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繁星无月（3）
九点钟过了，枫叶街上的灯火也不如刚入夜的通明。枫叶街算不上什么繁华街道，只是因为靠近舞裙市第一中学才渐渐发展起来，到了夜里生意不红火也是情理之中。
前一阵子苍月如洗的时候文浩总喜欢看着月亮发呆，近日来月亮落了下去，他只能盯着光秃秃的天空，幸而今晚的繁星堪比月色，他还能继续呆看下去。
可是这一段时日他却觉得胸口很不踏实地空出一大块，像是心里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来了一下。今晚他觉得特别的低沉，或许是方才宋神剑道馆里宋君的那一席话刺激了他吧。他说不出这是什么原因，他觉得特别累，想要找一张软软的床把自己埋在里面，然后什么都不想，沉沉一觉睡到天亮，最好一直不醒过来，那才安心。
他背着神雨落的长刀匣子，埋头向前走着，步伐慢悠悠的，他知道这样的速度神雨落看不出什么来。他想说神妹我们快点走吧，快点回家躺下睡觉，可是他又疲惫得不想开口。
神雨落一声不响地跟在文浩后面走着，方才她路过奶茶店时买了一杯草莓奶茶，现在喝得正开心。
“阿浩你等会儿。”神雨落突然招呼文浩停下。
“嗯。”文浩很顺从地停了下来，双目望着天。
“宋馆主来短信了，说这个月我们放一个月的假。”神雨落喃喃着，“才练了一个月就放一个月的假？感觉有点靠不大住……”
“哦。”文浩的回答与其说是精炼不如说是呆板。
“阿浩你怎么啦？这一路上就不见你说话。”神雨落伸手戳戳文浩的背，“怎么和个傻瓜一样？”
“阿浩你回我话啦！”神雨落见文浩没什么反应便跑到文浩跟前，“是不是找揍啊？”
她刚准备手刀劈在文浩额头，身体却骤然停住了。她突然看见了文浩的双眼，那双眼睛里不同往日的澄澈无暇了，似乎有着墨黑色的雨云在翻滚，又像是在湖水的深处有着漩涡旋转。更重要的是……神雨落看不懂他在想什么了，往日的时候她总能知道文浩在想什么，可这一次她却怎么也看不出所以然来。
“阿浩你……怎么了？”神雨落伸出手来食指戳了戳他的眉心。
文浩偏了偏头，不让神雨落正脸对着他。他低声说：“没怎么……”
神雨落略带责备地看着眼前这个有些消沉的男孩，她将奶茶杯塞到文浩手心里，接着伸出双手来把文浩的脸扳正了：“你有心事，你那点小心思我还看不出来？”
文浩低垂下眼帘，不去触碰神雨落的目光。
“我没有，我只是有点不舒服。”他咕哝着。
“看着我啦，眼睛不要瞎瞟。”
“嗯。”文浩只好看着神雨落的双眼，他觉得很难受，忍不住想要眨眼睛。
别这样看着我，他心里说，我们快点回家吧，天都这么黑了。
“其实阿浩表现很好的，”神雨落的眼睛里仿佛泛起微风，柔柔的能让人睡倒在里面，“真的，我听宋馆主说过，其实直直的刀路没什么不好的。她说这世上最厉害的刀术便是笔直笔直的刀路，只是它极速极力极准，所以没关系的，不用那样担心。”
“我没在意这个的……”
“你骗我。”
“我没骗你。”
神雨落一向很讨厌文浩对她撒谎，其实这时候神雨落本该骂骂他的。文浩突然特别希望神妹骂他一顿，骂他没用骂他孬蛋，这样他心里才好受一些。
“阿浩，过几天……我们去看场电影如何？”神雨落却没有责备他，她只是很认真地说，“我想了好一阵子，这一个月你的表现很好，我们可以放松放松的。”
“不用这样安慰我的，我真的没什么……”文浩心里小小地抖了一抖，神雨落似乎变了一个人，变得温柔又善解人意，其实她并不是什么时候都那么强硬，她也懂得关心人。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傻傻笨笨的，却也真诚。
“这才对，这才是我小弟，”神雨落满意地陪着他笑，“不要怕，也不要难过，有我呢。”
“嗯。”文浩点了点头。
神雨落捧起奶茶：“来，喝一口。”
文浩茫然地低下头看着那根正对着他的吸管：“干什么？”
“喝一口。”神雨落双手端着奶茶，将管口送到文浩嘴里。
“搞什么啊……”文浩努努嘴巴。
毕竟是神雨落喝过的东西，虽说文浩不是什么爱避嫌的家伙，不过他也会觉得有些尴尬。但是……他打心里说句话是不敢嫌弃的，况且看着神雨落现在的表情他也不好意思拒绝。
任她好心一片，你能做驴肝肺？更何况她还是你大姐。
“叫你喝你就喝。”神雨落眉毛一拧。
文浩含住吸管吸了一小口，奶茶香醇冰凉的口感充盈了他的口腔。他只觉得有一股凉凉的流体自嘴中滑过，一路凉到胃里。虽说他不明白神雨落要他这样做是什么意思，可是他的确觉得心里好受很多，似乎那冰冷的液体将他的心都变得冷静了。
“心里难受的时候喝点凉凉甜甜的东西会舒服不少。”神雨落说着，后背靠在了学校围栏的墙上，也不嫌脏。她的头顶上方路灯幽幽地闪着光，洒下来照亮她的脸。
“我也知道你心里不好受，”神雨落抬起头仰望着夜空，脸映着灯光，“最近我一直在想，这一段时间阿浩会不会觉得累呢？他会不会后悔了呢？”
“其实我自己觉得有些累，过了这么久平静的日子了……突然换了一种心态去面对，真的觉得心头有些重。可是我看见你挥刀的样子……全然不像是累了，你那么努力那么刻苦，我简直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所以不要觉得自己没用，你已经做的够好了，真的。”
文浩怔怔地看着神雨落，他觉得哑口无言。他其实没想那么多的，他只是单纯的难受，经由神雨落这么一说……他似乎找到了缘由。
他看着神雨落在灯光下线条柔美的躯体……他突然觉得神雨落其实是很漂亮的，其实她是个身躯娇小的柔弱女孩子。他平日里并不否认这一点，但这样的念头只像是飞舞在他身边的一只小萤火虫，而这一刻他猛然抓住了它。
灯光自神雨落的头顶沐浴而下，她穿着白色的吊带小背心，肩膀像是雕琢过的象牙那样晶莹，淡蓝色带花边的短裙下摆与黑色的丝袜之间露出娇嫩如花瓣的皮肤来。文浩隐约觉得她本该是如此，她不该是什么大姐，不该一个人肩膀上扛下那么多东西，她只是一个女孩子，仅此而已。
“神妹，”文浩深深吸了口气，很认真地说，“我会很厉害的，真的。”
神雨落听了这话嘴角微微翘了翘，她闭上双眼：“嗯，阿浩会很厉害的，我知道的。”
他们都沉默了良久，神雨落忽的问了一句很突兀的话：“阿浩，这样的生活……你喜欢么？”
“我……”文浩停住了，他不知道神雨落想要什么样的回答。
“我……还好。”思考了一阵子之后，文浩手掌摩擦着那杯奶茶，他这样回答。
实际上他也不知道的，这样的生活……他谈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宋君说得其实没什么错，血管里若是流着灼热的血，就该把自己点燃。
“喜欢就好，我们回家。”神雨落睁开眼睛，她甩甩马尾，直立气身体，转眼间又是那个充满活力的大姐头了。
她伸出右手拉住文浩的衣领，眼神很认真：“阿浩，牵我回家。”
“干……干什么？”文浩有些狐疑地看着她，他心里说你刚才还感时伤怀呢这才多少秒你就变了个模样。真是女人翻脸如翻书啊，她们在想什么文浩还真弄不明白。
“我累了，走不动，本来想让你背我的，不过看路途太远，你就牵着我回去吧。”神雨落这么说。
“你刚才还那么好的，怎么一瞬间就……”
神雨落眉头挑了一挑：“我叫你牵你就牵着啦！你是想背我回去吗？”
“哦，”文浩愣了一秒钟，他解下背后的刀匣子递给神雨落，“神妹你拿着。”
紧接着他蹲下身来：“你要是累了，我背你回去没问题。”
过了好一阵子神雨落都没什么反应，文浩扭过头来：“神妹你怎么啦？”
神雨落却没在看他，她背对着文浩，说话有些吞吐，两条马尾在背后一颤一颤的：“不要装作你很厉害的样子，我我……我才不要你背，你能不能不要老是这么笨蛋？大街上你背着我很丢脸的！”
“我……”
“所以说你总是……”神雨落突然停住了，她看了一眼学校内，身躯凝住了一秒。
“阿浩你……你先回去吧。”神雨落轻声说，声音有些严肃。
文浩没反应过来：“你……什么情况？”
“我叫你先回去，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我去，文浩心里嘀咕，你们女人变卦真的和变魔术似的，不仅快，而且花样无穷。
“真的假的？那……我走了？”文浩颇有些无奈地站起身来，他狐疑地看着神雨落，心里琢磨着这是不是神雨落的某种试探方法，说不定等会儿他一转身神雨落就一脚踢上来。
“你快回去啦，我想起一件事情还没办呢。”神雨落这么说着，她又补了一句，“路上小心。”
见神雨落言语里没什么怒意也好文浩也就没有回她的话，也没在意她那句“路上小心”是什么意思。他只觉得大脑混乱，他真不知道神雨落的脾气怎么会那么怪，一会儿东一会儿西。
其实他刚才是真的想要背着神雨落回去，他知道神雨落不是在调侃他，因为就在之前神雨落递给他的那个眼神里，他看见了一丝藏得很深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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