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该上车了。”她见我出现,笑着直起身来,朝我彬彬有礼地行了一个标准的九十度礼,表情带着一丝戏谑。
我没理会她这种孩子气的挑衅,指了指上面的公寓,淡定地问:“礼服呢?”
“在车上,给您备好了。”林晴似乎早就料到我会问这种问题,接的很快。“到了之后,有充足的时间给您挑选相应的饰品。”
我颇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准备的真充足啊。”
“那是自然。毕竟是苏大小姐啊。”
她得意挑了挑眉,帮我拉开了后排的车门。
经过她的身旁,钻进车内,坐在最大的那张沙发上。我环顾了四周一圈,装饰和之前并无太大的差别,还是以黑色和金色为主,低调中透着奢华,很符合他那土财主的审美。
林晴也钻了进来,坐在了我的对面,继续翘起腿来喝着一杯甜酒,手轻轻撑在座位的扶手上,一副很自如的模样。偶尔探身加两块冰和酒,对这里的设施,也很明显是轻车熟路了——她第一次坐这辆车的时候,明明还拘束地连动弹都不敢多动弹,让一旁的我都觉得很紧张来着。
不过,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一年......亦或者一年半之前?
仔细回想之后才发现,坐上这辆车,对我而言,确实是挺久违的事情了。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无论是什么活动或是场合,父亲就再也没用这辆车来接送过我——现在突然再次启用,其中不言明的暗示意味,我自然全都明白。
虽然,我也并不打算因为这个多做些什么就是了。
车稳稳地向前行驶,没有产生任何噪音,如同在海洋最深处游动的鱼儿一般,静谧而安详。
我托腮看着窗外游动过去的景色,也探身给自己倒了一杯甜酒,在林晴气鼓鼓的眼神下轻轻摇晃着红酒杯,却并不敢哪怕浅尝一小口:自己的酒量不好,这点基本的自知之明,我还是具备的。挑战明知道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跟自杀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吧?
不过,似乎我倒完的是那瓶甜酒的最后一点残余。当林晴再一次起身想添酒的时候,瓶口只流下了零星几滴酒液,算是给她的无情答复。
她的视线立马转移到了我的身上,挺不客气地走到我面前,朝我晃了晃酒瓶,挺不高兴地鼓着腮帮说:“没了。”
“嗯,没了。不是显而易见么。”
“你不喝,为什么倒啊。”
我有学有样地翘起腿来,把酒杯伸到她的面前,对着微弱的灯光轻轻晃了晃,切割过的杯壁透过透明的酒液,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说:“喝啊,只是在品而已。”
林晴拎着那个空空如也的瓶子,表情复杂了起来。“大小姐,等会儿还要出席晚宴哦。喝醉了怕是不好吧。”
我笑着看了她一眼,问:“你怎么知道我酒量这么差?”
“.......”
如我所料,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林晴立马像被戳到痛处一样转过身去,把空瓶随手放回小冰箱里,重新在我的对面坐下,面无表情——这种欲盖弥彰的反应,如果是在谈生意的时候出现,还真是会影响到一些事情的进展啊。
既然已经知道答案了,我也就没再追问下去,继续看着窗外发着呆,手上慢悠悠地晃着那杯甜酒,直到不知行驶多久之后,车在如同城堡一样的宅邸大门前缓缓停下为止。
目不斜视地看着窗外,手上的甜酒,却不自觉地被我放在了一旁的桌上。
这个时候,林晴终于看了看我,表情开始幸灾乐祸了起来,笑道:“走吧,大小姐?”
我没有理她,轻轻托腮,凝视着那个方向,仿佛时间在此停滞。
穿着一身深蓝色西装的男人,就那样笔挺地站在双开式的大铁门后,隔着一根根铁杆,直直地看向我所在的这扇窗户。即便我非常清楚,从外面是根本看不到里面的任何东西的,他那锐利的目光却好像医学上使用的X光一样,笔直地穿透进来,刺过窗户和我的胸腔,直击我毫无防备的内心。
我隔着窗户与他对望,默默无言。
保持了一会儿面无表情的状态,他的面部忽然抽搐一下,随后,仿佛知道我在这里似地,冲着窗户点了点头,转身离去,露出了只在我记忆深处还存在印象的微笑。
记忆深处......那究竟是,多少年前的深处呢?
似乎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啊。
他的长相并无大变,依然是那张让人印象深刻的脸:板寸头,留着胡茬和两撇小胡子,鹰钩鼻,粗眉;眼睛和我一样大,相比之下,却更为细长而尖锐,加上那不善的眼神,和五官相结合,给人以严肃认真的感觉;身材也一如既往的挺拔。就一个步入中年的人来讲,没有一丝赘肉,也丝毫不见有要走样的趋势,着实非常不易——这也要归功于他几年如一日的认真作风吧,不管其他的方面如何,单凭这一点,我还是非常佩服他这颗能够忍耐日复一日的枯燥的心的。
总而言之,久违了,我的.....父亲。
她看出了我的出神,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没好气地再次提醒:“该下去了哦。我的大小姐。”
“啊,嗯。”我反应过来,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我明白。”
林晴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多余的话,打开车门之后,率先走了下去,微微弯腰,向我伸出手来。
我将手交到了她的手里,缓缓下到地面,面对大门,整理了一下衣领之后,抬头挺胸,笔直向前走去。
对扇门向内自动打开。穿过一层的花园,走上长长的台阶之后,就看见了那足有三四米高的白色的主宅门——和花园的铁门一样,它也是欧式的对扇风格,点缀以金色的花纹和图样,还真是庸俗的审美。罢了罢了,又是欧式。我想。
林晴上前一步,轻轻敲了敲门,朗声对着不知在哪躲着的人说道:“我带苏芳来了。”语气比起带着自家的大小姐回家,更像是古代的狱卒将犯人带上衙门一样,虽然我并不在意就是。
少顷,男人故作低沉的嗓音从挂在门两侧的音响里传出。透过它们的渲染,音色比真实的情况更加沉了几个级别:“带她去更衣室换上礼服。半个小时后,客人就要陆续来了,做好准备。”
“明白。”林晴收敛了之前那随意的模样,一举一动都变得谨慎而细致,回答的语气也恭恭敬敬,挑不出任何毛病——这种能随意在两个面具之间切换自如的本领,也许就是我父亲看重她的一点吧。
大门自动向内缓缓打开,林晴带着我,慢慢走进了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大厅。
“苏芳,欢迎回家。”
她走在前面,忽然轻声说道。
这是家中的主宅,主要由一个主大厅,侧面的厨房和八个男女分用的洗手间,和二层的十余个房间构成。主要用于招待他乐于招待的各类朋友,通俗点说,也可以理解为专门举办宴会的宅邸。而日常居住用的侧宅,则建在主宅的斜后方,在二层有透明的楼梯连接,来往方便。
数百平米的大厅中央,呈梯形的红毯楼梯笔直向上,两边的扶手和楼梯的颜色,同样是欧式的白金色调。地毯的细节之处,重重叠叠,全都是手工编织的金丝纹路,不管见过多少次,这样乍一眼地望去,还是会感到震撼不已。
此刻,虽然尚未开宴,在那大到惊人的十二个水晶吊灯下,穿着统一制服的五十余位侍者们还是将一切都已经布置地井井有条:装着各式酒类,饮料的冰柜,满载刺身海鲜等生鲜食品的餐桌,相对侧面的,盛着主食,熟菜和甜品的长条桌,此时都已经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食物。他们仍然不感到满足,端着一个个价格不菲的盘子,在人和桌之间来回优雅穿梭,简直就像是在跳什么统一指挥的交响舞曲一般,让人眼花缭乱。
如果把这次宴会的组织资金都转到我的账上,别说去国外定居了,恐怕环游世界都绰绰有余了吧——看着这虽然见过不少次,但每次见到,都还是会感到震撼的场景,我不禁啧啧惊叹,内心打着这样不太现实的小算盘,随后苦笑出声。
林晴似乎对我这种刘姥姥进大观园似地反应有些不满,忽然牵住我的手,不由分说地朝二楼走去。
我象征性地轻轻挠了挠她的手心以示反抗,踏上红毯的同时看了看自己这一身和这个场景绝对不搭的打扮,想想之后,还是默默接受了她的调遣。
上了二楼,走过长长的走廊,进入倒数第三个更衣室,林晴松开我的手,转身锁上了房间的门,叉着腰没好气面对着我,说:“脱衣服吧。”
“啊?”
我正出神地看着之前最喜欢戴的那个牌子的饰品,听见这句话,本能性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一愣。
她轻啧一声,凑到我面前来,一字一句地重复:“我说,脱,衣,服,吧!我要给大小姐更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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