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妈不约而同的朝声音的源头走去,我妈显然是知道声音的主人,跟着她我没几秒就到了现场。
这……
我定定的看着倒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大堂机理和站在边上微垂着头的我爸,只觉一个头两个大。这……看这情形傻子都猜得出来,肯定是动手了啊!
老天,我爸才来头一天啊,和这大堂经理又无冤无仇,他俩为啥动手的呢?
我妈先是愣了一下,马上就回了神儿。她没搭理在边上站着的我爸,抢在食堂里其他人还没围过来之前先把大堂经理一把扶了起来。
而我,看向了我爸(其实之前我瞄了大堂经理一眼的,没血没伤,最多也就磕出个淤青来)。
我爸没啥表情,无论是对他和大堂经理动手这事,还是对我妈赶过来的第一时间对他这个丈夫不闻不问的事,好像都没啥反应(其实后来我想,我妈的反应应该是正常的吧,食堂是她的衣饭,也是她能在异乡生存的底气。再说,站在边上的我爸又没血没伤的,但……怎么说呢,如果是我的话——不,如果是几年前的我妈的话,应该……应该会先问一下我爸吧……大概)。
“你个球事(山东话,意指孬种,怂货)!有脾气在我这里扎楞(山东话,意指闹事、挑衅),以前咋不好好管住家——”
听到大堂经理站起来事声量不小的这句骂骂咧咧,我心下一惊。
他知道的么!?
果然,接下来他的开腔让我只想一拳头塞他嘴里让他不能再挤出半个字来。
“四十大几的男人了,还让老婆出来抛头露面(跟大家说一下,当时那货确实是怎么说的,并不是我大男子主义。而且在十几年前,这种略带些大男子主义的论调反而会被看做男人有责任感、有担当的表现,而且确实挣钱这种事男人干是天经地义的)做事,自个儿天天在家里喝点鬼颠酒(这是山东土话里的一个词语,大意就是胡喝酒了),也好意思支楞着个脸(山东土话,就是脸都挂不住了的意思)。”
他这话……可是句句都戳在我爸心窝里啊。怒火盈胸的我张张嘴想反驳,但……拿啥反驳呢?
这些毕竟都是事实,想来我妈肯定和这边的人念叨不少回了……难怪在大堂经理问询我爸的时候,我很明显的从他脸上看出了不屑,不过当时我还以为是他瞧不起乡里人,没放在心上。
我爸被这么一通说,显然也是气得不轻,撸袖子就要开干,却被边上的我妈一把拽住。
“别再这儿小于(山西土话,意指丢人)啦,赶紧回去!”说着,我妈还往后拽他。看我妈那急切的样子,我丝毫不怀疑要是后面有个地洞的话,她会第一时间把我爸推进去。
而我爸……
被我妈挡着,我没看清他的脸,只是从他放下的双手和微颤的身体,我看出了他的……该说无奈呢,该说憋闷呢?
或许说心酸更好吧……
说时长那时短,就这没一会儿的功夫,边上就聚起了不少人。我下意识的过去架开了我妈的手,拉着我爸头也不回的走回了操作间。
他的步子……挺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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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事我和我爸没再做,没用我妈吩咐,我和我爸就自觉的脱了工作服返回了家。
路上我爸把电三轮(我妈拉货用的,也能载人)的油门一把拧到了底,坐在后面的我只觉天旋地转,好似坐在云霄飞车上。
到了家,我爸一把推开门,连头脸也没洗(他脑袋上和脖子上还都是汗)就一头扎在了枕头上。老实讲路上我不是没想过安慰他,或是劝他两句。可……可我该从何下口呢?
老子和儿子,是最亲密,也最疏远的关系。有些话,我大哥甚至姑父都可以和他讲,但我讲了……算了,我也讲不出口。
听着我爸那“呼哧呼哧”像拉风箱一样的粗喘气,我心下难受的同时,也有点怨我妈。
不只是因为她今天完全胳膊肘往外拐的事(其实后来我想通了,当时安抚好大堂经理是关系到我妈饭碗的事,按道理讲我妈也不是胳膊肘往外拐,可……可当时也有更好的方式吧),更主要的是她把我爸在代州的,可以说是完全见不得光的事彻底抖落给外人的事。
她这让我爸在山东怎么立棍(山西土话,意指立足)啊?食堂那些工作人员都是四十好几的老大姐,最是爱嚼舌头根子,我爸一大男人受得了才怪。
或许我和我爸现在回代州也比在这儿待着强——这不是我的一时之气,我是真的开始认真考虑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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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装睡还是真的睡着,我爸一觉起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见他转身起来,我把拧了好几遍的毛巾递给了他,他一脸的油汗不擦掉的话估计是很难受。
他愣了一下接过去,像猫挠脸一样胡乱抹了一把就把手巾扔还给了我。不知是否是因为刚睡醒的缘故,他那张永远都红如重枣的脸看上去有点发白。
房间里一时无话,不过气氛却并不尴尬。他不想说,我也知道他不想说,没啥好尴尬的。
“豆豆,你过新学校那里看看吧,这会儿才四点,门应该还开着。”半响,他憋出句这来。
“我妈说了,人家那边管得严,不让没学生卡的人进的。”我定了定神,开门见山的问:“今儿个你和那个货搞啥了,他惹着你了还是你惹着他了?”
没啥好客气的,父子之间有啥话就能直接问了,至少我觉得我和我爸现在这种关系已经能有啥话直接说了。
“……”
思考了几分钟,我爸才缓缓开口。
“也没啥,就是人家这边不让抽烟……”我爸话还没说完,我就了解了个大概了。是,这边不让抽烟,而且厕所也不能抽的样子。可我爸戒了酒瘾后烟瘾就蹭蹭往上涨,憋得住才怪。
想必是他抽烟被大堂经理发现了要罚款什么的,两个人起了争执。再加上那货对我爸早已是有种门缝里看人的认识,我爸这火爆脾气被他一激,,动起手来也是难免。
“……咱自己立落(山西土话,意为开办、建立)一个摊子吧。”没说啥“到学校交罚款”还是“给人家赔罪”之类的屁话,我直截了当的把我爸心里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低三下四去求人?赔笑脸?劳资的爹——徐新立还干不出这种屁事来,他学校也不配!
况且我也不想让我爸成为那几个成天像老结巴(山西土话,意指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老大姐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你妈那里不好办啊。”我爸并没有反驳我说出来的提议,果然我们父子就是连心。
她的事她自己可以收拾啊,看她今儿早上那个紧张劲儿,还怕她收拾不了(这边插嘴提一下,这确实是我当时的真心想法,我没啥好隐瞒的)?
当然这句心里话我没敢说出来,想来说出来的话我爸会大耳光子招呼我。
“你怕啥,听说我妈在这食堂也有两年了,熟人肯定不少,这点儿事肯定能摆平。再说你就是推了那货一把,又没见红,罚不罚款还两说呢。”
我爸没再说话,许是被我的言论说服了。
“我去叫美莲姨把你那套东西邮过来。”趁热打铁,我是真怕我爸改主意。不知怎的,最近在我爸的事上,我竟是要比他自己都上心。
难道是积压了好几年的孝心大爆发么?
“那个……”刚要推门出去,我爸叫住了我。
有些忐忑的转过脸,我紧盯着他。
“唉……去吧……”憋了半天,他摆摆手让我出去。
“奥。”我一颗心落回了肚子。
“叮铃铃、叮铃铃……”刚拐出门来我就听到了我爸手机的响声。我从客厅茶几上拽过我爸的上衣,从内兜里掏出手机来瞄了一眼号码(这是我在我爸戒酒的时候养成的习惯,此前还是有几个酒友一直请我爸去喝酒的。我怕我爸受不了诱惑,又不敢拉黑他们,就只能一个个瞎糊弄了)。
“山西阳明……这,张玉的号么?”
我紧张的又看了一眼屏幕,上面的备注是“豆豆同学”,我同学还是在阳明的话,十有八九就是张玉了。
他是怎么知道我爸的号的(很奇怪吧,看到来电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明明应该反思一下搬家这么大的事为啥对他只字未提的吧?但……这就是我当时真真实实的第一想法)?
“喂?”
“徐伟……”熟悉的低沉男音,果然是张玉。“你让我找的好苦,搬家了咋也不说一声?”
“……那个,我也没手机和你联系啊,我爸的手机他又不给我用,我想着在这边注册了学校之后给你写封信呢。”情急间我诌了个谎,不过他打电话来的话,我也确实会在后来回他一封信就是了。
“那也好歹和胡荣说一声啊,真是……”张玉的音色正常,想来是接受了我这个解释。“到了哪家学校了,开始上学没有,鲁版教材合用么?”
上来就是三个最关键的问题。我脸有些发烫,我明明都快忘了他的说……
“山东一家师范的附属,过两天我就插班进去了,还是读高二。教材的话和我们这边大同小异。”
“奥,那也好。那你在那边……”
接下来就是张玉的一波问题轰炸了,还好是他打过来的,不然的话我爸手机估计得欠费。
“……那个,你还有时间会代州来么?”到最后,张玉果然还是问出了这个我最难回答的问题。
“……你不是在朔县么?”
“但我家在阳明啊,你回来我也能收到信儿。”
“看吧,说不定这假期我就回去了,毕竟代州还有那么多亲戚。”我是无心中说出这话来的,当然此时的我并不知道这假期我就真的回了一趟代州。
“……行吧,到时候你联系我,还是这个号。”张玉想来也是听出了我话中的……算是敷衍吧,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后挂了电话。
“但愿能回代州一趟吧。”摸了摸还有些温热的手机壳子,我嘟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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