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晨，汉娜·艾德蒙带着S08区的人形离开了S09区的指挥部，于是钻石城的居民们有七成被同一种噪音吵醒。
头脑在短暂混沌之后，绝大多数人都很快便通过声音辨认出了噪声的始作俑者。他们骂骂咧咧地从床上跳下来冲到窗前探出身子，冲着头顶愤怒地挥舞拳头。
格琳娜同样是被螺旋桨搅拌空气的噪声吵醒的，她同样也离开自己的房间看向天际。
天气并不好，平流层的坍塌粒子流群从今天开始会在S09区的上空经过，这个过程会一直持续至少三天。所以即使现在已经是东方要泛起鱼肚白的时间了，但钻石城城区的能见度仍然徘徊在夜晚的状态。
在这白昼时分的“夜色”下，数架比天空的颜色更深的金属大鸟离开灯火通明的格里芬指挥部，向钻石城外飞去。
格琳娜看到，直升机打开的舱门外坐满了全副武装的战士。
自从S09区的指挥部被莫名其妙地扩建之后，类似的光景经常会发生。
辖区的指挥官变得勤快了吗？格琳娜摇摇头。虽然这似乎已经是一个既定事实了，但仍然难以想象。
几个月前，那个可恶的家伙还在默许自己手下那些蛮横的雇佣兵们在钻石城里胡作非为。显而易见，格里芬大概是从外界调来了一个新人。
一个新人的确能够带来不小的改变，但是这种改变能够持续多久却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格琳娜听说过，上一任指挥官还是一个新人的时候，在最初的几个月中同样勤快无比，频频亲自造访黑帮的管理层，试图将辖区、将钻石城治理得井井有条。
但事实证明，在这片辖区努力工作，唯一的目的是一最快的速度做出足够升职的业绩，并凭借着这份业绩离开这里。
上一个指挥官着实勤奋，但仍没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做出能够让自己离开的成绩。
从大势已去的第二天，整个辖区的运转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了下来。
没什么值得愤怒和叹惋的，在格里芬之前占据这里的那些PMC也是如此，钻石城已经迎来了不知多少任指挥官，这样的情况居民们早已司空见惯，他们不知道从何时起就对辖区条件的改善不抱任何期待了，他们只是将每一任新的指挥官来到这里的几个月当作不定时的假期来度过，当假期结束之后，再轻车熟路地重新从指挥官手中接过属于自己的工作。
这，就是S09区，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未来……大概也会如此吧……
一边胡思乱想着，格琳娜洗漱完毕，吃掉黑帮配给给居民的一点都不美味的合成能量块作为自己的早餐，穿好从自己成长到能够穿着起就一直用到现在的外套。
“大人们的事情，和我没有什么关系啦。”在裂了一道缝的镜子前最后整理一次身上的装束，格琳娜猛地挺起胸。在那里努力将两块布料拉到一起的纽扣立刻发出抗议。
“唉……不是说营养不良会影响发育吗……”格琳娜立刻半途终止了自己的扩胸运动，苦恼地托起那两颗在S09区绝对称得上碍事的球体，又猛地松开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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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扣再次发出抗议。
“……大清早，我这是在做什么……”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以后，格琳娜盯着镜子陷入沉思。
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格琳，怎么现在还没有开门，今天是要停业吗？”
“啊，等等，马上来！”格琳娜高声回应道，伸出双手拍拍自己的脸蛋，快步走向家门：“抱歉抱歉，今天怠惰了。进来吧，格瑞。”
屋门半开，一个金发的女生闪了进来，她礼貌地冲着格琳娜行了一礼，微笑道：“我猜，是天还没亮的缘故？”
“啊……嗯。”
“那就不奇怪了，”艾特冲格琳娜挤挤眼睛，“我一路几乎没有在街上看到人，不过格里芬的飞机好像动静不小，那种场面在S09区很少见吧？”
“算是吧，那……你觉得他们是想去做什么？”格琳娜从木桌下拉出一把椅子来让格瑞坐下。
“天知道，而且知道了也没有用。”格瑞耸耸肩，伸手接过格琳娜递来的红茶，“谢谢。”
比格·艾特·格瑞（Big Eight Grain），24岁，是个学生，上周来格琳娜的商店打工，志向是通过安全区每年都会在钻石城举行的选拔考试，进入正规的学校学习。
——至少她是这么宣称的。
这已经不是格瑞第一次来到格琳娜的小商店了。不过她仍然忍不住四下打量着整个空间的布置。
房间的装潢可谓十分的粗线条，墙壁之间、墙壁和地面以及天花板之间的棱角横不平竖不直，头顶吊着一盏旧日就已经停产的白炽灯，发出昏黄的灯光，通电的线路**在外，被长钉和卡槽固定在天花板，通过一洞直径和线路粗细完全不相符的窟窿通向外面。
但处于格琳娜可以支配的范围内的布置非常整洁，用S09区荒原上城市废墟中边角料焊接成的几个柜台表面没有锈迹，摆放在其上的各种食物和城镇内小工厂自制的生活用品都被小心地除去尘土，摆放整齐。凹凸不平的水泥地面也被仔细清理过。整个被当做“商店”的房间内没有任何霉味或者臭味，十分清爽。
环视这一切一共花了格瑞一秒左右的时间，她又轻轻呷了一口茶水——实际上是用合成香精粉末冲出的速溶饮料，决定进入今天的正题：“现在就开始准备吗？”
“啊，没错。”格琳娜正在不慌不忙地披上自己那件有些褪色的外套，下半身是短裙，腿上包裹着两条花纹不同的过膝袜，脚踩一双高帮靴子。
格瑞知道这是外出时格琳才会选择的着装，平常时间呆在店里的时候，她只会套一件白色的长衬衫，学着大人的样子打一条能拖到自己两腿之间的领带，手里端着记账本和电子货币存取器，坐在掌柜的位子上晃着两条已经发育得线条流畅、粗细均匀的小腿和自己聊天。
于是，格瑞开口接着问道：“去哪里？你昨天下班的时候只提到今天会外出。”
格琳娜吸气收腹，将敞开的外套两边并拢，好让拉链顺利闭合：“你听说过吧？就是那家孤儿院。”
“孤儿院……孤儿院……啊，我知道了。”
“孤儿院在钻石城里可是一个比较出名的地方了，犯得着翻着眼睛想吗？”格琳娜见格瑞费劲地思考了好几秒才用恍然大悟的表情做出回应的样子，不禁失笑道。
“人总会有突然之间犯了迷糊的时候啊。”格瑞朝着格琳娜吐了吐舌头，“目的地是那里……”
“答应让你来店里面工作的时候我就事先声明过吧？店铺的收入会定期送给城里的一些地方。”格琳娜还在和自己的拉链作斗争，塑料材质的链牙并不能流畅地咬合，她已经不止一次在向上牵引拉头的时候遇到卡壳了，
“不过和你一起还是第一次。”
“你已经决定要带上我了？”格瑞偏过脑袋，“或许你可以放我在这里看店。”
“不行，格瑞，不行。我知道那里的氛围让一些人很不舒服，但这是说好的事情，你要是想逃避，那以后也不用来了。”格琳娜罕见地板起了脸，沉着声否决道。
“对不起！我去！”格瑞连忙改口。
“哼，这还差不多。”女孩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复，立刻低下头去应付那枚卡死的拉头了。
然而看来今天早晨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随格琳娜的心意，伴随着“嘣”的一声脆响，拉链的拉头因为实在无法拖着链牙翻过女孩的那两座大山，解体自尽了。
格琳娜愣住了几秒，立刻仰天打个哈哈，一把将外套重新扯开，冲着呆呆地望着自己胸口的格瑞：“……喝完茶就走吧！”
。 。
。 。 。 。
天色在一点点变亮，头顶低沉的云层正在从漆黑朝浅灰色缓慢地过渡。格瑞来时空无一人的街道已经逐渐恢复了生气。
这次的目的地和格琳娜的店铺同样处于钻石城偏外围的地带，即谭瀚林划分中的辛环区，但它们却分别坐落在两个方位相反的区域，所以两人不得不穿过大半个钻石城。
不过至少这次，不用再去钻那种弥漫着难以忍受的化学试剂的犄角旮旯，一高一矮一长一幼的两人踩着独轮电瓶车，在姑且算是大路，但实际上按照俄国境内安全区的标准计算也只有双车道的宽度的街道上穿行——钻石城可供利用的总面积是一定的，因此地皮十分金贵，黑帮为了建造更多的房子，只能尽可能地压缩道路的数量和宽度。
不过变得窄如羊肠的道路并没有造成任何交通问题，因为这里根本没有所谓的交通：机动车的使用和维护成本让它们无法出现在钻石城，需要在户外进行移动的人，使用他们与生俱来的两条腿——最多是一辆黑帮工厂自行组装的独轮车——便能在目的地之间移动。
不过，能让居民们外出的理由基本上只有两个：其一是去在钻石城内随处可见的小作坊中劳动，其二，用劳动换取的报酬去每隔几日就会出现在大路上的几个指定地点的运输车队换取各种维生的物资。
格琳娜隔着好远就听到了重型卡车引擎待机的轰鸣声，很快，黑帮运输车队载具的那颗布满钢铁补丁的狰狞大头出现在视线中。
“在派发物资呢。”格瑞低声嘟哝道。
“店里的存货还很多，我们等下次。”格琳娜应道，“搬东西还是得拜托你——咦？”
两人踩着独轮车缓慢地驶过这辆庞然大物，格瑞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的路况，而格琳娜的视线却游移开了，落在站在车旁，全身包裹着黑色的外骨骼甲胄，荷枪实弹的格里芬士兵身上。
“运送的不应该是黑帮吗？”格琳娜低声嘟哝道。
走神的女孩没有看到，在经过某名格里芬士兵的时候，对方突然举起手来，冲着格瑞做出了一个问候的手势。
一条讯息在格瑞的脑海里闪现。
内格夫：[哟大八粒，摸鱼的感觉怎么样？]
格瑞翻了个白眼。
M1
加兰德：[暗哨和作战小队各有各的分工，你在履行你的职责，我也在履行我的。]
内格夫：[我清楚，上次的行动要是没有你的配合也不会那么顺利，不过……你和人类相处的体验要比我们好很多啊，我酸了……]
M1
加兰德：[那是什么意思？]
内格夫：[现在我们和黑帮基本没什么机会拉开架势对射了，而是需要从底层开始自下而上地和那些执法队的家伙搞好关系，但……这群家伙总是臭着一张脸。]
M1
加兰德：[长官们没有想出什么调解的办法吗？]
内格夫：[“让那群猛男知道你们是美少女就皆大欢喜了”——谭是这么说的……但目前真正掌握着钻石城指挥权的赫丽安几乎是用吼的方式回绝了这个提议。之后谭就再也没提过这回事儿。]
M1
加兰德：[哈……哈哈……毕竟赫丽安小姐是真正的人类女性，对这种计划产生心理上不适是必然的吧。]
内格夫：[啧……如果事情真的会像谭说的那么顺利的话，我倒是觉得非常值得一试……]
交流到此结束，运输卡车从格琳娜和格瑞——该改口叫它加兰德了——的身边完整经过，引擎的轰鸣在身后逐渐远去，车尾敞开的大门传来有些嘶哑的叫喊声逐渐清晰起来。
“下一个！”
听音质是扬声器发出的，因此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如此用力，但喊话者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依旧扯着嗓子在发声。
转过车厢门，加兰德看清了对方的样貌。那是一名年龄二十出头的男青年，站在敞开的货舱大门内，皮肤光滑清洁，但脖子以上的部分因为喊话过于用力而涨红了，他身上的外套之外还套着一件亮黄色的背心。
显而易见，从安全区来的志愿者。这大概是他第一次暴露在如此多人的注视下，并担任一名指挥者。加兰德能够看到那只将扩音器举到嘴边的手因为紧张而发着抖。这份紧张让他叫喊的如此卖力的原因之一。
至于另外一个原因……加兰德看向地面上的另外一名同为志愿者的女青年，她手里端着一台平板电脑，负责核对上前领取物资者的身份信息，并见缝插针地朝着自己的异性同伴露出欣赏的目光。
加兰德也终于发现了黑帮的身影，志愿者没有经过锻炼的身板显然不适合从事体力劳动，于是两名黑帮的成员便负责现在货舱门口向外将一份份打包装好的物资交给等待在下方的钻石城居民。
当然也有端着枪负责护卫的执法队——或者说，原本应该端着枪负责护卫的执法队，因为看到格里芬的人形已经接替了他们的工作，便怀抱武器，懒散地靠在载具那体积可观的车轮上慢慢抽着烟。
格琳娜也在盯着发放物资的车辆，但她的观察重点并不和加兰德一样，吸引了女孩眼球的，是那条从车位曲折地向更远的前方延伸的长队。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格琳娜低声嘟哝着，那眼神仿佛在注视一群外星人。
往常物资发放，根本就是一幅同“秩序”完全无关的画面，人们一窝蜂涌上去，在货车车尾敞开的大门前面堆作一团，就像大群冲着池塘边往水里撒食的鲤鱼一样扑腾着，推搡着，争先恐后地挤开人群往前拱，甚至还有大打出手者。
因此，每一次的物资发放的实际耗时间，几乎都要将理论上可以完成的时间乘以2甚至乘以3才行得通。
格琳娜知道，黑帮不是没有尝试过号召所有人按照规矩来，但在不止一次的努力都不了了之之后便彻底放弃，随他们去了。
但今天……
女孩疑惑的目光一一落在那些面无表情地等待在队伍中间的居民身上，随后又移去了那些格里芬的士兵身上。
“难道是……呜哇！”
格琳娜正出神，胳膊上却突然传来一股力量，拽着她连人带脚下车朝这边拐去，饶是她反应足够迅速才勉强重新掌握了平衡。
拉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加兰德。
“格瑞你做什么啊？我差点摔了！”格琳娜有些愠怒地从对方的手中抽回胳膊。
加兰德只是翻了个白眼：“你不知道自己差一点撞到人吗？那家伙也是，连主动让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诶？真的假的？”格琳娜连忙回过身望去，果然发现自己背后有一个双手插在口袋里，身材佝偻的男人正急匆匆地逐渐走远。
格琳娜略带厌恶地朝着那个姿势让人产生本能反感的背影轻啐一口：“啧……谢了格瑞，我们走吧。”
“不。”
“不？”
“我感觉有好戏看了。”加兰德指了指那个男人，又指了指正在缓慢向前移动的长队。
与此同时，一条通讯通过齐纳网络显示在了货车周围的格里芬人形心智之中。
M1
加兰德：[内格夫，有一个潜在冲突的诱因正在接近，做好准备。]
内格夫：［多谢提醒，不过距离50米左右的时候我就已经注意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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