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夜（8）
万鸦主缓缓收回了黑色的扇子，他能感觉到后脑处那柄黑枪的危险，也知道他在这个术法阵里无法反抗。在崇尚刀与剑的暗面中枪械被认为是无用的，因为在破魔一途上这种以点为单位进行攻击的武器并不能有太大的效果。而赤虎却是万里无一的使枪好手，在五盛会上上下下都在研究如何用刀剑一刀斩杀恶魔的时候他便醉心于分秒之间贯穿敌人的头颅。
赤虎以精准的枪法和神秘的术法闻名，是少有的能将术法附加在子弹上的破魔人，暗面中没有人会怀疑赤虎术法的效果。
万鸦主不明白赤虎为了什么而阻止他。他知道赤虎是个淡泊名利的人，早已闻名多时，至于在五盛会里的权利他并不低于自己，究竟是什么让他铤而走险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他心里有那么一个答案，可他又拿捏不准，或者说不敢那么想。
朋友所托，朋友所托，究竟是哪个朋友呢？又是什么样的朋友能让他背叛五盛会呢？赤虎的朋友绝大多数都死了，活下来的只有那么几个人。
万鸦主低垂目光注视着地面术法符文的旋转变化，看着火红的光辉升腾，嘴里轻声问：“你所说的朋友……是谁？”
“雪城，他回来了。”
那个男人果然回来了！
“那么……”万鸦主刚想说话，可他没能说完口中那句就被一记肘击打晕，身体像一根木桩子一样摔在地上。
赤虎蹲下身子，伸手探了探万鸦主的心跳：“不好意思，让你这么难看，可我也是无奈。”
地面的符文光华渐渐消退了去，羽小希急促的呼吸变得沉缓，她渐渐觉得自己的身体恢复了控制力，理了理鬓角的头发，反手握住刀柄，将刀尖对准自己表示无敌意：“小女子谢过先生了。”
洛晴空也连忙双手抱拳：“谢过赤虎先生了。”
赤虎有些不耐烦：“别谢我，要谢去谢雪城。”
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匕首的刀刃，接着收了匕首和左轮枪，大步向文浩走过来：“我认识你，你是跟着雪城的那个小鬼吧？”
文浩有些失神地点点头，他脑子里晕晕乎乎的，无数繁杂事情在里面翻滚涌动，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个也是，所有人都是。他心里说。为什么所有人，所有人都和暗面有关系？为什么我就什么都不知道？
“阿浩你……还好么？”神雨落扭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推了推住了他。文浩被这样一推惊得回过了神，他睁大双眼看着那邋里邋遢的大叔，再看看那双与面貌不符的，深潭一般的双眼，再一次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他发现自己身边的人都一个一个揭下假面来，露出真实的，却在阴影之下的脸孔，雪城也是，虎牙也是，就连这个网吧网管都是。他忽的觉得心里有些凉，仿佛身后站着一个不存在的黑色背影，他想要回过头去看看那些他曾认识的人，那些他曾走过的巷道是不是都是假的。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眼里有些藏不住的失落。
这就是所谓“恶魔之血”的诅咒吧？永远逃不掉的，跟随一世的诅咒。
“你已经被五盛会通缉了，你现在的评级是头号危险，但是出了舞裙市就没人能管得了你。我已经帮你安排好了行程，你们现在出发去平安都，有人会接应你。”赤虎这么说着，掏出了一片漆黑的乌鸦尾羽，羽毛柄处连接着一个圆形的铜牌。“雪城给过你这个吧？到了之后将这个拿出来，会有人接应你。”
“我……”文浩觉得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很多话都哽在喉间说不出来。他觉得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力。他连眼前这个网管大叔的真实身份是什么都不知道，更别提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平安都”。
他抬起头来，目光和赤虎对上了，像是被猫儿盯紧的老鼠那样。
“还没有准备好踏入暗面的战场吗？”赤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好，我给你两条路，你自己选。”
“第一种，你跟随洛晴空去平安都，这意味着你加入这个暗面的舞台，我们都是你的朋友，五盛会也不能轻易奈何你。你或许要杀人，要斩魔，要将责任负在肩头，从此你再也不能做一个平凡的人了。”
“第二种，我让洛晴空把你带到北方去，将你安置在一个偏远的小镇子里，然后我们之间再无瓜葛，我们也不会透露你的行踪，也许你能安稳过完一生，也许你会不断逃亡。可是那样做会有很多人因为你而死去，恶魔之血的诅咒永远也不会断绝。如果有一天我们都死了，或者你的住所暴露了，会有人来你这里将你带到别地方去，之后的只能靠你自己。”
赤虎双手抱臂，眼睛里透着深不可测的光：“现在就给我答复吧，你要做一个武者，去尝试着成为所谓的‘英雄’，还是选择做一个凡人。”
文浩觉得自己的心脏“突突”地跳，耳边都能听见胸腔里有力的搏动声。他很早之前就想过的，他知道这么一天总会到来，总有那么一天过去都会被遗忘，曾有过的都被丢失。
他曾觉得自己可以从容面对这件事情，可是事到如今他才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准备好。
有人说一生好比一场不能回头的旅行，你不知道前方是何处，也不知道路口有何物。在道路的尽头，迷途者或失落或遗憾，可你已经没有办法回到从前了。
这是一场不可逆的旅行，左拐是荆棘密布的丛林，右拐是杂草丛生的田间小道，他站在路口左顾右盼，没有人拉他的手。
他忍不住扭头看看神雨落：“神妹，我……”
神雨落的面色却很平静，她只是睁大那双眼睛看着文浩，眼中的静谧像是湖泊。文浩知道神雨落在等他的回答，那湖泊深处藏着一个小小的人影，那是文浩自己的影子。他觉得他自己或许是太没主见太弱小了，又或许是神雨落太惯着他了，所以他总在神雨落的眼中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无助。
“我会变的很厉害的，我会保护你。”他突然脑海里就闪过这么一句话了，这时候这句话像是烙印一般刻在他的脑海里，在耳边不住地回响。
我会保护你。他想证明这句话不是虚言，不是无知少年的诳语。
他突然明白过来自己想要的人生是什么样子了，他其实不在乎什么所谓“恶魔之血”，也不在乎那些平凡的过去，往前走是凶险也好平静也罢，他想要的只是……
他只是想告诉神妹自己是个大男孩了，是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他只想说：我会保护你。想在多年之后同样是月明星稀的夜里也能够坦然地说出：我能保护你。并且回想起过去发现他同样做到了他曾经所说的。
他觉得他的选择就像无数漫画动画小说电视剧里所描述的，少年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路，从此不再回头，多年之后再回首，那些时光已然匆匆而过，留下遗憾伤感。当然这只是一种幻想，他的选择或许算不上什么惊涛拍岸，仅仅细浪淘沙，世界不会因为一个男孩的选择而改变。
他也想像小说和无数传奇中所描绘的那样，双手举起刀来，用血和汗水来捍卫自己重要的人。他想和电影中的男主角一般驾着奔驰的战马在刀剑铁流中穿梭。他知道在神妹的面前自己永远只是一个小鬼头，可每一个小鬼头都有一天会长大，成长为坚强的男人。
他不管神雨落会怎么想，他想自己必须向神雨落证明他能独当一面。
这时赤虎说话了：“你如何选择？一个或需要搭上性命的武者还是亡命天涯的败犬？”
文浩深深吸了口气，感觉到一股清凉正渐渐冷却灼热的胸腔。他顿了顿，正视赤虎，眼也不眨：“我……跟你们走。”
那一刻他真正觉得自己有那个能力提起刀作为一个保护者，从此不再弱小。他知道所谓“有能力提起刀”或许只是错觉，但他已经不想，也没有机会再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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