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大漠。
纵然天空长久被昏黄的沙尘笼罩,但人类毕竟还是不同于只能听天由命的飞禽走兽,环境再恶劣,该生活还是要生活的。这片昏暗的黄天之下,繁荣的街道倒也不少见。不过与中原那喧嚣闹市有所不同,久居此地之人不论气温如何,常年裹着厚实的麻布罩袍,用粗布织的围巾遮住口鼻。走在街上似乎不愿被人认出一般。
但这也只是在街上。进到房屋中,人们便把这厚重的衣物一脱,换上简便的装束。华美妆点的服饰,精致典雅的布料,也不乏珠宝点缀的种种宝饰。仅从衣着上看来,倒也与中原其他地方相差无几。
而这人声喧嚣之地便是这闹市区中最大的酒馆,兼赌场。
前半个门脸的酒馆爆满,店小二手托酒壶,在各桌之间来回照应,忙得不亦乐乎。在这一张张圆桌后,则聚集有数十个人之多。人们围在一张张罗汉卓旁,不时发出一两声咒骂或是叫好。店小二不仅给酒馆里的客人上茶倒水,偶尔也从柜台里取出一些零碎钱来借给那些喝得烂醉的赌徒。
把人灌醉了再骗他赌钱,这可不地道。但愿者上钩,又何乐而不为呢?更何况输赢无常,就算多少人倾家荡产,来赌的人也没有减少的意思。
又是两人出现在酒馆门前。其中一人掀开布袍,用力抹了一把满是灰尘的脸。而另一人则没有宽衣的意思。
小二眼尖,放下手中茶壶,而后将搌布向肩上一撩便迎了上去。
人未到,声先至。
“哎,来啦来啦!哎这不是张家二爷嘛,今天怎么着?喝酒?赌钱?要玩多大的?多大的咱都有嘞!”
被称作是张家二爷的男人没理小二这一番客套,摆了摆手,挑了最近的一张桌子旁坐下。小二翻了个白眼,用搌布擦了擦汗水淋淋的后颈,脸上再次挂上谄媚的笑容。
“吃饭是吧,那也没问题,咱这……”
一声闷响打断了小二的招待。只见一块白花花的东西在桌上滚了一圈,稳稳停了下来。
不是别的,乃是一锭白银。
小二直勾勾盯着那足有核桃大的白银,咽了口口水,手里的酒壶也差点掉到地上。
小二中断的招呼引来了周围客人的注意,报着看热闹的心思投来视线,但当看到那桌上之物时也都傻了眼。客人们纷纷放下酒杯,诧异地看向这位张家二爷。
在座的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没点闲钱,谁也不敢来这喝酒。但这一出手就是一锭银子的可不多见。一壶热酒一百铜钱,加上两碟菜最多也就两百铜板,就算再赌赔点钱,在座的也不过就花个一千两千而已。再不走运,赔进去五千六千也到头了。
而这一锭银子什么概念?
一锭白银就是一千银片,而一银片那可就是一千铜钱啊!
客人们有认识这张家二爷的,纷纷面露疑色看向这桌。
这张家不算穷,但也不是最有钱的大户。怎么着?这二爷今天疯了?
察觉到周围人的视线,张家二爷脸上也有点挂不住,连忙招手示意小二过来。小二不敢怠慢,捧起那锭白银,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
见周围众人挪开视线,二爷咽了口口水,而后扯起嗓子叫了起来。
“各位兄台,赏个脸,今日小弟出钱,大家放开了吃喝,账都记到我头上!该吃吃,该喝喝!”
众人楞了一下,再度投来诧异的目光。张家二爷面色一红,声音也低了一度。
“当然,各位要是吃饱喝足了,小弟还有件事想请各位帮忙。能帮的话最好,不能帮也没关系,就当交个朋友!”
话音刚落,酒馆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本来还为了面子保持拘谨的客人们顿时放纵起来,一个个招呼起小二。一时间,呼声四起,小二忙得焦头烂额。一会这边加菜,一会那边添酒,整个酒馆热闹非凡。
一个认识这位张家二爷的年轻人搬着椅子靠了过来,先是打量了一通同桌的另外一人,而后看了看二爷,伸手摸向二爷的额头。
“去去去!”二爷侧身躲了过去,“少来这套,老子没烧糊涂。”
“那咋回事?拣着金矿了不成?”这年轻人倒是不在乎脸面,拿起二爷面前的酒就往嘴里灌,“我说啊,这要是让老爷子知道你这么造,还不把你腿打断了……一锭银子啊那是。再说也没这么交朋友的不是?一锭银子啊,你就这么扔出去了,还不如……你看我,我这么个仗义的人可能会被几杯酒收买了吗?就算你不用这套,你说你直接和我说,我这么仗义肯定帮你是不是……?”
“少废话,”二爷一把把这朋友伸向酒碗的手打到一边去,“呸,就你这贼爪子!”
“别这么说嘛,你看咱俩交情这么好不是……而且你看,这位爷也一直看着没说什么不是?”
“去去去,说话小心点,”二爷不留情的扇了这朋友后脑一下,而后转向同桌的男人,油亮的脸上挤出一丝媚笑。
那朋友见状,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哎呦呦这位爷,看您这穿着是外地人吧?”那朋友的目光在眼前陌生人的厚重衣袍上一扫而过,而后逐渐向上,落在那遮掩口鼻的厚实面罩上。那人额头部分被罩帽扣上,只露出一双看似秀气的眼睛。
秀气?不,那朋友慌忙转开视线,不如说太秀气了。
“一看就人生地不熟的!这可不行啊,我们这破地方天气可不好,没个人帮着可走不远的。您要是有什么要帮忙的,直接找我就对了!您是不知道啊,我在这片儿里是数一数二的万事通,问嘛嘛清楚!怎么着,大爷您这……看着架势不像是要久住的吧?是要找人呐,还是要找东西呢?”
“都不是,”那人沉声开口,自面罩另一侧传来的听起来格外沙哑,犹如野兽低鸣,“只是打听一件事。”
“得嘞!打听事,这事好办呐,大爷您敞开了问,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告诉您!”
“你们这里……有没有卖【迷魂丹】的?”
“迷魂丹……迷魂丹……等等啊,您先别说,这名字好像在哪听到过……我想想啊……迷魂丹……迷?……啊对!怪不得这么耳熟呢,这名字我的确听过没错!上一次是在商会还是在大老爷家听到来着?哎不过……那好像是中原的东西吧?我们这里好像没见到有卖的,对吧,二爷?”
“恩。”二爷点了点头,小声念叨着,“我问过老爷子了,好像也没经手过这东西。”
那朋友眉头一挑,用手肘撑住身子,向那来人靠了过去。
“哎对了,这位爷,这迷魂丹……我听说可是让人上瘾的麻药啊,好像效果挺玄乎的。怎么着,大爷是商人?想从我们这进货?那什么,只要大爷您有这意思,我们也能想办法做出来,怎么样?价钱好商量!”
“去去去,这位是大名鼎鼎的医仙的弟子,别蹬鼻子上脸了你!”二爷一把推开这油嘴滑舌的朋友,略带歉意的向客人笑了笑。
“啥?医仙?医仙……中原的医仙?”
客人点了点头,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串金币。金币什么概念?一片金币那就是五个银锭,而眼前这乍一看就不下个数。看到这么多钱,二爷和朋友顿时咽了口口水。
“受师父所托,特来此地打探一下,”客人沉声说着,摘下一个金币放在桌上,“说实话,谁都可以,只要能回答我的问题,钱不是问题。当然,必须要说实话。”
“得得得!大爷您爽快!有话您直说!”那朋友手腕一翻用酒碗盖住了金币,目光快速在周围畅饮欢歌的人身上一扫而过,额头汗水直淌。
“这迷魂丹的原料乃是七年前中原中突然繁殖的牧草,药性怪异,在此之前,也从未有书史记载过此物。而就在一年前,这牧草突然疯长,药性也似乎有了变化。并非人力可为,或许是地脉变化所致,我想知道你们这里是否也受到了影响。”
“影响?啥子影响?您要说牧草的话我们这可没有,”那朋友耸了耸肩,“您也应该看到了吧,这破天气,草也长不起来的。”
“那……有没有不正常死亡的现象?”
“哎呀……死人这事……常有……但说到不正常嘛……大爷您给条路,这怎么个才叫不正常?”
“有没有发疯杀人或是自杀的。”
那朋友与张家二爷相对一视,面露茫然。
“这……我们这人少,病死饿死的挺多,但这发疯的人还真少见……过不下去自杀倒是不少来着,但同时出现的好像没有吧……?哎,等等……大爷,我刚想起来,前些时日倒是有个人疯了,整天喊着要死要活的,没事就拿大砍刀砍墙。您看这算不算……?”
“得了吧你,”二爷哼了一声,撇了撇嘴,“你说的不就城南角那家伙吗?那是猎头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帮可不老实本分,都是脑子有病的家伙,正常人哪有往妖怪老巢里跑的?寻死呢那是,那种不要命的家伙没准哪天就疯了。再说,他不也没死不是?我说你这小子别见钱眼开拿起嘴就说好吧,最起码死了才值得说吧,现在那样没啥好奇怪的。”
“你知道个球!就算那帮猎头子不正常,那也是人不是?我哪点说的不对了?再说了,那家伙嘴里可一直喊着‘砍死你’啊‘别过来’啊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啥的,”那朋友一边比划着,一边口水横飞,“大爷你可要信我啊,要不是我看的清清楚楚,还以为有谁和他拼命呢!我看这没准就是个癔病,大爷,您是郎中,您怎么看?”
客人双眼微闭,沉思了片刻,而后缓缓站起身来。
“值得一看,走,你们带路。”
……………………………………………………………………………………………………………………
酒馆到城南距离不远,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
与酒馆所在的闹市区不通,城南角是完全的贫民区,大多数猎人就住在这里。或许应该说正是因为住在这里才不得不成为猎人。
这个时段正是冰绒盛开之时,猎人们大多前往冰原。整个城南角区域显得格外空旷。
走在狭窄的破土道上,客人皱着眉头看向两旁破旧的茅草屋。这些屋子都是用干草和上泥糊成的,屋顶是简单的木板加稻草,放眼望去,清一色的灰土。整个区域看起来破烂不堪,很难想象那些赚了大钱的猎人还会住在这里。
准确来说,是那些还活着的猎人还住在这里。
还没走到二爷口中说的那人的屋子,沉闷而单调的声音便传入耳中。那就是那朋友口中所说的斧头劈在泥草墙上的声响。一下一下相当有规律。
绕过一个小屋,话题中提及的那猎人的身影出现在三人眼前。
不高的身材,衣衫破烂满是血污,暴露出来的干瘪瘦弱皮肉彰显着此人不妙的身体情况。这人站在自家屋外,面色惨白,用力挥动手中破旧的小砍斧。一下一下狠狠砸在墙壁上,干瘦的手臂不住颤抖,但却没有停止的意思。
似乎没有察觉三人的到来,这人双眼圆睁,瞳孔紧缩,一边直勾勾地瞪着眼前那早已伤痕累累的墙壁,一边重复着单调的挥砍。
客人眯起双眼,看着眼前之人的一举一动,没有作声。张家二爷和那朋友站在一旁,面色复杂。
这猎人的下颚与肩膀不住颤抖,胸口起伏很快。明明只是挥砍这一简单动作,此人却在急促喘息着,汗水顺着干瘪的皮肤淌下,汇聚成一股浸入腰间湿漉漉的束带。瞳孔紧缩,颈部血管凸起,这明显是惊吓过度的表现。
客人的目光扫过那猎人的衣着,最终落在了那满是血迹的双腿上。即便包裹在熊皮中,那怪异弯曲的左腿小腿也格外明显。
挫伤,或许更严重些,骨折。从血迹的量上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更高。
“大爷,怎么样,我就说奇怪吧?你看这大热天的,我们裹件罩袍都热得不行,这家伙还裹着熊皮,我看这人不是彻底疯了,也该被热疯了!”
“看起来这人好像是在躲避着什么,”客人将目光投向猎人早已血肉模糊的双手,眉头微皱,对那朋友勾了勾手指,“你,去打开门看看。”
“啥?!开门?大爷您别玩我行不行!这,这疯子守在那,我哪敢过去啊!”
“两个金片。”
“得嘞,您瞧好吧您!”
间那朋友小心翼翼凑上前去,客人转过头来看向二爷。二爷为之一愣,慌忙殷勤的点了点头。
“你去看看其他屋子,有什么古怪的就回来告诉我。”
二爷转身离去,客人再度将注意力投向那疯子。却正好看到那疯子拖着扭曲的腿,轮着斧头向那油嘴滑舌的家伙追去。后者哭爹喊娘,一路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
“大爷,这疯子来真的!快跑啊!”
客人没有理会躲到自己身后的那人,眼看那满是锈迹的斧头离自己越来越近,眉头皱起。
斧刃即将落下,就在这时,客人一把伸出直抓那疯子的手腕。只听得一声脆响,锈迹斑斑的斧头砸落在地,在土地上留下一道裂痕。
那朋友愣愣地看着地上歪斜的斧头,传入耳中的,是一阵惨叫。只见疯子一边哀嚎一边挣扎,但客人却毫不留情,右手紧紧抓住那疯子略微弯折的小臂,左手用力向其肘关节推去。一推一拉,轻而易举将其小臂卸脱了环。与此同时,客人脚下一扫,正中那疯子折断的腿骨。
疯子哀鸣一声被放倒在地,身体不住抽搐。
客人用脚踢了踢动弹不得的疯子,眉头微微皱起。
“扯了他的衣服。”
靠近过来的朋友咽了口口水,难以置信的看向客人。
“啥?”
“我说扯了他的衣服。”
“这不好吧,大爷,我这也……”
“按我说的做,钱不会少你的。”
那朋友咬了咬嘴唇,还是向那刚才还要砍死自己的疯子靠了过去。疯子蜷缩着,浑身不停抖动。那朋友犹豫再三,还是伸手转向疯子脏兮兮满是血舞的破烂衣衫。血液早已凝固,熊皮和衣物似乎长在皮肤上一般。好不容易揭开,一股恶臭的气味几乎令人窒息。
“对不住啦,”那朋友闭上双眼,低声念叨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可别怪……”
话语戛然而止。
一滴鲜红从这油嘴滑舌之人的额头涌出,顺着鼻翼滴下。眉心之处,一根墨绿藤蔓正缓慢抽动。
而另一端,穿透后脑的茎尖仍在摇晃。
客人一声轻呼,向后退了几步。
只见那疯子的熊皮大衣一半掀开,血污的衣衫破碎,露出其下腐烂粘稠的暗色叶片。内脏,胸腔都已不见,只剩一根根细小的根须与藤蔓相互交织,勉强支撑起这上半个身体而已。这疯子面色惨白惊恐,痛苦的摇着头,似乎还有一丝意识存在。
那刺穿了额头的藤蔓缓慢抽回,而后在客人震惊的注视下再度钻进伤口。连接二人的藤蔓根部断裂,但脱离部分却似乎有生命一般自动蠕动起来,转眼间便钻进尸体消失不见。片刻之后,尸体的皮肉开始快速干瘪,藤蔓萎缩,叶脉脱落,被填充起的腹部开始下陷,胸膛也在逐渐缩小。
猎人惨叫着,但却无济于事。转眼间,沦为枯骨。
客人后退几步,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小瓶蓝色的液体。小心翼翼用银针的从中取出一滴,客人将这滴药水抛向那正在快速腐败的身躯。
药水渗入皮肤,瞬间爆出一抹蓝色火焰。
火焰之中,本已只剩枯骨的那具尸体似乎又活了一般奋力挣扎。一根根纤细的藤蔓从其口中伸出,撕裂皮肉,扭动挣扎着似乎想要逃离火焰的吞噬。但蓝色火焰却似乎有灵智一般,将所有一切包裹其中。火焰之中,细小的圆形叶片快速焚化。
客人看着眼前这火化过程,伸手按住厚实的面罩,再度向后退了几步。
就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张家二爷面色惨白,气喘吁吁地跑上前来。
“死,死,死了……!”二爷咕咚一声扑倒在地,挣扎着爬起身来,“所有人都死了……!”
妖典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卧龙小说网http://www.wolongxs.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好书推荐:《我的剧本世界在自主运行》、《剑来》、《我是舰娘》、《她们都想成为我的女主角》、《认清现实后,她们开始追夫火葬场》、《道诡异仙》、《带着修真界仙子们天下无敌》、《NoBattleNoLife》、《好徒儿你就饶了为师伐》、《交错世界之学院都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