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Z0-00，中枢。
红衣X从浮空窗口里腾出视线，打量躬身在下面的艾克，肩膀宽阔的中年人拘谨地低着头，X甚至能想象他额间的汗珠。
“倒是挺快。”
X感受到中年人送了一口气，但祂不会给他送完气的机会。
“把诺勒瓦·查德联系夕业的方法，告诉他们了吧，你。”
中年人肺腔空颤，倒抽冷气的声音，X同样能够想象，尽管祂没有这样好的听力。
“放心，我会让你去见你的人儿，会让你们度过悠长的一生，只不过在时间比例调整过的这里，那大概会在我死之前，你要用那一生的时间去顿悟，然后变得足以坐到我的位子上来，变成非人非神更非虫魔的怪物。那时候你会为你此刻的这点小私心感到可笑。”
“你实在是个太过合适的人选。”
X的声音仿佛安魂曲，艾克终于止住了颤抖的身体，他大着胆子出声，却试了好几次才让僵硬的声带振动起来。
“传承了‘消死之瞳’的，您的儿子。都不合适吗？”
X沉重地合上眼睑，又疲惫地睁开，祂的目光跃过艾克和他身后的黑暗空间，略略地弥散开去了。
“曾经在这里和夕业一起度过悠长的一生、并诞下‘果’的人，是卑芫，而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却是‘别人’。卑芫在和夕业做出不同选择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死了，尔后留下的，只是维持人类走下去的卑微意志而已。所以，夕象和我，并没有那种关系。”
“还有，‘消死之瞳’并不特别，每个人都拥有，只要他们彻底明白‘真相’。而那个孩子打从一出生就明白，只是他出于自我保护的生物机能，一直欺骗着他而已。”
不经意收回视线，X惊觉艾克正看着祂，用直视神的勇气。
“即便如此，他也不适合吗？还是说，您也有无聊的，小小的私心。”
“哈——”X不禁失笑，祂已经忘记了自己有多久不曾笑过了，“也许吧，但他真的不适合，他的眼神太过偏执，不像人类、反倒像虫魔——不该存在一开始就知道真相的人类。‘消死之瞳’在如此危险的人类身上展现得如此完美，只是加重这种危险。他该和他的父亲一样，在沽朴森的孤岛上度过平淡却宁静的一生。”
这一次，艾克接受了周围漆黑空间的死寂，默默地退了出去。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一生，以及这座象征着至高权柄的城池成为自己的墓地。
安置夕象一行人的，是个宽阔的庭园。庭园里的独栋建筑足够他们一人拥有一间独立的起居室，每间起居室都设有配送口，需要的生活物品和餐食都会被准时配送到位。和曾经见识过的四方家“待客厅”一样，博物馆里才能见到的史前植物被用作装饰品，放置在庭园的各个角落，庭园中央甚至有大团的灌木和蕨类。艾洛尔等人不止一次地触摸这些古物，以确定它们不是被立体成像技术还原出来的，但是不管触摸多少次都难以相信。
起居室提供的设施，也是一般认知水平以上的豪华——躺上去就仿佛身体陷落进去的柔软床铺，根据受力临时计算弧度产生弧形的躺椅，立柜式喷雾清洁的洗浴室，模拟地热注满硫磺水的个人小泡池。
然而即便如此，庭园也没有留住太多人，毕竟是翼神最繁华的太空城，不管是严于律己的翼神军人、还是人类精英的夕象追随者，都无法遏制想要到城市中心逛逛的冲动。
因此，无事的这几天，庭园总是空荡荡的，大家似乎都暂时忘记了漫长的旅途，纵身拥抱难得邂逅的绿洲。
夕象总是待在庭园里，白天时候他喜欢靠在灌木簇拥的亭子下小憩，夜晚则平静地站在独栋建筑的天台上眺望繁华的城市。
今夜，城市的灯光依旧如江水般奔流——在这个城市，夜晚灯火遍及不到的地方是几乎不存在的，就连脚下的庭园，也用灯光为古老的植物们搭着舞台。
“刚报告的一个小组也失败了，果然四方时令的地位无可动摇，就连上街游行的亲人类派也不会做出和他正面对抗的事情。”
朝月不知何时立身在了夕象背后，黑色的四方财团制服穿在她身上几乎让她和黑夜融为一体。夕象没有回头，他叹了口气，在天台边坐下，双脚悬空在庭园的灯光之上，随时会从高处坠落的危机感袭上他的神经。
“意料之中，就算是刑死者，要来这个城市肃清他，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吧。诺勒瓦和夕业那边怎么样了？”
朝月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猛地跳了一下，夕象说到这两个人的时候太过平静，让她觉得不安。尽管已经习惯了夕象那让人捉摸不透的感觉——譬如这次表面上放任大家去市中心放松，事实上是为了把收集“亲人类派”情报的小组藏在这群人中。不是事到临头，朝月甚至连自己都以为自己是纯粹去市中心逛逛而已——但有的东西仍旧习惯不了，像是夕象的感情，他的感情简直就像水龙头控制的水，开的是时候就有，关的时候就没有，而且几乎没有失控的时候，如果硬要说，唯有会面诺勒瓦那次，有稍纵即逝的失控。
“那么长时间了，他们应该有联系了吧。”
夕象追问，他没有看过来，但朝月也能感受到他在皱眉，于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回答，以掩藏失神的这几秒钟。
“有，但情况很糟糕，诺勒瓦说他预见了毁灭，真正意义的毁灭，战争会彻底消失，因为虫魔会彻底消失。虫魔掀起这次战争的目的，是为了整个种族的解脱，虫魔全体的‘死’。”
长长的吸了口气，却没有呼出的声音，大概是极轻极缓，都听不到呼出的声音。夕象收回远眺的视线，右手重重地按在了额间。
“这群疯子都是怎么想的，完全不明白。藏在这座城里的虫魔也完全没有头绪……”
“嗯？不是四方时令吗？”
“还不确定，那天我和他对视，如果是虫魔的话不会对这双眼睛做出反应的，而他的反应太过真实了，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唉，诸事不顺。对了，诺勒瓦的讯息里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词汇，‘清道夫文明’。”
“清道夫？”
夕象回首过来，眉头紧紧地蹙起，像是听到了什么熟悉的东西。
“‘人类的宇宙即将死去，清道夫文明被打破’原话是这样的。”
“啧，尽是些麻烦的事情。让我们的人加紧渗透到四方财团内部，恐怕异变就要到来了。”
“嗯明白。”
朝月正要委身退去，夕象蓦地叫住她。
“虽然这么说很抱歉，但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那天对视的时候，我还引导了四方节的感官，这对翼神来说很危险，但这会让他加快明白自己的所处环境。必要的时候，他一定会帮助你。”
朝月觉得自己的喉咙里发不出声，只能点头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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