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翌日深夜，小廿子随秋裳出了宫。
“秋裳姑姑，这么晚，我们要去哪里啊？”小廿子浑然不知自身处境，傻乎乎地问道。
秋裳面无表情：“跟我走就行。”
秋裳并非是去“他”那里，她要到另外一个地方去。
皇后昨夜给她的，不是什么普通的玉。而是摄政王身上找到的青铜钥匙的钥匙柄，她将玉和无柄钥匙合在一起后，得到了完整的钥匙。
钥匙上纹着一朵海棠花的雕饰。
秋裳和普通的宫女不一样，她原是摄政王的暗卫，这柄钥匙是摄政王当初命令她偷偷去定制的，因此她知道这个地方。当初，摄政王和孝庄皇后就是在深夜庭院里的一株海棠树下幽会，秋裳也是在这树下改的名。
那里说不定隐藏着什么，太后的意思，就是让她去海棠树下调查一番。
至于小廿子，只是一个无辜的殃及者。秋裳在怀里藏了刀，打算找机会让他消失。这也是太后的意思，也怪他运气不好，谁让他撞见皇后夜访了呢。
“这里是……”
“别说话。”秋裳轻声道。她已经带着小廿子来到了庭院，她张望了一下，确认附近没人后，径自往那棵海棠树走去，并不忌讳小廿子的存在。
秋裳仔细检查了海棠树，发现没有什么特别的。便随手在地上捡了一块尖锐的石子，在树下刨了起来。
小廿子又问：“秋裳姑姑，你是不是傻了？”
秋裳瞪了他一眼：“少废话，过来帮忙！”
“噢噢噢——”小廿子忙学着秋裳的样子，也弄了块石头在树下挖。
没挖多深，秋裳就感到自己碰到了一个硬物，于是换用手去铲周围的泥巴，等差不多了，他便一用力，拽出了一个匣子，样式很普通，上面有一个钥匙孔。
秋裳心中一喜，把匣子贴身藏好，匆匆把土平了一平，就拉着小廿子就近找了个隐蔽处藏着。她不敢走远，怕出意外。
“秋裳姑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秋裳不去理会小廿子，她强压下剧烈跳动的心脏，用海棠花钥匙把匣子打开，匣子里是折叠起来的纸张，秋裳展开了纸，纸有些开了缝，但她没有在意。
借着昏暗的月光，秋裳勉强看清了纸张的内容，这居然是摄政王留下的手札，也是他的绝笔书。
秋刀：
能看到这封信的，也只有你了。不久我就要出猎古北口外，我有预感，自己将命不久矣，他们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于是我启用了当初留的后手，留下了这份手札。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忠心耿耿，一定知道我所立下的众多功绩，从汉儿庄、遵化、北京广渠门诸役，征服朝鲜和攻击蒙古察哈尔部之役，到后来对抗明朝，其实这些都算是他们的功劳。所有的谋略，都是出自他们之手，我不过是一个提线傀儡，任由他们操作，甚至连我后来管理吏部使用的政策，也是听了他们的指令。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我只知道他们的势力极大，性格反复无常。从接触他们的那一刻起，我便已经不属于我自己了。或许我做过许多奇怪的事，无理地杀过不少人，这都是他们的意思，我对他们从来都是予取予求。
皇兄死后，我本可以称帝，但他们不让我这么做，却让我拥戴皇兄的九子福临即了帝位。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接下来还要求我杀死木尔木泰。我与木尔木泰从小便相识，这是我绝不容许的。我许逆了他们，脱离了他们的控制，也彻底得罪了他们。
他们的报复果然如期而来。他们算准了我不敢和朝廷翻脸，我和木尔木泰被暗中设计，处处受制，难以相见。即使偶有会面，时间也还极短，匆匆几语解释几番，她也完全不相信我说的话。这样下去，木尔木泰迟早会有危险，我却无能为力。
迫不得已之下，我开始假意嚣张，倚仗自己的权势在福临面前作威作福，用皇上的口吻发威下令，此举果然激怒了他们，也激怒了朝廷众臣，我知道他们绝不会放过我，不过这样一来，他们开始专心考虑如何除掉我，在我死之前以及死后一段时间，木尔木泰是安全的。
不久之后的狩猎是一个绝佳的不暴露的情况下除掉我的方法，他们有无数种手段伪造成意外事故，但我不得不去。幸好我已料到这一点，提前做好准备，留下了这份手札，并设计让你发现。
秋刀，既然你看到了这封信，就说明我已经遇害了。但我还有最后一个命令要下，带木尔木泰远离朝廷，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保护她的安全。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把此信交予她看，绝不要被福临发现，我能看得出来，福临的背后，同样有他们的影子。
切记，他们好穿黑袍，且无处不在，你极有可能已经遭到他们的监视，要小心。
信没有署名，但秋裳自然知道这是出自摄政王之手，她是绝对信任主子的，但她没有想到，摄政王之死背后居然有这么多隐情。
看完手札，尤其是最后一段，秋裳不禁感到后背一阵凉意。 “他们”是谁？“他们”有什么目的？这些问题让秋裳心乱如麻，但当务之急是赶紧把手札交给木尔木泰，也就是孝庄太后。
“姑姑……”一道弱弱的声音响起。
秋裳这才想起这里还有个小透明。
她放下手札，看了眼一头雾水的小廿子，又看了眼手中的信纸，眼神逐渐变得凌冽，把怀里的刀抽了出来，狠狠地劈了出去。
五、
夜色很深，秋棠一身黑衣，捡着人少的小道疾行，就像以前还是秋刀的时候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她翻了后山绕过僧舍，直奔放生池。放生池石栏杆自左向右第九个莲花苞，右三圈左两圈。
只听水下传来“咔咔”的声音，通往皇宫的水下甬道缓缓开启，秋棠深吸一口气，悄无声息地钻进了水里，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通向皇宫的水道，一口气游进去，倒数了五个数后钻出水面，入目的，并不是熟悉的黑暗，而是一片亮如白昼的宫灯与火把。
太监尖利的声音刮过她进水的耳朵：
“秋棠姑姑，圣上有请。”
秋裳狼狈地爬上岸，身上湿漉漉的，在她前方，是几个太监、带刀侍卫，以及年轻的帝王。
年轻的顺治帝不怒自威，他皱了皱眉，冷冷地问：“你身上藏着什么东西？”
秋裳不答，她记得摄政王的嘱托。
顺治帝也没想她回答，直接手一挥，立刻就有几个带刀侍卫上前，打算搜她的身。
秋裳知道自己已经万劫不复，索性等侍卫靠近，身形一矮，直直撞进侍卫的怀里，手腕一扭就抢过了他的刀，只听两声惨叫，两个侍卫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秋裳转身就跑，不料撞上了一个人，她抬头一看，拦路的人身披黑袍，看不清脸。
黑袍……
还没等秋裳反应过来，就感到腹部一阵剧痛，秋裳无力地倒了下去，藏在怀里的摄政王手札也掉了出来。
黑袍人捡起了手札，打开看了起来。秋裳觉得自己的身体一直下沉一直下沉一直下沉——那是一个可以把人吞噬的深渊。
……
密室里，顺治帝看着被绑起来、已经昏迷的秋裳，皱眉道：“该怎么办？”
在他身后，一个隐藏在阴影里的人淡淡的说：“你自己清楚，何必问我？”
说罢，又好像在自言自语似的，嘀咕道：“还是被摆了一道啊，真不简单。”
顺治帝贵为一代统治者，居然露出拘谨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那……我额娘的事情……”
“也罢，就留着她好了。”黑袍人说，“原本我是想以她的死刺激你的成长。如今计划有变，就让她安心辅佐你吧。”
“是。”
“等等，跟这个宫女一起的，还有一个小太监，他现在在哪里？”黑袍人脸色一变，“该死的，这宫女也不是省油的灯！赶紧派人给我找！”
六、
秋裳手起刀落，小廿子背后，一个黑袍人倒在了血泊中，血溅到了秋裳和小廿子的满身。
小廿子吓得几乎跳起来：“这这这……秋裳姑姑，你杀人了！”
“闭嘴！”秋裳斥了他一句，她想把手札分成两半，没想到一用力，手札竟然从开的缝中裂开，分出了一份一模一样的。
来不及感叹主子的英明，秋裳把其中一份塞给小廿子：“这半你存着，随便带去什么地方，总之不要呆在京城了。这件事情，不能只有你知我知。”
小廿子手忙脚乱地接过手札：“什么东西啊？”
“你不要管，现在快跑！你跟我一起杀人，即使回去了，也是自讨苦吃！”
“那你怎么办，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我？”秋裳莞尔一笑，“你懂个屁。”
“那……秋棠姑姑，后会有期。”小廿子也顾不得脸面了，就当着秋棠的面脱下裤子，把手札揣了进去，边系裤腰带边后退，越跑越快，很快从秋棠的视线里消失了。
秋棠几不可闻地“啧”了一声，转而扭头一口啐在黑袍人的尸体上，心道：这话一旦出口，八成是再见不了了，他也是个傻的。
新月高悬，冷冷地看着这个猩红色的女子。
临行前，秋棠抛过两个铜钱，同面出入平安，异面有去无回，可是一枚铜钱滚进了床下，她怎么也摸不到。
如今一看，应该是异面没跑了。
“保佑我。”秋棠摸了摸脖颈上的海棠花钥匙，低声祈祷，“保佑我们。”
她没有带可以换的夜行衣，干脆从死得还算体面的尸体上现扒了一件，三扎两捆地穿紧了，手札也包好掖在腰间，朴刀扔了，轻装上阵。
此时，小廿子正一脸仓惶，在黑暗中狂奔着。他不知道自己要躲到哪里去，只是遵从着秋裳姑姑的命令，离开宫中，离开京城，跑得越远越好。
七、
听完爷爷讲的故事，我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忍不住问道：“爷爷，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爷爷大笑：“谁知道呢，你也说了，这是口述史。当时其实没什么人信小男孩讲的事情，都当做笑话来听。这么多年过去了，传来传去，就传成了这样。”
“那个男孩，最后怎么样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听说他后来失踪了，许是被朝中人找到杀了吧。”
“听说……你从哪听来的故事？”
“这个嘛，我一个老朋友说的，怎么了？”爷爷见我表现怪异，疑惑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只是觉得很神奇。”
离开爷爷家后，我马上回了学校，寝室里没有别的室友，我直接打开电脑，就开始编辑起文档来。
望着微亮的荧屏，我的手指却抖得厉害，一个字也打不下去。如果我会抽烟的话，这会儿桌边肯定已经堆满烟头了。
我深吸口气，拨通了一个电话：“喂，素材我已经从爷爷那里拿到了，接下来怎么做？”
“多尔衮？”手机另一边的人问道。
不知怎的，我心里一股莫名的慌乱。
“是的。”
“就照这样进行下去。”
“我知道了。”
起码我能确定一件事，口述史比赛的优胜者，一定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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