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六年冬。
今年的雪下得极早且大,一夜鹅毛风雪呼啸过后,赤鸢清晨醒来时便从落着新雪的雕花窗棂间瞥见了被白雪压弯了的青树梅枝,点点细碎洁白衬得灿若云霞的红梅更加明艳。
赤鸢起身走出拂云观,雪后的太虚山裹在一片厚重的素白皎洁中,远处山脚下的穹城也被大雪掩盖得不真切起来。
穹城坐落于太虚山脚,城中百姓靠山吃山,太虚山郁郁葱葱,山涧泉水清鲈鱼肥,春有野味秋有落木,人们只消带在太虚山脚转一转便能满载而归,一座太虚山就养活了一座穹城。
但也只限太虚山脚。
城中百姓都道太虚山中有位赤鸢仙人,这太虚山虽然清秀繁茂但却不可向上攀缘,据穹城老人说,这太虚山是赤鸢仙人的福地洞天,仙人可不是寻常人能冒犯的,若是强行向上便会在山中迷失方向不得寻路。
因此千百年来,见过赤鸢仙人的人极少,可有关赤鸢仙人的传说逸话却不少。有传闻说这仙人是位妙龄娘子,状若朱雀火凤般威严明艳,也有传闻说这仙人道骨仙风,银发皓齿恍若不食人间烟火。但无论这位仙人在传说逸话中有几副模样,有一点却是确定的——这赤鸢仙人,是守大明江山八方太平,保穹城百姓安稳富足的福星。即便是天子在登基之时也会携文武百官王亲宫嫔亲自至太虚山脚的赤鸢祠参拜,以求赤鸢仙人庇佑社稷稳固,天下安泰。
只不过赤鸢本人对这些其实并不在意就是了。
赤鸢轻轻呼出一口白气,走到太虚山的断崖边缘,瞭望着被大雪覆盖的神州大地在晨光中慢慢苏醒。
瑞雪兆丰年,百姓们明年的收成,想来会很好。
赤鸢心知神州的子民感念她的守护,也只有这个时候,她会无比庆幸自己强大的力量和永生之躯——她能强大到把任何想要在这片大地上滋生的崩坏拔除得干干净净,她能守护这片土地无数个千年万载,千秋万代,她能注视着这里的子民生生息息,绵延不绝。
她会用自己的一切去践行那个已经有些不真切的承诺。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哪怕在时间的轮回中她无所归处,哪怕在漫长的岁月中身侧无人相伴,她都绝不允许崩坏去伤害神州大地的子民,侵蚀这已经传承千年了华夏文明。
异动是突然传来的。
赤鸢皱了皱眉头,这异动不是崩坏能,而是她在太虚山腰设下的奇门局被人拨动了。
一直以来她为求清净在太虚山腰设了奇门局,人们发现在奇门局中会迷路后也不会硬闯太虚山了,如今怎么又有人拨动奇门遁甲,不怕再被困入局中吗?
异动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且从踪迹看,还是个完全不知奇门方术的人在胡乱跑动。
还是去看看吧。
赤鸢刚来到山腰便看到了一个约摸五六岁的小姑娘,戴着虎头帽穿着虎头鞋,模样生得粉雕玉琢,面团似的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小姑娘见了赤鸢便愣住了,乌黑圆溜的杏眼直直地盯着赤鸢,那一双赤红明亮的双眸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美丽,柔软如锦缎般的发丝轻轻垂在耳际,在一片白雪日光中缓缓向她走来,简直就是说书先生口中的天人之姿。
小姑娘看呆了,她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想起爹娘曾告诉过她的太虚山中赤鸢仙人的故事,她断定眼前生得这般好看的姐姐就是赤鸢仙人。
“仙人姐姐!姐姐便是赤鸢仙人吧!”
这回换赤鸢愣住了,她正准备问一问这个孩子的名字,从哪儿来,不成想这孩子一眼便认出自己是赤鸢仙人。不过也对,寻常人上不了太虚山,这出现在太虚山中的大活人除了自己还能有谁。
思虑至此,赤鸢弯下腰,温柔地拭去了小姑娘脸上的泪痕:“不错。那你呢?叫什么名字?是穹城人吗?”
“我叫翠心,冯翠心!我家就在穹城,从小路去赤鸢祠可近了!”
“那为什么翠心会一个人到太虚山来?你爹娘不曾告诉过你,上太虚山是会迷路的吗?”
“爹娘说过……”翠心的声音一下子弱了下去,“娘说,冲撞赤鸢仙人是会被罚困在太虚山上的,可是,可是……”翠心的话语里带了哭腔,眼看泪珠也又要往下落,“翠心知错了!翠心……翠心不该擅闯太虚山冒犯仙人姐姐!”
“可是翠心真的不是有意的……翠心……今天起来在山脚就远远地看到太虚山上的红梅开得特别好看,可是赤鸢祠周围的梅花都没有开,翠心就和隔壁的子朋哥哥打赌,翠心一定能折一枝太虚山上的红梅回来的……呜呜呜……仙人姐姐……翠心,翠心知错了……翠心刚刚,已经迷路好久了……呜呜呜……”
看着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赤鸢只觉得又无奈又好笑,她又给翠心擦了擦眼泪,问道:“你想要梅花吗?”
她记得清晨时就看到拂云观周围的梅花都开得正好。
“嗯……”
赤鸢牵起翠心小小的手,带她沿路而上:“跟我来。”
“嗯?”翠心瞪大了还含着泪水的眼睛,“仙人姐姐不罚我了吗?”
“罚你折一枝梅花。”
纤细修长的指尖轻扣发力,一枝带雪红梅就被赤鸢从枝头轻轻折了下来。
“给。”
“真好看!”翠心小心翼翼地捧着赤鸢给她折的梅枝,赤鸢挑了枝开得最艳最红的,在手中宛如掌心丹砂。
“村口的奶奶说得果然不错!太虚山是有仙人姐姐的福地,梅花都比山下开得早开得好!”
赤鸢闻言无奈地笑了起来,太虚山上的梅花确实开得早,不过和她这个“赤鸢仙人”的福泽庇佑没什么关系,不过是因为太虚山高峻的地势使山上的气候与山下不同而导致太虚山上的红梅寒冬便已怒放。
日头渐渐升了上来,赤鸢抬头略微一算,翠心在太虚山上也待了不少时辰了,若再不送她回穹城,只怕她的爹娘该着急了。
“翠心,过来。”
“怎么了仙人姐姐?”
“时辰不早了,我送你下山。”
翠心便捧着梅枝蹭蹭蹭地向赤鸢跑了过来,赤鸢俯下身,将翠心抱在了臂弯里:“翠心,闭眼。”
“仙人姐姐是要用法术送我下山吗?”
翠心阖着眼睛,黑暗中仿佛听到了一声轻笑,还不及她反应便觉得耳边风声呼啸,再睁眼时自己已经双脚及地站在地面,眼前是山脚的赤鸢祠和未开的梅树,一派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景色。
“仙人姐姐?”
身边早不见了赤鸢的踪影,翠心握着梅枝回过头四下张望,背后却只有铺满积雪的山路和自己上山时留下的脚印。
成化十一年。
“翠心,你家官人从战场回来啦!”
“唉,就来了!”
应声的是个正在厨房忙活的女子,一头青丝挽成桃花髻斜插梅花簪,一双杏眼顾盼生姿,闻言后便丢下瓢勺对旁边帮忙的男孩伸出了手:“来,知仁,咱们去家门口迎你爹。”
“好。”
母子二人不多时就在家门口等到了征人的归来,一身风尘的杜子朋在路口时便看到了守候着他的妻儿,终于看到这近一年来日日思念夜夜入梦的亲人令他的眼眶有些热,他不禁对他们挥手大喊:“翠心!知仁!”
他看到自己最亲的人听见他的声音,向他奔来。
怀抱中是妻儿的欢笑与思念,触目是故乡熟悉亲切的青砖细瓦袅袅炊烟,田园里青翠的嫩小白菜长得正好,迈过门槛绕过回廊,家中是妻子为他接风洗尘专门置办的一桌美酒好菜,这些都是他在钦察草原的黑云压境枯草黄沙中,在战场的甲光金鳞兵戈剑影中不敢奢望的幸福,只有在黄沙裹挟的乡心梦境里才能解一解思念之情。
入夜。
翠心刚安排好大儿子知仁洗漱睡下,便看到丈夫杜子朋正在床边逗弄着小儿子知义,一大一小其乐融融的样子令她不禁有些莞尔,“子朋,刚下战场不累吗?还有精神陪知义玩吗?”
“看见你们就不累了。”杜子朋起身来到妻子身边,将妻子轻轻揽到怀里,怀中的妻子似乎更加清减了些,他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分明的骨节微微硌着他的不适,他无所得知妻子是怎么独自在家照顾两个孩子,操持起这个家的,他只觉得这清瘦的骨骼仿佛硌在他的心上,硌得他生疼:“这些日子,你辛苦了。”杜子朋的拇指温柔地摩挲过翠心的眉眼:“我有多久没给你梳妆画眉了?以后,定是全部给你补回来。”
“我不辛苦,倒是你……你知道我有多怕哪天醒来就接到信使的消息你已埋骨钦察草原?你走时,知义还不会喊爹……我怕我教会了他怎么喊爹了,他却连他爹的模样如何都无从知晓……”
杜子朋看着妻子红了的眼眶,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更何况,咱们大明,可是有赤鸢仙人庇佑的。”
“赤鸢仙人?”
“不错。那些西方的洋人不知用了什么精怪武器,伤起人来极为凶狠,就在这时,赤鸢仙人突然出现在了战场。”
话及此处,杜子朋像是想起了什么,低下头对妻子说:“赤鸢仙人确如你所言是个女子,生得一双得红眸美目,翠心,莫非你小时候真的见过赤鸢仙人?”
“提起这我就来气,”翠心嗔怪道,“你们都说我做梦,我若真是做梦,那我的红梅是从何处得来的?那时穹城的梅树无一开花,若不是赤鸢仙人折与我,我如何能有那么鲜艳的红梅?”
“是是,现在我确信了,我的娘子可是得了仙人赠与的红梅,是有大福气的人。”
“不许打诨!快说,后来怎样了?”
“后来赤鸢仙人以一己之力就击退了洋人的骑士大军,莫说寻常的刀剑弓矢了,就是那些极为古怪凶险,让我们无比忌惮的武器,在她面前,也不过如孩童的玩具,赤鸢仙人可是真真让我见识到了什么叫「所向披靡」。”
“赤鸢仙人有这么厉害?”
“当真厉害。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就连天子圣上都要祭拜供奉她,若是比起来,大明的百万将士简直就是纸糊的,大明得这样一位仙人庇护,江山如何不稳?边境怎敢来犯?”
“如此,我们可得好好去赤鸢祠祭祀还愿。刚好明天是初一,咱们全家都去赤鸢祠好生感谢赤鸢仙人护你平安回来。”
许是因为战事刚结束,赤鸢祠里人来人往,还愿祈福之声不绝于耳,高堂广殿以金砖装饰黛瓦铺地,两侧雕饰的火凤尾翎羽翼栩栩如生,漆着绛红色泽的圆柱肃穆地屹立在殿中,袅袅绕绕的香火烟气为大殿中央供奉的金身赤鸢像平添了几分威严神圣。
只不过这赤鸢像的模样,却和真正的赤鸢仙人略有不同。
赤鸢今日隐去了有些显眼的红眸银发,换作一头如烟黛般的青丝,她原是打算下山添置一些布匹,瞧见赤鸢祠人流络绎不绝便心血来潮进来看看,却在看到那个和自己有些许出入的赤鸢像时有些恍惚。
这似乎……是某个友人为她塑造的形象?还说要拯救一下她可怜的身材?
但她又记不真切了,记忆就像游丝,在时间的苦海里漂浮游荡,教她看不清抓不住,偶尔摸到了那一点的边,却也只能忆起模糊痛苦的影像,留她品尝死别的彻骨之痛和岁月轮回中的漫长孤独,把心上那根若有似无的线扯得生疼。
打断她的思绪的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姑娘,你可是已经给赤鸢仙人磕完头了?能向旁边让让吗?”
赤鸢回过头来,只见一双夫妻带着两个男孩站在她身后,大的男孩看着十岁左右,小的那个不过刚刚会走路。
赤鸢略一点头,转身向赤鸢祠外走去。
“谢谢。翠心,香火你都带了吧?”杜子朋向前一步走到赤鸢像前,偏头向妻子问道。
“都带了。”
翠心?
才迈出几步的赤鸢怔住了。
这名字,似乎和二十几年前,那个为了一枝红梅硬闯太虚山的小姑娘的名字一样。赤鸢回过头,想把刚刚的女子看得清楚些,却只能见到香客如织,隔着来往的人群再不见方才那一户人家的踪影。
罢了,赤鸢低头笑笑,是又怎样?多见一面又怎样?到底也只能是人生过客,百年过后一抔黄土,多一次萍水相逢也改变不了什么。
赤鸢转过身,不再回头地向外走去。
“谢赤鸢仙人庇佑。”
翠心磕完头站起身,越是回想方才的姑娘越觉得眼熟……那眉眼,她总觉得仿佛儿时见到的赤鸢仙人。
“翠心,怎么了?”
见妻子呆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杜子朋把手伸出来在她面前挥了挥。
“啊,没事。我只是觉得刚才挡在我们前面的姑娘很像赤鸢仙人。”
“哈哈,你莫不是最近天天想赤鸢仙人想得有些魔怔?刚才那位姑娘虽生得貌美,但你我都知道赤鸢仙人是红眸银发,那位姑娘一头青丝,怎么都不会是赤鸢仙人。”
“也是。”翠心点点头。“我们回家吧。”
成化十三年,当今圣上朱见深于灵济宫前旧灰厂设内廷机构西厂,任命宦官汪直为总督,汪直为敛财升官,四处搜罗案件并严刑逼供,一时之间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子朋,你堂哥来信了?”
安顿好两个儿子入睡,翠心刚走进卧房便看见丈夫正挑着煤油灯细细阅读一封书信。
“对。”杜子朋答道。“大哥说了,朝廷不太平,皇上设了西厂到处捕风捉影,如今在朝为官保不齐会招来杀身之祸。他预备着向皇上移病还乡。”
“回来也好,虽说男儿自当出将入相成一番伟业,可如今奸佞横行,入仕反倒不如归田,穹城虽然不比京城繁华,可日子也安稳,京城是天子脚下又如何?穹城可还是神仙脚下呢。”
“说得对。”杜子朋笑了起来。“咱们啊,可是在神仙脚下,论气派绝不输京城。不早了,睡吧。”
“爹!娘!”
翠心和丈夫是被小儿子知义闹醒的。
“怎么了知义?”翠心睁开惺忪的睡眼,起身看着小儿子。
“娘,我刚刚起夜的时候看到太虚山走水了!”
“什么?!”
翠心和丈夫对视一眼便从床榻上跳了起来跟着知义跑出屋外,却只看见太虚山的轮廓隐没在子时的夜色中,不见半点火光的影子。
“我……我没说谎,我真的看到太虚山走水了……”知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里满是惊恐和不解。
“知义,”翠心俯下身来温和地摸了摸儿子的头,“你是不是夜里做梦睡迷糊了?”
“是啊,”杜子朋借过话茬,“太虚山不是寻常山岳,那里是赤鸢仙人的福地,又怎么会走水呢。以后啊,这种话可乱说不得。”
“哦……好。”
“乖,咱们回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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