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穿透钢筋残骸交织的缝隙,砸碎在眉间、脸颊、唇边,俞子期眯着眼抬起头,张开双臂,像是在迎接这落雨。周围几乎已经是平地的残骸是前气象控制大厦,在“恶作剧小孩的胡闹”还没被完全修正回来的时候,这里就已经被破坏成这样了,所以反复无常的天气也变得没办法了,直到下一座控制台建起来。
这样想来,倒有种返璞归真的感觉——遭受控制的气象因为错乱反而形成了尚未遭到、或者能够控制之前的风景。
俞子期不知道那时候的风景,完全不可能知道,因为他是“控制”的产物,但尽管如此,他也感到怀念、熟稔,大概是种种咨询记录的描述里得到的既视感吧。
“嗯……唔……”
脚边的废墟里传来低浅的喘息,像是随时都会断掉一样的声音,但以他的感官能够明确地感受到足以维持生命最低需求的呼吸。
“啊啊——两个主人的要求出现分歧,真是麻烦透顶,老主人要看你惨死的画面,小主人却要求留你一命……”
说着,俞子期蹲下来,一块一块地拿开碎石,露出下面惨白的半截手臂。
“说到底,你们这种就算死了也很快会活过来的东西,有必要‘留一命’吗?”
俞子期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尽管四面八方的摄像头也随着这栋楼的崩塌而退场,但也指不定四方家还有别的监控手段,所以他刻意把这些话说出来、说得大声,犹豫也要表现得尽可能的真切,作为“控制”的造物,他可不想卷入控制者的分歧中去——那么既然内心纠葛过一番了,杀与不杀就是他的自由了。
大半的石头都被拿开了,朝月的躯体尽数暴露出来,焦灼的肩胛、因为巨力而扭曲断折的左臂、被硬生生从大腿根部扯下的右腿、由下腹斜拉到锁骨的巨大伤口……全身上下残破不堪,称为残骸也不为过,然而唯独那张惨白的脸没有伤口,像是雕塑家率先完成了的得意部分般,完好在血肉模糊的躯体之上,即便昏迷也不放过折磨的疼痛在那精美的完好部分上留下变化,加之溅红的点缀——俞子期几乎要为自己的杰作而颤抖、倒抽冷气、欢呼雀跃地跳起来。
“不,这还不是最美的,死亡才是最美的瞬间,鲜花盛开然后死亡、火焰明艳然后死亡、爆炸绚丽然后死亡……来吧,让我完成……”
俞子期咀嚼着自己的颤音,把它们都藏到心底,以让外人觉得他伸向那尚且跳动在血肉模糊之中的心脏的双手是不得已的、他所有的颤抖都源自他表现出来的犹豫。
没错,他渴望弑杀,他根本不像他侍立人侧的恭顺,越是“控制”就越是“自由”,他是“控制”的造物,他的内心却无比“自由”。
粘稠温热的血触到了指尖,心脏的律动穿过这层薄薄的液体传递了过来,巨大的伤口让他连开膛都免了,他捧出那连接着几根主要血管的鲜红至宝,感受着生命动力的根源,他为能够抚摩她的内里而颤抖,他为能够轻而易举地捏碎这份内里而几乎发狂、快要掩饰不下去脸上犹豫为难的神色。
“我说啊,你不觉得喜悦却不能畅颜、兴奋却不能放声,才是最大的痛苦和折磨吗?”
比声音更快到达的,是知觉的中断,俞子期双手的感觉消失了,紧接着是双臂、双腿。视线倒悬、翻转,他的脸接触到了地面,然而痛觉还没来得及传过来,他费尽力气捕捉到刚才还在视野里的鲜红心脏——它被漆黑的浓烟轻柔地裹卷着放回了残骸的胸膛,随即浓烟凝塑成异形的剪影。
“孤行的……军国?”
痛觉到来,俞子期几乎要昏过去,然而残留的意识还在挣扎,他挤出近乎悲鸣的字眼,尽力端视着自己的现状。他很快就理解了,自己的手臂和腿都离体了,除了躺倒和哀鸣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游戏就应该在规则之内玩,然而无论是企图打破‘清道夫’文明的反呕,还是想要毁掉‘钥匙’的蛇腹,都是踩着规则在玩游戏。因此,请你们退场吧。”
“你是,规则,吗?”
求知欲让俞子期的哀鸣有了内容。
“不,我不是规则,我是规则的执行者。”
漆黑的魅影留下落幕的尾声,捻灭了眼前的残火,于是世界陷入了漆黑,断丝的雨幕如同古老时代旧电视的残讯,异样地呲呲哀鸣着,仿佛就连落雨都为祂的存在改变了下落的声音。
星云崖的投影改换得艾克几乎认不出来了,那仿佛凭空虚立在宇宙星河之间的山崖消失了,简化群星的云图也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这个时代医疗设施内常见的植被庭园,光束与光束交织起来的花鸟幻象。
“我知道这有悖规定,但在下一任主研选出来之前,他……还是必要的。而这里如果保持原来的景象,会加速他的死亡。”
迎过来的声音透着实质般的疲惫,艾克对上来者的视线,邱陌珞用余光示意投影空间的一角。顺着看过去,那是枯槁般的老人,浑身上下接着数不清的医疗器械,他凸出而空无的眼睛大大地睁着,如同风化的石头——尽管这一切都表明了老人身体状态的危险,但心率仪器发出的声音却非常平缓。
“以前我还觉得医疗设施里的植被庭园投影纯粹是装饰,但现在不得不承认他的这半条命几乎就是靠这些东西在维持着的——原本无论怎么施救都几乎快要死去的生命,却因为切换了投影影像维持平稳了……”
“你说原来的投影影像会加速他的死亡?”艾克皱眉。
“嗯,不、准确的说是‘会导致死亡’。他在完成最后预示的时候患上了恐星候群症,而且直接进入了晚期。”
艾克驻足在老人床前,轻轻地用手掌拂过他的眼睑,帮助他闭上眼睛,就像从古至今生者对死者做的那样。邱陌珞意识到了这个动作的异常,惊异地抬眼凝视面前红衣的继承者。
“给他准备葬礼吧,他这样活着更加痛苦——明明已经再不能开口说话,还要继续思索着开口该说些什么。”
“可是主研的位置……”
“主研由你来担任,我已经给你找好助手了。”
说着,艾克朝空间的入口招了招手,衣着简朴的女孩颔首致意静静地走了过来。邱陌珞本来还想对此安排提出异议,但女孩的出现太过异常了,让他不得不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女孩身上——机械的行动、空无的眼神、静止在礼貌性笑容上的表情——如果说病床上濒死的老人尚且有平稳的生命迹象的话,进来的女孩完全就是死物。
邱陌珞也不是没想过自己继任主研的位置,这是他来此的初衷也是最终的目的,他根本不乏对此的想象。他也想象过老人走后,自己身着主研的特制白大褂将迎接一个怎样的新人助手,是像当初的自己一样骄傲、还是乖巧听话……当然如果助手是异性的话就更棒了。
然而此刻,后缀的那个奢望实现了,邱陌珞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这让他感觉自己刚要送走一个死者,又要迎来新的死者,仿佛在自己与世隔绝身处此地研究的这些年,世界上的活人都死光了。
“就这样吧,这不是请求,是命令。”
回过神来,艾克已经抛下这句话往外走了,眼看空间里就只剩下邱陌珞和女孩相对的时候,艾克又停住了,他没有回头地开合唇齿。
“她的名字,叫伊墓亞,好好相处吧。”
话音还悬在耳边,邱陌珞眼前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入口,他感觉自己被交付了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却说不清是种怎样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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