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时令站在尖塔最高的观景台上，瓢泼般的雨淋彻他全身，他浑然不觉。脚下的云居是几乎接天的建筑，作为最繁华的太空城地标，它的存在只为了展示它绝对的高耸。
然而此刻的高耸却成了一种孤绝，在暴雨的冲刷中仿佛摇摇欲坠。
四方时令眯着眼睛，俯瞰地面渐渐窜起的黑红，像是时间加速后霉菌繁衍的图景，更小的黑点汇聚成流四处逃窜，不时有几个发光的点。骤然，他的唇角拉开残酷又冷冽的笑，他不再低头俯视，而是扬起脸来，亲吻打在脸上、上蹿下跳的雨珠。
他的表情那么舒适惬意，像是丝毫没有意识到高处、雨中的危机。他又笑了，这次是热切的嘲笑，他嘲笑这风雨飘摇的画面，嘲笑这雨珠浇湿全身而他立身高处的意象，嘲笑会以此想象孤独、想象悲凉的人们和自己。
哪怕这暴雨于他，就像淋浴间的水，他挥手既关、点头既开——没错，这个时代的天空是翼神的造物，雨水也是可控的布景；站在这座城顶点的他，觉得战争的开幕需要有一场暴雨，于是天空就落泪了——然而即便如此，即便一切都是自己的造物，他仍旧不免觉得悲凉与孤独，以及透彻心扉地寒冷。
“真是出乎意料啊——您竟然抢在我们之前，在自己的疆域里发动战争，这又是要上演一出什么样的戏码呢？”
玩味的声音从雨幕的间隙中传来，并不宽敞的观景台上蓦地又多了两个身影。四方时令微微侧首，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那张脸落进他的视野里，以及另外一张再熟悉不过的森然面孔。
“早就听闻假面演绎者的脸谱中有孤行的军国，但如果不是这次亲眼见到，真是难以置信啊——另外还有我自己——如果不是这冰凉的雨水的话，我恐怕会以为自己是站在洗浴间的镜子前发梦了吧。”
“你的伪物究竟将真品复刻到了何种地步，我真想实际检验一下，但可惜，我没这样的余裕啊。”
说着，四方时令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数以千计的刑死者几乎就像凭空浮现般覆满了高耸的云居——这座地标建筑立刻就成了落满白鸟的高塔。
“这些是……”声音失去了玩味的余裕，疑惑让字句迟钝了。
“嘛，不要奇怪，这些本来也就是红衣X用来监视我的眼睛，然而不巧它们看到了良好的翼神公民受到了可怕的虫魔诸王的胁迫，某些机能自动发作了。啊你看，虽然单体战力上，这些量产型比不上ZZ0-00里的那八只，但如此之巨的数量，就算是‘我’和‘孤行的军国’也要花上不少时间吧。那么，我就不陪咯，假面演绎者，祝你玩的愉快。”
四方时令落下轻快的尾音，立刻仰躺向开阔的天空，曾经一手打造起来的重力托着他的身体向大地而去，最后视野里那两张面孔的表情，让男人甚为满意——他带着无比的愉快投身进了渐渐包覆大地的红黑浪潮中去，而下一秒，高耸的云居在成百上千个恒星级灵能的爆发下湮灭。
“疯掉了！疯掉了——这个城市都疯掉了！”
流末觉得脑袋嗡嗡响，平时一直很冷静的战友此刻像只被拔了触须的蚂蚁般原地打转，同时口中重复着相似的字句。然而流末却没法说他什么，因为如果他不喊出来，可能这样失控的就是自己了。
“哪里有虫魔，根本一只虫魔都没有，外面那些、那些披着黑红风衣的翼神，都是怎么回事？！他们、他们竟然在杀人！”
流末茫然地摇头，他把含着最后希冀的目光投向旁边单手支着额头的老俞，肩膀宽阔的老人此刻也不得不蜷缩紧身子。
“太突然了，完全没有预兆，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全都还维持着翼神的姿态，没有一点虫魔化的迹象。我们先想法回到庭园去再说，虽然那里恐怕才是最危险的地方，但无论如何要找到夕象，他掌握着我们全体的行动，说不定对这个状况也有所把握……”
“但愿吧。”
流末压低声音说着叹息般的话，头顶上刷刷踩过的脚步声让他的呼吸都是颤抖的。这个城市的下水道虽然宽敞，但同时塞下十多个人，还是显得太拥挤了。他们看每个人都想像刚才的家伙一样趁着上面没有脚步声把心里的恐惧喊出来，但这样的间隙实在太短，所以他们又只有屏住呼吸，毕竟他们每个人发出一点声音，累积起来都是相当大的动静，而外面那些披着黑红风衣的翼神，是嗅着动静屠杀的怪物。
嗒、嗒、嗒——
远处传来脚步声让所有人凝滞了，那不是来自上面的，而是来自后方幽深的黑暗里的。那不重的脚步，踩着下水道的积水，发出的声音粘滞而厚重，在寂静的冗长甬道里回旋。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尽量把身体缩进昏黄的照明灯够不到的阴影里，来者很快在他们面前经过了——四方节小巧的身躯此刻凝着一股沉重的气氛，他专注地向着前方迈进，步子却不快；他眼里的光飘摇着离开瞳孔，却不停留在周围空间的任何一处；他像是根本没注意到周围潜伏着人，拖着脚步涉水的声音离去了。
这让流末一行人松了口气，但不经意间瞥到四方时令身边另一侧的阴影里，却让他们一齐后背发凉。
那里还有一个身影！
身影悄无声息，像是贴着主人行进的影子，就算涉水也不发出一点脚步声，这让流末怀疑他是否实际存在，但那张在昏黄灯光下若隐若现的脸，无疑就是那个年轻的侍从——俞子期！
俞子期在几乎要从他们视野里消失的最后一瞬，微微回首，眼里玩味的光像是一个狡黠的招呼。
“他一开始就知道我们在这。”
老俞在心里闷喊，他急促地呼吸着，同周围人一样不自觉地捶着胸口，以确认那颗刚才几乎停跳的心脏是否还在正常运行。对方已经走远了，但他们仍旧下意识地压低自己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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