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很好喝哦。”
她缓步走过来，而我又往床的角落缩了缩。
“那、那是什么东西？”
“是血哦。”
她慢慢向我逼近，没有一点想要停下的感觉。
“是什么东西的血……”
“嗯~是什么呢？”
她飞给我一个挑逗的眼神，人也已经站在了床铺的边缘。那薄纱内衣的遮挡作用本来就是开玩笑的没用，并且她只要一弯腰，那么该看不该看的我大概都能看到。
我和她对视了一下。
我以为我乞求的眼神会让她打退堂鼓，但是这反而让她的眼睛中闪烁起了莫名的光芒。
嗯……
虽然身体还有一些疲软不太受我控制，但我一个鲤鱼打挺就翻下了床——尽管很不优雅的发出了“哐当”的一声巨响。
这种情况我也是第一次遇到，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况且那个该死的线香里大概加了有镇静作用的成分，我现在头脑仍旧不是很清楚，身体状况也很奇怪。
虽然我是无神主义者，但是那些七七八八的神啊，求你们保佑我不要做出什么会后悔一辈子的事情……
借着床铺挡着我，我缓缓的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冒头，想要观察一下她到底在干嘛。
然而——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到我的样子，那位奶奶竟然爆发出了一阵很没形象的大笑。
我愣在那里，已经当机的大脑完全猜不透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的前仰后合，甚至连手里的碗都端不住，里面的液体飞溅不出来不少。
但是那液体并非是她口中什么生物的血……毫无疑问的，我极好的视力能看到碗的边缘和飞溅出的液体都带着小小的气泡——那不过是带着颜色的气泡饮料而已。
我彻底疑惑了。
几十分钟前，那是我与她的第一次见面。
在这几十分钟的时间内，我被她耍的团团转却一直都不知道她的目的。
我以为她会在家里乖乖等我，结果她在外面说了几句话让老太太们用眼神把我扒的精光。
我以为她会真心关注我的身体，结果她在床下点了镇静的线香想让我动弹不得。
我以为她真的在喝血，结果她端来了一碗有颜色的气泡饮料。
我以为她很恐怖——然而她的恐怖都是小儿科的恶作剧，充其量就是一个小孩儿骗另一个小孩儿到老师办公室的程度。
我觉得她比于浩更像个孩子。
但是和埋怨自己力量不足、想要破壳而出的于浩不同，郭小梅似乎是在尽力把自己缩回到一个壳里。
她的种种行为让我觉得她经历的几十年时光都是个笑话，她想把那段光阴狠狠地踩上几脚——就像对进门时的那块波斯地毯一样，然后再撵上几下。
我缩在床的后面看着她。
她仍旧笑的花枝乱颤，但我已经不再恐惧了。
房间的空气里因为我的躁动而跳跃的线条平和了下来，现在只剩下了一样东西：理解的悲凉。
那种东西我在于浩家也感受到过，但是和那时不同，我无法再冷眼旁观了。
郭小梅坏掉的时间比我和于浩都长。
见到于浩之前，因为激动我的全身都在颤抖。
而这次在见到郭小梅前，我的内心却只有一片空洞。
恐惧将我的内心掏了一个大洞，我没有任何的想象力来填补它。
恐惧的原因并非是她的存在，而是我单方面的在恐惧我的未来。
如果我从她的身上感受不到我所希冀的东西该怎么办？
就算她坐拥满屋子的黄金，如果我看到她最终仍旧被所有人抛弃了的话，我该怎么办？
我从未接触过如此年长的「同类」，如果说我不想从她身上得到一点点的启示那一定是骗人的。
在粉红色的灯光下，我的眼睛布满了被撕裂成一条又一条的黑暗。
在那片黑暗之中，有一个疯狂的老人周身围绕着白色的光芒。
她的手里端着一个装着饮料的琉璃碗。
然后那一定是故意的——她带着不知道对什么东西的愤恨，将碗摔到了地上，却又装作这件事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样子。
她收敛了自己的恨意，假装自己是个无辜的人、是个受害者，以此来逃避摔碎那个艺术品的那一瞬间自己表现出险恶。
是的，我说过。
我的「同类」们是最好的戏子。
我们最擅长把一切搞乱然后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全身而退，留下所有被弄乱的感情和受伤的人。
这是一种难得天赋。
它融入我们的血肉，成为灵魂和四肢的一部分。最终，身体和大脑为了保护愚蠢的我们，自顾自的开始搭起木偶戏——让我们在欺骗别人的同时也欺骗自己。
她在摔碎琉璃碗的那一瞬间停下了笑声，用一副怀念着什么的表情盯着已经碎成五六瓣儿的琉璃，仿佛只有在摔碎后它才有了回忆的价值。
屋子里回归了一片沉寂。
我的脚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弯曲着，我整个人卡在床和窗户之间的空隙中。尽管这个姿势让我的膝盖酸痛，但我还是没有动。
因为对于我和她来讲，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时刻。
她轻轻的问了我一句话：
“失望吗？”
于是我只好认真的回答她：
“嗯。”
天啊——
如果有人能看见，我真想让他们看看，这个穿着薄纱内衣的老人，她眼中的绝望有多深沉。
她失力一般的甩干手上的水，踢掉脚上的拖鞋，然后慢慢爬到床上躺平。
拖鞋滚了几圈儿，和摔碎的琉璃以及碗中的液体粘在一起。
而她则像我刚才一样，眼睛直直的望着天花板上的莲花灯，眼神里面尽是空虚。
我靠在床头柜上，改变了坐姿，在地上坐直，也不再看她。
灯光依旧是粉红的颜色，但这个房间里再也没有任何挑拨的气氛。
我能想象到——
或许她在外面一直都是叱咤风云的中心人物，但那只是在外面。
在剩余的时间，在这里、在这个只属于她的私密地方，她就总是以这样空虚的姿势凝视着天花板，以此来打发无趣的日子。
我知道我们的谈话就要以这样的姿势开始进行了。
但是就这样吧，对于我们来讲，已经足够了。
在这个只允许「正常」存在的世界，我们还有一个可以认清彼此的地方，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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