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重置(memory reset)’所带来身体上的痛苦比起康斯精神上所遭受的痛苦来说,简直是不值一提的。
惨白消退后,康斯躺在床上,半晌没能起来——直到客房服务的门铃声惊扰了康斯。康斯扶着墙走到了门口,拒绝了客房服务。
走到窗户边,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不远处,曾经的家。
应该说,家……已经没有了,剩下的,只有破旧的房屋。
康斯收拾好了为数不多的东西,包括那把带鞘的西瓜刀,走出了房间。
退房之后,康斯回到了曾经的房子前。
现在是白天,康斯可以更清楚地看到房子的全貌,这间不大的房子显得又破又旧,完全失去了记忆中的那种美丽。乳白色的墙漆已经剥落了很多,窗户上落满了灰尘,侧面的墙上被嘻哈族用喷漆绘满了稀奇古怪的画作,涂鸦中那些奇形怪状的人和动物就像怪物一样注视着康斯。房子门口,油漆已经脱落的红色信箱中塞满了过期的广告和传单,房屋的正门门缝里也**满了各种花花绿绿的广告传单,甚至遮住了暗红色防盗门的大部分区域。
康斯来到了后院。
窗户上全是灰尘和泥土,康斯试着用手擦拭了一下,虽然勉强能看见屋里家具的影子,但是还是无法看清楚其它细节。
到处寻找了一下,康斯找到了一块跌落在草丛中的砖头,他走了过去,捡了起来。
四下望了望,附近没有路过的人。
砖头狠狠地砸向了玻璃,落满灰尘的玻璃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之后碎裂一地,砖头消失在房间里,康斯翻身越入了屋子。
似乎是翻越窗台多花了一些力气,康斯的眼前有些昏花,但是这昏花转瞬消失了,扶着有些眩晕的头,康斯眯着眼睛,看向了前方。
砖头孤零零地躺在木地板上,除了这个突兀的物体以外,其它的东西还保持着记忆里的精美。木质的家具和水晶玻璃制成的展示柜上没有一丝灰尘;茶杯和大小杂物有序地摆放在茶几上;真皮沙发上摆放着几个毛绒抱枕;液晶电视摆放在红木电视柜上;两课盆景对称地摆放在地面上;品质优良的木地板甚至能反射出一丝光芒。看得出来,如果没有人每天打扫,那么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的环境。
康斯漫步在这个曾经的家里,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但其实一切都已经改变了。
客厅里,摆放了许多年的立式柜钟依旧以一个中立者的角度观察着房间里的一切,他见证了所有发生在这个屋子里温馨的,欢乐的以及黑暗的事情。
步入卧室,曾经的这里,生活着美满的一家人,但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剩下的只有仇敌一般的暗算和背叛。
康斯注视着床头悬挂的大幅结婚照,他随手拿起了桌上的笔筒,将玻璃相框砸了个粉碎。床头柜上,还放着一个小相框,那里面放着的是一家人的合影,康斯拿起了相框,举过了头顶,手上的动作僵在了半空中。
康斯最终没有把相框扔在地上,他的手臂缓缓落下,眼神中闪过一丝寂寥。
康斯坐在了满是玻璃碎片的床上,他右手拿着相框,回忆着过去发生的种种,照片上,三人欢声笑语,康斯已经记不得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相框里的人,康斯又记起了刚刚创业时的事情……
自己真的做错了…从一开始。
惨白毫无预兆地袭来,康斯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用两只手抓住相框太久了。
“额…额!啊啊啊啊啊!!!”
惨白笼罩了康斯的视野之后,难以忍受的眩晕和胃部不适也紧随而来,全身都被笼罩在酸痛感中。康斯倒在了床上,借助仅剩不多的知觉,康斯爬到了地上,比起满是玻璃碎片的床上,地上更安全。
康斯试图将手中的相框扔出去,但是,因为不适而僵硬的双手完全无法做到‘扔’这个动作,甚至是松开双手都不行,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双手正在慢慢失去知觉。
眼睛除了惨白以外什么都看不见,康斯只得无助得在地上嘶吼,挣扎,与身体上的不适抗衡,但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眩晕和不适没有因为几声嚎叫就得到舒缓。
下一刻,康斯晕了过去。
但是,这一次‘记忆重置(memory reset)’的副作用强得出奇,晕过去还不是结束,康斯再一次被剧烈的痛苦所惊醒,豆大的汗珠沿着康斯的鼻梁流到了地板上,康斯只得让身体不规则地蠕动起来,试图缓解副作用。
客厅里,立式柜钟漠无感情地倾听着这惨烈的哀嚎,它计算着时间,静静地等待着重置的开始,等待着那惨遭背叛的人抵达他旅程的最后,等待着那最后的真相。
康斯的身体归于平静,他闭着眼睛,表情变得平静起来,再无痛苦,也再无他想,他的灵魂已经进入了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之中了。
睁开眼睛,康斯躺在卧室的地上,床边的床头柜上放置着一家人的照片,儿子露出无邪的笑容,康斯抱着儿子,露出牙齿在笑着,康斯的身旁是妻子,她微笑着,轻轻揽住康斯的腰际。
抬起头来,挂在墙壁上的结婚照相框完好无损,照片里,康斯西装革履,帅气凛然,妻子一身白纱,笑靥如花,两人的头靠在一起,讲述了曾经的恩爱故事。
康斯扶着还有些眩晕的脑袋,站起身来,他离开了卧室,走向了客厅。
家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陈旧的立式柜钟毫无疲倦地发出‘滴答’的计时声。
屋里静悄悄的……
突然,柜钟发出了悠扬而舒缓的音乐,康斯浑身颤抖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这是柜钟的整点报时提示。
“现在时间是,午后,三点。”
“今天的日期是,七月,九日。”
康斯的眼珠瞪大了。
七日之前。
遗失的七天之前的记忆,那么,这段记忆又可以揭示什么呢?康斯不得而知。
悠扬的音乐停止了,门口传来了钥匙插入锁眼的声音,康斯走到了门口,等待着访客的进入。门开了,脸色阴沉的妻子走了进来,她的手中拎着一个女士提包,换了鞋,她经过了立式柜钟,进入了卧室,将提包随手放在了床头柜上,然后呆坐在床边。
时间就在这无言和沉默中缓缓流逝着。
妻子的脸色很糟糕,她的脸上苍白到毫无血色,血丝布满了她的眼球,眼圈也是肿胀的,红色的眼圈证明她曾经痛哭过。妻子的肩膀在无意识地颤抖着,她本人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但是作为旁观者的康斯却能很清楚地看见这微弱的颤动。
几分钟后,妻子从提包里拿出了两摞纸,她的颤抖越来越严重,拿着这两摞纸,妻子的眼圈再一次红了,似乎即将落下眼泪,她无助地翻看起两摞纸,就像在经受巨大的折磨一样。
康斯把头凑了过去,终于看清了纸上的标题。
‘杜奥综合病院亲子鉴定报告书’
康斯的身体也颤抖了起来,那一瞬间,他明白了一切,明白了这一系列背叛的根源——自己深藏的秘密终于被发现了。
第一张纸上写着妻子与儿子的名字,接下来是数张DNA检验项目和吻合度测试项目,复杂的医学术语让康斯完全无法理解,各种数字和图标让康斯根本没有耐心继续看下去,但是妻子似乎沉迷其中,她仔细地审阅纸上的每一个字,就好像想从这份报告里找到错误一样。
第一摞纸的最后一张纸上写着最终的鉴定结果。
‘…综上所述,参与检验的两人十三个基因点位中存在五个点位差异较大,排除基因突变可能性,总体DNA吻合度低于百分之六十,鉴定结果为——非亲子关系。’
这短短一行话就像死刑判决书一样,康斯和妻子的脸色都变得无比苍白。
眼泪终于落下了,妻子的泪水打湿了鉴定书,她放下了第一摞纸,拿起了第二摞纸,康斯慌张地把头伸了过去,这一次,纸上写着的名字是康斯的儿子和秘书的名字。
妻子失去了耐心,她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上,愣愣地注视着代表鉴定结果的一行字。
‘…综上所述,参与检验的两人十三个基因点位中不存在差异较大的点位,所有点位均保持吻合,排除基因突变可能性,总体DNA吻合度大于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鉴定结果为——亲子关系。’
康斯感到一阵眩晕,他坐倒在地。
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妻子手忙脚乱地将两摞鉴定报告书装进了提包里,然后将提包塞进了衣柜之中,做完这一切,妻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走到了玄关,打开了门。
“亲爱的!我回来了,儿子,和妈妈打声招呼。”
“妈妈!”
到这里,康斯已经有记忆了,印象里,七月九日那一天,妻子的精神状况不是很好。放下儿子,儿子跑到了他自己的房间里,客厅里只剩下康斯和妻子。
“亲爱的,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脸色这么不好?”记忆康斯拿起了一杯水,一边喝着,一边坐在了沙发上。
“没…什么。”
“唔…”记忆康斯沉默了一下:“是不是因为我经常出差?不好意思,好久都没有回家了。”
妻子沉默着,什么都没有说。
康斯放下了水杯,站了起来,揽住了妻子:“亲爱的,这样吧,明天我们一家人去打高尔夫球怎么样?享受一下假期?儿子也会喜欢的。”
妻子抖开了康斯的手臂,走进了房间。
“嘿…你要是不说话,就表示同意了啊!”
旁观这一切的康斯突然浑身颤抖了一下,因为他记得接下去会发生的事情。
记忆中的康斯正准备走进卧室,手机突然响了,他接了起来。
“是谁的电话!”妻子突然如同受了什么刺激一样从卧室里蹿了出来。
“哦,我公司秘书的电话,应该是工作上的事情,马上就处理完。”
妻子转身回到了房间,不再做声。
见证了这一切的康斯失去了理智,他终于明白了这一切的由来。
惨白降临,笼罩了一切。
康斯一边痛苦地哀嚎,一边流泪。
……
十七年前,康斯开始创业,从那时起,他认识了自己的初恋,也就是现在他的秘书。然而,创业并不容易,缺少基底的康斯在衰退的经济环境里苦苦挣扎,一度面临着崩溃的境遇。机缘巧合下,他认识了妻子。
妻子的家族是当地的官员家族,而且正是管理商业的官员。为了让自己的公司坚持下去,走投无路的康斯开始追求妻子,并选择了与现在的妻子结婚。但其实,康斯与妻子的性格完全不合适,他一点也不爱他的妻子。结婚之后,借助妻子家族的力量,康斯的公司开始摆脱困境,渐渐步入正轨,甚至在市场之中占到了一席地位,直到最后,康斯的公司已经可以影响国家的政治走向。
但是,康斯还在偷偷地与初恋交往,他实在割舍不下她,后来初恋怀孕了。
那一年,妻子也怀孕了。
在康斯的刻意安排下,两人住进了同一所医院,一个最初的,最黑暗的阴谋开始了。
康斯不希望妻子的家族得到自己的财产,于是他买通了医院的医生,在妻子诞生下孩子之后,将秘书的孩子与妻子的孩子秘密地对调了。
因为性格不合,再加上大大小小的矛盾,康斯与妻子已经貌合形离了。
几年后,康斯的公司已经跻身世界龙头之一,但是走到这一步靠的是康斯自己,康斯愈加不想让妻子的家人占到便宜,于是,他将继承权给予了儿子(秘书的孩子),而没有给予妻子,等到儿子成年,康斯就可以开始离婚,然后将公司的财产完全给予自己的儿子。
直到不知什么时候起,妻子开始了对康斯的怀疑。
……
惨白消退,康斯睁开眼睛,门外传来了汽车的轰鸣声和警笛的呼啸声。
康斯急忙爬了起来,向窗外冲去。
两颗催泪弹被人从窗户外扔了进来,康斯痛苦地捂住口鼻,转身跑向大门。
大门被人粗暴地踹开,几个头戴防毒面具,身着作战服的警察冲了进来,将康斯按在了地上。
烟雾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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