命似的,迎面飘向那“白牛”。
“白牛”来不及躲闪,一头撞上那团烟。那烟似是被吸收了,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陌晓蓁露出微笑,一个侧身躲开它的正面攻击,那“白牛”在地上站定,刚想再次发起进攻,却“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唉,看来下次还得加大药量,这药效有点慢啊!”陌晓蓁朝那白牛走去,它气愤地瞪着眼前的人,“獓【彳因】啊獓【彳因】,你怎么就不动动脑子呢?或许你换个方式来见我们,就不用这样了呢。”
獓【彳因】还想要站起来,接着四肢抽搐了一下,便一动不动了。
“还真是倔强呢,刚刚那个药啊,其实并无什么危害,不过是让你丧失行动能力罢了,”陌晓蓁顿了顿,手指在空中转了几圈,獓【彳因】便自己张开了嘴,“但这个,可就不一样了。”说完,便在其口中放了颗药丸。
陌晓蓁手指微微上抬,它也跟着抬起头。
药丸咽下去的那一刻,那双原本充满愤怒的双眼,顿时黯然失色,变得空洞、无神。
“啊!”身后突然传出了一名女子的惊呼。
“谁?!”于君夕回头,厉声道。
草丛中的女子小心翼翼地向外张望着,见二人的穿着打扮,迟疑片刻,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接着快步走了出来。
“什么人?”陌晓蓁谨慎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那女子不语,只伸出一只手来,接着,那手渐渐变成了植物状,其茎如桔梗,上面还有几朵黑色的花苞。
陌晓蓁轻闭双眼回忆着,接着缓缓道出二字:“蓇蓉。”
那女子微笑着点了点头,接着收回那只渐渐恢复原状的“手”。
“你不应该在磻冢山吗?”陌晓蓁道。
“种过人参的土地三年之内不可再种植其他植物,只因土地中的精华全被其吸收,我们要是想修炼到一定境界,也不容易,这一点,二位应该比我更清楚吧?”那女子看了看两人的反应,接着道,“更何况,我们蓇蓉本无果实,要不是因为寿命长些,早就绝种了。万事万物,只要活得久了,都会有灵性,但磻冢山毕竟只是这个世界的冰山一角,我还有那么多同类栖息于磻冢山,我要是把那里的日月精华全都纳入囊中,他们又靠什么生活?”
“你一路向西至此?”于君夕想了想,道,“可此两二处距也非近啊。”
“普通的鹿五百年才能成为白鹿,蛟两千五百年才能成为应龙,更何况我原是植物,本不能行动自如,再修得今日所见之人形,花费的时间也就更长……这么久的时间,难道还不够我从磻冢山到这儿?”那女子微笑着道。
“呵,那你也不容易啊,身为一株普通的植物,也能知道这么多。”陌晓蓁冷笑一声,道。
那女子只是微微一笑,却没有回答。
陌晓蓁早已掏出两根毒针夹在指间,接着抬头看向面前的人:“不过呢,你既然知道了我们的行踪,想必规矩你也是懂的吧……”
那蓇蓉肯定是猜到了陌晓蓁的意图,所以趁着对方还没出手,赶紧解释,证明自己的“清白”:“还请阁下手下留情,这‘规矩’,我自然是懂的,不过,却也没有人说过‘同行’之间见了面也要杀人灭口吧?”
“哦?同行?”于君夕眉头微皱,道,“何以见得?”
“啊……”那女子顿了顿,一边玩弄着衣服上的银饰,一边缓缓道,“你我对于人类来说本就没有什么好处,就算一心向善,却依然遭尽人类唾弃,毕竟在他们眼里,我们从来不会做什么好事。与其这样毫无尊严地活着,还不如直接与人类为敌,如果这样做,说不定还能为自己打出一片天地来。那么,我想二位的目的与我也就只是大同小异了吧?既然如此,多一个朋友,也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吧?”她边说着,又往前走了几步,似乎已经对面前的二人不会伤害到自己有了十足的把握。
于君夕听完这一番话,沉默着。
可是,没有人注意到,陌晓蓁那只原来还夹着毒针的手,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紧紧攥着的拳头……
陌晓蓁那紧紧攥着的拳头,忽而又释放开来,接着道:“那么,你的意思是想与我们为伍?”
眼前女子唇角微微勾起,对陌晓蓁的说法表示赞同。
陌晓蓁嘴唇张开、闭合几次,似是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来,须臾,她继续道:“那么,你可知天虞山之事?”
“你是说四灵兽……?”那蓇蓉话才说一半,陌晓蓁便示意她停住。
“知道就好,”陌晓蓁顿了顿,又问道,“那么,你去拜师,如何?”
只见那女子轻轻点了点头,似是有什么疑虑,接着道:“拜师是没问题,但我仅身为一株蓇蓉,自然无名无姓,这该如何?”
陌晓蓁略微思索一番,道:“你是植物的话……就姓‘苏’吧,名的话……”
陌晓蓁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忽然抬头瞥见南方天边如浓墨般的乌云,于是道:“就叫‘云墨’好了。”
“云墨……苏云墨……”那蓇蓉微微低下头,一遍遍地重复着这几个字,似乎是想要在见到其他人之前,赶紧熟悉自己的名字,以免到时候露出破绽。
忽然,苏云墨又抬起头来,望着陌晓蓁,嘴唇也半张着,似乎是要说些什么。
“怎么,还有什么事吗?”陌晓蓁问道。
“那……我们以后怎么联系?”苏云墨斟酌了一下,继续道,“假如我去了天虞山的话,定是不能说走就走的,你们要想上来,肯定也不容易。那么,我们靠什么来传递情报呢?”
陌晓蓁低头思索着,接着把右手放在二人中间,张开手掌,又是一颗黑色的药丸,只不过与先前的那颗有所不同。她又在身上摸索出一把匕首来,接着走到苏云墨面前,把匕首扔给她。
“血。”陌晓蓁简单地道。
“我的?”苏云墨也简单地问道。
“嗯,一滴,”陌晓蓁把那个拿着药丸的手放在苏云墨面前,继续道,“滴在上面。”
苏云墨犹豫了一下,接着在自己手指上轻轻刺开一个口子,把血滴在药丸上。
陌晓蓁接过匕首,然后又在自己手上划了一下,接着把自己的血也滴在了药丸上。
那一刹那,原本黢黑的药丸上似乎是有一缕红光一闪而过,接着,药丸由之前的黑色,变成了殷红的。
陌晓蓁把药丸捏碎,接着拿出一个小纸人,把粉末撒在上面。
约莫过了三秒,纸人上的粉末消失不见了,似乎是与纸人融为了一体,接着,那纸人微微动弹了几下,然后缓缓立了起来。
苏云墨盯着纸人半天,眸中似是流露出几许惊讶,接着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可是,一个纸人而已,难道没有什么弱点?”
陌晓蓁没有说话,嘴角却轻轻上挑。
她侧耳聆听了片刻,然后示意苏云墨跟她一起过来。
乱石丛中,杂草丛生,忽闻一阵清脆如铃般的水声,眼前已然出现了一条清澈却急湍的小溪。
待苏云墨也来到溪边,陌晓蓁毫不犹豫地把纸人扔了下去。
然而纸人并没有直接被水浸湿,也没有按照常理那样漂浮在水面上,它就仿佛是一个单独的、有生命的个体,似乎是受到了重力的影响,先沉入水中,接着又浮了上来,爬上岸,抖了抖身上的水珠,又站在了二人脚下。
陌晓蓁口中念念有词,很快手中又燃起一团烈火,似乎是为了证明这是真火,她刻意从旁边拔下一根草,很快,草茎燃烧起来,接着便化成了灰烬。
然后陌晓蓁托起纸人,放在火上,可是过了一会儿纸人依然站在手心,没有任何变化。
苏云墨眼中尽是难以置信,却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陌晓蓁为了证明她没有对火做什么手脚,又拔下一根草,然而这根草也依然如前化为灰烬,但站在掌心的纸人却依旧完好无损。
“这样,再没什么顾虑了吧?”陌晓蓁甩甩手,掌心的火焰熄灭了,纸人随之落在了地上。
“没了。”苏云墨答。
接着陌晓蓁又递给苏云墨一个小锦盒,告诉她,若平时不用那纸人的时候,便把它放在锦盒当中,因为当初跟纸人签订“契约”时,只用了苏、陌二人的血,所以其他人无法打开这个盒子,也确保了所要传递的信息的安全。
苏云墨接过这些东西,转身道:“那么,我可以出发了吧?”
“等一下,”陌晓蓁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接着又递给苏云墨一个药丸,“吃下去。”
苏云墨接过药丸,带着些许怀疑,看着陌晓蓁。
“无毒,”陌晓蓁解释道,“只是吃了这个你便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它的行动了。”陌晓蓁话毕,目光所指为一旁的“白牛”獓【彳因】。
苏云墨将信将疑地吞下药丸,过了一时半会,感觉并无异常,这才辞别于、陌二人,赴天虞山。
“师兄……你真的决定要走了吗?”另一边,一个看上去年纪并不大的女子,轻轻拉着眼前男子的衣袖,接着晃动着他的手臂,问道。
“天暇,你可还记得当初我们来这里的原因吗?”面前的男子神色带着几分严肃,道。
十年前,她“流浪”到这个小镇里,是师父和师兄收留了她,没有让她像其他流浪的孩子那样,在孤独、寒冷与饥饿中无助、痛苦地死去。
当时,年少无知的自己,曾与师兄一起在前辈的牌位前立下誓言:将会倾尽一生去守护自己想要守护,且值得自己守护的人。
从此,二人便天天在一起生活、学习、修炼。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师兄跟自己一样,也是孤儿,也是被师父收留的。
师父姓尹,因此二人也跟着师父一起姓尹——
师兄叫“尹天曜”,师妹叫“尹天暇”。
如今,师父刚去世不久,便忽然传来了天星灵纳新的消息,尹天曜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做下了决定。
“那……师兄……”尹天暇像是请求般说道,“天暇跟你一起去可以吗?”
尹天曜笑了笑,伸手轻轻摸了摸尹天暇的头,然后微微颔首,接着道:“嗯,你我是同门,也是师父门下仅有的弟子,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希望我们都能尽全力守护好彼此,虽说师父没有亲生骨肉,可是他待我们也不薄,不能让尹家的‘血脉’,就在师父这儿断了!”
尹天暇满足地笑了笑,轻快地跑回里屋,拿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行李,却还是一步三回头地反复望着这片故地,接着,便和师兄一起走向天星灵灵使接待新人的地方……
聂家,是邢州最有名望的“神医世家”,或许是属于聂家的独特天赋吧,每一个聂家的骨肉,都似乎对“医学”有着异于常人的敏感与见解,因此多少年来,聂家也一直安安分分地坚守着自己的“老本行”——行医。
很多人都觉得,行医救人也算是件行善积德的好事,因此人们也认为,这便是聂家这么多年,却一直经久不衰,不同于其他世家——只是风光一时——的原因。
可到了这一代,原本一直安分的聂家,却出了个与众不同的新人——聂家嫡女聂兰,本是现在聂家最看重的一个孩子。
但她也确实与聂家的其他人不同,在“医术”这方面更是有着自己的造诣。
可最让人难以理解的,是这聂大小姐偏偏不是一个安静的主。
她天赋异禀,学起东西来很快,有时似乎还有过目不忘的能力。
还不到十岁,便把所有有关医药的知识都背了下来,可是,她又偏偏不想再坚持聂家几代人一直传承下来的职业。
她似乎总幻想着有一天,能够脱离这种无用的“枷锁”,她所憧憬的,是直接行走在“江湖”之上,她渴望通过自己去帮助更多的人,但却不是像现在这样,整天无所事事地待在药房中,等待人们主动来寻医问诊。
好不容易,她似乎觉得自己有了一个机会,聂兰等不及再和家人们一一商量,只是匆匆写了封书信,便踏出了她迈向“自由”,迈向心中愿景的步伐。
等到家人们发现她留下的书信时,聂兰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父亲沉默许久,摇摇头,母亲纵使心中有千万个不舍,却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渐行渐远,在心中默默祈祷此去一路平安。
苏云墨来到镇中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她不知从哪来的,总是对身边的人有一种……极端的厌恶。
就好像是深居粉黛宫墙之中的贵人们,对街头乞丐的那种不屑与嫌弃。
这些天里,也有不少热情的人向她致意,可苏云墨对他人从来都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直到昨天晚上,她终于收到了纸人送来的回信,但是上面却没有什么多余的吩咐,只是简单地写道:
多与其他人交往,不然怎么获得更多情报。
苏云墨起初不在乎地收拾好一切,后来却也渐渐发现,要想给于、陌二人提供更有用的线索,她也不得不去尝试着与那些令人厌恶的人类交往……
不过,话说回来,又有什么是值得现在的自己厌恶的呢?
毕竟事成之前,她自己不也就是一个一直让自己看不惯的“人类”吗?
苏云墨嘴角忽然向上勾起些许,很快,收起纸人,踏出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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