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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3)

天命组织极东支部,圣芙蕾雅学园医院,病房。

琪亚娜感觉自己的意识好像被什么束缚住了,无数的视线从黑暗之中盯着她,那种重压让她无法呼吸。

她费力地挣扎着,撕扯着,最终好像猛地撕开了什么,在仿佛有些遗憾的注视中迅速上浮。

琪亚娜缓缓地睁开眼睛,模糊的视野被纯白占满。她并不喜欢纯粹的某一种颜色,但这片纯白让她的思绪瞬间凝固。仿佛某片悠远的雪原,一簇一簇的雪从空中落下,无比广阔的世界在此刻是寂静无声的。女孩拉着自己略显苍老的父亲的手,走向没有终点的远方,她银白色的发丝在风中无声地飞舞着,世界就在这片寂静中沉睡,回到最初的起点。

为什么么自己会看到这些景象?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的视野就清晰了起来,四下环顾之后,琪亚娜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病房里。

“平时总是吹嘘自己怎么怎么厉害,仔细想想这是你第几次躺在病床上了?”

姬子拿着一个苹果,手中的水果刀上下翻飞,凌厉的刀法让人感觉下一秒那个可怜的苹果就会变成一堆惨不忍睹的碎片。然而刀刃从苹果上移开时,几乎完整的苹果展现在琪亚娜眼前,那层难削的果皮仿佛不曾存在过,整个苹果依然有着美妙的圆形弧线。很难想象以大剑作为武器的她拥有如此精妙的手艺。

她把苹果拿到琪亚娜的面前,淡淡的甜香扑到琪亚娜的脸上,让她在食欲的驱动下又清醒了许多。

琪亚娜试图抬手去接住苹果,但她只是稍微移动手臂,就感觉到全身传来剧烈的酸痛。她完全无法回忆起来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倒下的,最近的记忆也只是登陆到那艘不知名的空中战舰上,随后芽衣也进行了登陆——

“对了!芽衣,芽衣她怎么样了,她没事吧?还有布洛妮娅呢?那艘战舰又怎么样了?”琪亚娜慌乱地挣扎起来,她强行撑起僵硬的身体,但是因为乏力而再次倒在床上。

姬子叹了口气,把苹果放在了一旁:“这些事情——”

“我来向你解释吧!”白衣人影推门而入,她有着与琪亚娜相似的银发和冰蓝色瞳孔,卡斯兰娜的家徽在她的风衣背后如旗帜般舞动。

“我说过琪亚娜现在需要休息,我是她的队长!”姬子对奥薇娜怒目而视,“我不管你们家族有什么问题,她还是个孩子,战场不是她现在应该面对的!”

“可她已经深陷在战场里了,”奥薇娜在姬子面前站定,风格完全不同的两人却有着无比相似的气质。“在你的敌人已经把刀抵在你的脖子上时,你要声称自己只是个孩子然后求饶吗?”

姬子的脸色迅速阴沉了下去:“我讨厌这个比喻,如果你立刻收回的话我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我拒绝。”

“够了!”德莉莎强硬地分开两人,“我叫你们过来不是让你们来吵架!我们必须要向琪亚娜坦白这些事情,决定要交给她自己来做。”

姬子无言地叹了口气,起身走出病房。奥薇娜对德莉莎摇了摇头,示意她也要离开。

“我是琪亚娜的姨母!我应该……”德莉莎微微一怔,随即难以置信地说道。但她的话语被奥薇娜的眼神截断了,两人沉默着对视许久,德莉莎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一种觉悟,一种与自己太过相像的东西。那是誓言,是发誓要付出一切去守护的决意。

她最终还是妥协了,背过身推开了病房的门。最后犹豫了一瞬之后,德莉莎踏出病房,顺手带上了房门。

躺在床上的琪亚娜完全不懂现在是什么状况,只是呆呆地看着德莉莎和姬子在同一个陌生人争论着有关自己的事情。那个削好的苹果还放在她床头柜上的一只白瓷盘子里,在阳光中晶莹剔透地闪耀着。

“我觉得我应该先介绍一下自己,不过还是要问问你,你对我有印象吗,琪亚娜?”奥薇娜拉出一把椅子坐下,她的目光审视着琪亚娜,仿佛在把面前的人与自己印象深处的那个孩子进行比对。

“我在卡斯兰娜家族见过你,就在离开家族之前,那个时候我好像才只有七岁。”琪亚娜皱眉苦思,“你是一名铁卫吧,这种风衣是卡斯兰娜家族的铁卫才被允许穿着的。”

“没错,我的确是一名铁卫。我的名字是奥薇娜.卡斯兰娜,在家族中的职位是铁卫副长,你还有没有更早的印象呢?”

“没有了,我完全不记得自己七岁之前在干什么……”琪亚娜叹了口气,“话说你找我到底干嘛呀,还把姬子和我大姨妈关在门外面,弄的神神秘秘的。”

“我并不是针对她们,只是为了防止不特定的某些人而已。我事先已经做好了准备,在这间病房里的谈话,一个字都不会被外人听到,而且外人没有任何手段入侵这个房间。”

琪亚娜听到这里突然一阵心慌,面前这个家族铁卫现在是完全把两个人关在一间密室里了。她听说过卡斯兰娜家族的铁卫都是心狠手辣的杀胚,万一等会儿谈崩了自己会不会就这样血溅当场?不过话说回来这家伙到底要跟自己谈什么,万一是看中了自己的才能要把自己挖回家族怎么办?那样自己不就得跟芽衣分隔两地?远距离恋爱可是彻底的死局,谁知道布洛妮娅会不会趁自己不在的时候对芽衣做点什么,果然还是要先把关系确定……

一旁的奥薇娜完全不明白琪亚娜的那些小心思,她咳嗽两声把神游天外的琪亚娜拉了回来:“至于我这次来找你,是受你父亲的嘱托。”

琪亚娜一瞬间呆住了,过于冲击的信息让她的大脑当场死机。奥薇娜皱了皱眉,想着这个孩子看上去还蛮机灵的为什么总是一愣一愣的,难不成自己在战舰上对着她脑袋砸的那一拳有点重了?

她无奈的拍了拍琪亚娜,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准确来讲,是九年前,在你七岁的时候,他向我托付了一件事情,一件他不得不做却又无法去做的事情。”

“他人呢?我的父亲齐格飞他现在在哪?”琪亚娜从床上撑起身,恨不得扑到奥薇娜脸上,“你不是卡斯兰娜家族的高层吗?快告诉我!”

“很好,但是我劝你先做好心里准备,”奥薇娜从怀中掏出一支录音笔,把它连接到自己的平板电脑型移动终端上,按下了播放键。“你的父亲齐格飞,被现任天命大主教奥托.阿波卡利斯,亲手杀死了。”

2000年,欧洲北部,卡斯兰娜家族领地。

卡斯兰娜这个古老的家族在世界各地都拥有产业,因此属于家族的宅邸和据点散布在世界各地。那些据点通常都由卡斯兰娜家族神秘的结界守护着,再搭配上卡斯兰娜家族精锐的女武神和猎人们,每个据点都堪称难攻不落的要塞。因此家族在据点内发展了各种各样的产业,在以百年为单位的经营之下,某些庞大的据点甚至有着都市般的繁华。

但是提起卡斯兰娜家族真正的宅邸,或者说“首都”所在之处,只能回答是那座拥有千年历史的古堡。

在白天,那座过于巨大的城堡仿佛巨人般耸立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之上,它背靠山脉,仿佛以此为王座俯瞰世间众生。没有人敢于去挑战这座城堡的威严,即使是在中世纪曾经肆虐于欧洲,引起了巨大破坏的灾难级崩坏兽——邪龙法芙纳,也在触及那座城堡之前被卡斯兰娜家族的铁卫们从空中击落,仿佛巨神手持长枪将邪龙的双翼撕碎。

自那以后那座城堡附近甚至从未爆发过崩坏,邪龙的血令崩坏兽们都对此地退避三舍。

然而在夜晚,当灯火通明的城堡也最终陷入沉寂之时,它又像一位苍老而孤独的王,独自伫立在人类世界的尽头,常年白雪皑皑的山脉对面,便是不再属于人类的世界。它就那样久久地眺望着,仿佛在等待不会再回来的骑士们。

乌云密布的天空几乎令这个夜晚成为无光之夜,无论是星空还是月亮,通通被厚重的黑云所遮挡。从山脉上吹来的冷风狠狠地敲打着玻璃,让窗户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齐格飞.卡斯兰娜正在自己的房间里迅速地收拾着行李,他把换洗衣物一股脑地塞进巨大的行李箱中,然后把能想到的幼儿用品也打包装好。在另一个房间里睡觉的年幼的琪亚娜似乎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开始大哭起来。

他急忙冲进厨房里按照平常的比例冲配奶粉,塞西莉亚特意订购的水壶能将水保持在适合孩子饮用的温度,因此齐格飞只需要把奶粉倒进奶瓶里然后摇晃搅拌。他把奶瓶塞到琪亚娜手里,看着她露出开心的笑容之后,又迅速返回去继续收拾行李。

在他将所有需要的东西装进行李箱后,稍稍松了口气的瞬间,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齐格飞愣了一下,然后扑向桌子,一把抓起他的武器。

第七神之键【天火圣裁】轰鸣着回应它的主人,黑白相间的枪身微微散发出光芒,那是这把致命杀器已经完成蓄力的标志,只要齐格飞扣动扳机,从鎏金色枪管中射出的子弹——凝聚到极致的能量块——将会撕碎枪口所指的一切。这把武器中律者的核心正蠢蠢欲动,即使早已失去生命与灵魂,但深刻于其存在之中的“破坏”这一概念却未曾被岁月磨灭。

“你用了0.75秒才进入了攻击态势,族长。”门外的声音中透露出无奈,“如果你面对的是能悄无声息地潜入这里的刺客,恐怕现在你的喉咙已经被割开了。”

门缓缓打开,奥薇娜踏进房间却看到齐格飞手中的枪并没有放下,她随即苦笑着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敌意。

“拜托,你是族长,有必要对自己忠心耿耿的铁卫这样吗?”

“准确来讲我是刚刚上任的族长,而且,铁卫的变化你比我更清楚。”齐格飞以流畅的动作把双枪收进隐藏在风衣下的枪套内,“告诉我,长老会做出了什么决定?”

奥薇娜沉默不语,她这是第二次在这名男人脸上看到如此严肃的表情,她还记得当年那名少年脸上的骄傲,以及后来那个男人脸上的轻浮。他第一次露出这种表情,是要求奥托许可他追求塞西莉亚的时候,许下了击败所有对手的承诺。

而这一次,是奥托杀死了他的妻子塞西莉亚。

“是吗……”齐格飞长叹一声,“就连卡斯兰娜家族都不敢去违抗奥托了吗,我不懂什么家族的荣誉与信仰,但是卡斯兰娜家族不是自诩猎手吗?现在连你们的族长都已经成为了别人的猎物!”

齐格飞并不看重族长的位置,如果不是为了给塞西莉亚一个完美的婚礼与家庭,他绝对不会回到家族来继承族长之位。

“很好,让奥托亲自来见我。我没能保护住自己的妻子,但如果现在我连自己的女儿都守护不了,那我也不配当个男人了。”齐格飞坐在巨大落地窗旁的沙发上,挺直了腰。他的身影忽然间变得雄壮,身上的风衣仿佛化为了坚硬的铠甲,就像一位将军在阵前立马横刀,对自己的敌人发出挑战的嘶吼。

“你就不能稍等一下听人把话说完吗?”奥薇娜扶额,“你跟着我训练的时候就有这个毛病了,从来不听人把话说完就直接下判断。”

齐格飞挑了挑眉毛,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长老会已经通过了你的要求,而且,家族刚刚向天命总部发出了一份通知,声明现任族长齐格飞.卡斯兰娜卸任,家族政务由长老会代为执行。同时,齐格飞.卡斯兰娜将会作为朝圣者前往圣域。至于你的女儿琪亚娜.卡斯兰娜,将会随你一同前往圣域,如果她在十八岁之前回归家族,那么将由她继承来继承族长之位,如果她不能,家族会挑选出合适的下一任族长。”

还真是充满了任性的单方面宣言,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房间内冰冷肃杀的空气一扫而空。卡斯兰娜家族的准则就是,只要行动起来,一切都还来得及。

齐格飞把喝完奶又陷入熟睡的琪亚娜抱了起来,细心地检查着包裹着她的棉被,随后一手提起那个巨大的行李箱便准备出发。

“等等,”奥薇娜叫住他,随后把一串钥匙塞到他的衣兜里,“用我的车吧,就在停车场的B区,奥托的爪牙应该已经散布在城堡的四周了,我会派人开着你的车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你不问我要去哪里?”

“我没必要知道,顺便奉劝你也不要告诉德莉莎,我们尚且不知道她能否在奥托面前替我们保守秘密。而且,”她压低了声音,“铁卫设置在天命本部的眼线传来了消息,说奥托不知道发现了什么,他现在很急躁,很愤怒。总之你最好加快速度。”

他扭头看向奥薇娜,看着她秋日天空般湛蓝的眼睛。奥薇娜也就那样与他对视着,恍惚之中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身穿风衣的女性用穿着战靴的腿将他踹倒在地,大吼着站起来,就这种程度还想干翻奥托的所有手下然后抱得美人归?她的眼神犀利而尖锐,就像家徽上隐藏在盾牌之后的那把利剑。那一刻他才明白父亲所说的话,卡斯兰娜家族是“骑士”,我们架盾之时要保护身后的同伴,拔剑之时要斩灭所有的敌人。卡斯兰娜家族的信仰,永远不容任何人亵渎。

“真好啊,你还跟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他低声地笑了。

“不,我变了,我们都变了。一切都会变的,这个世界也不例外。”奥薇娜低着头。

两人都没有预料到,五年后的再次相遇,齐格飞最终只是把一支录音笔交给了奥薇娜,随后永远地沉睡在了那片无边的雪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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