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文斯。”
竹原千爱摇了摇眼前那位男人，用如猫般戏谑的笑容向他展露自己的嘲讽，“如何？晶状体没有接触阳光，大脑却自行产生幻觉的感受——怕是十分奇妙吧。”
然而史蒂文斯却无法回应斯奈儿·竹原的嘲讽。如今，幻觉有如挣脱桎梏的野兽，在意识的洪流中肆意逃窜，撕咬着行星之上每一个人的理智——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以及形形种种的可笑幻觉。数十年前便已遗忘的痛苦、那些童稚时期必然经历过的无奈之事，此时此刻正在脑海之中轰鸣回响。
不……还不止如此。
如今映入史蒂文斯视线之中的，是一段自己从未经历过的事情。
浑浊且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鲜血溅撒而出。血液并没有过多的溅至自己的身上，从地面反光的情况来看，上面无疑披上了一层大型塑料胶垫，这么做是为了尽可能快的处理好犯罪现场——有反光，而且光源看起来并不算太高，这就说明外面的人有可能透过窗户看到屋内的情形。而且更重要的是影子的方向……光源在后面。而目光所在之地，皆无出入口。换而言之，门外的人可以通过门旁边的窗户看到屋内的情况，那么之前的假设就更加有可能了。暂且不管为何会出现如此可笑的房间结构。大致可以知道凶手不希望他人过早的报警，所以他在屋内铺上了一场塑料垫，以尽快处理血迹。屋外此时无人，但却有光——为何凶手如此的不设防备……
奇怪的房间结构……一般来说靠近门口的地方是没有窗户的，史蒂文斯想到，但此时此刻他已没有多余的理智去考虑这种问题。
这是杀人犯的记忆……不过史蒂文斯不知道犯人是谁、特征如何。就如过去时代的所有职业犯罪者一般，凶手并没有让身体进入自己的视线，因为这样会阻挡自己的视线，使得犯罪者无法迅速应对特殊情况。
“你们……究竟想干什么……”当幻觉从脑海之中褪去的时候，史蒂文斯或多或少重新夺回了自己原有的理智。
“刚刚不是说了吗，让李家陷入丑闻。几个少有的、与李家有关系的精明企业家会为了挽回自己的名声、塑造自己不畏流言敢于担当的正面形象而迎娶李家三小姐李羽殷。”李祈殷笑道。
“压根没有必要……李羽殷本来就会嫁给这些人……”
“没有必要让三个女孩都进行政治婚姻，李虹浮是这么认为的。”竹原千爱补充道，“这次事件的唯一目的在于揭露乌托邦的罪过。土地固有化计划损害了所有居住于工业区的贫民的利益。像玛丽这样的心脏畸形者可不少。玛丽的自述会刊登于报纸上，李斋的企业自然会因此而陷入丑闻。”
“高层是不可能允许那件事得到报道的。”史蒂文斯冷静下来，解释道。
“玛丽·施耐德绑架了相关企业家的婴儿，向他们喂食脑部寄生虫的虫卵。要求企业家们互相残杀，从其他人的婴儿体内提取抗体。结果无一例外，没有任何人参与互相残杀。没有经过十月怀胎，父母对子女的爱几乎可以用金钱来衡量。是的，这些事正常来说都是不会被揭露的——所以我们策划了一个附加环节。如今，李锦熏通过入侵荷鲁斯之眼系统让全行星的人都因大脑监控系统而产生幻觉，那么就算是高层，对此也不能不闻不问不作表态了——事实上，还有一部分的人获得了他人的记忆。这对那些高高在上者以及那些中产阶级，应该是一剂良药。他们习惯了舒适的生活，却不知道背后隐含的艰辛。看样子，你也获得了他人的记忆？”
“我获得了杀人犯的记忆。”史蒂文斯不耐烦的答道。
“节哀。”竹原千爱冷漠无情的开始分析道，“记忆都是近期的，荷鲁斯之眼的存储容量有限。换而言之这或许会是近期某个案件的关键线索也说不定。”
“那么你们两个呢，以后打算干什么。”
“我将继续做刑警。”斯奈儿·竹原百般无聊的回答着史蒂文斯的问题，“李锦熏会继续监控你的大脑，当你做出有害于我们的行为时她便会出手销毁掉你。所以你也别打算阻碍我的晋升之道。”
事实上，李锦熏不打算这么做。竹原千爱知道。但史蒂文斯不知道。所以史蒂文斯不敢冒这个险，不敢轻易的去举报竹原千爱。事实上即便竹原小姐死了，只要史蒂文斯愿意担任新的犯罪策划者，那么李锦熏也是毫无怨言的。不过李锦熏也不愿这个事态发生。竹原千爱为人几乎没有任何感情波动，适合一切类型的犯罪策划，但史蒂文斯并非如此。或许有史蒂文斯宁死亦不愿进行的“活动”，从这一个角度而言，竹原千爱更能胜任左右手的职务。
“李羽殷上位后……”史蒂文斯质疑道。
“她将成为我的傀儡”李锦熏笑道，“为乌托邦的进步贡献出她的力量。”
“你这个疯子。”
“没那回事，这也是她的愿望——尽管及其幼稚且未经过深思熟虑。但她无疑是出于自我意志而服从我的安排。”李锦熏笑着说道，“否则的话她会拒绝掉婚姻，李虹浮不会逼迫她的，相信我。我也不敢以死相逼，她死了这一切也不会成功。”
史蒂文斯看了看他的搭档，黎皖摇了摇头，对此无可奈何。
“看来他也答应了。你们跟他说过类似的话了吧。”
“没错，回去吧。”竹原千爱面无表情的说道。
没过多久，一行人便已经回到了车内。此时此刻，史蒂文斯终于明白李锦熏为何要阻止玛丽·施耐德投放经过基因改造的虫卵了。
怜悯？不，并非如此。
经过这次的事件，整个行星上的住民都会知道自己的大脑被安装了“荷鲁斯之眼”——倘若政府打算谎称这只是脑部平衡调节中枢协助机械的一时失误，那么有些问题实在是太难解释了，而且玛丽跟李锦熏两位在这整个行星最为优秀的骇客，无疑会在网络上揭露出荷鲁斯之眼的真相。一个可以直接攻占荷鲁斯之眼的女人，她所发布的消息是不会那么容易得到消除的。她需要的是可信度，经过这次事件，高层必须对此作出解释。
但是虫卵事件却未必会得到报道——因为那是用于制约史蒂文斯的“机关”。只要史蒂文斯作出对竹原千爱不利的行为，这个机关便会发挥作用，让史蒂文斯失去自己的工作。毕竟玛丽之所以有机会绑架他们的婴儿完全是因为史蒂文斯指挥上的错误。舆论的压力是如此的可怕，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
那么，这次事件的表层就变成了这样：受到工业污水损害的少女为了向乌托邦机构复仇而执行了绑架计划。要求警察在公众场合抛投资金——这笔资金从法律层面而言是可以回收的，由犯罪所得的财物，不属于正当收入。由此看来，玛丽在公众眼中，便是一位舍弃一切恩仇，为了乌托邦的发展而执行犯罪的英雄人物。
这么做的一个好处是：这可以使得玛丽的家人可以获得足够的关注，他们也不必因玛丽跟安德里亚斯的犯罪而受到歧视——估计李锦熏就是以此为游说的借口，说服玛丽不揭露最后的真相。
而且，安德里亚斯的犯罪虽并不如此次事件一般广为人知，但周围的邻居，怕是也或多或少知道了犯罪的事实。这么说，从某种角度来看，这是对家人的帮助。
这个结局，史蒂文斯也算是勉强满意。如今他看着车窗外不停流动的景象，或多或少感到了心安。
他并不在意荷鲁斯之眼对个人权利的侵犯，从小到大就被灌输乌托邦精神的他或许是一个特例，并非所有人都如他一般如此在意乌托邦的发展。尽管尚且年幼之时对这一信条进行了质疑，但叛逆期过后，虽说不至于对乌托邦百依百顺，但个人的欲求早就所剩无几了。
这次的事件便算完满结束了。一如既往，这是一起由于生活环境不公平而导致的犯罪，史蒂文斯本人无需对此负责。因此，成为犯罪者共犯一事并没有使得他过多的受到来自自身的谴责。
问题在于日后罢了。暂且不说刚刚那起奇怪的杀人记忆，如何逃避荷鲁斯之眼对自己的追踪是十分重要的一个问题。办案人员在结案后会接受极高级别的审查，以防止受贿等情况发生。
“斯奈儿。”史蒂文斯问道，“荷鲁斯之眼的结案审查你们应该是有办法应对的吧。”
“李锦熏的黑客技术完全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事实上，这段时间荷鲁斯之眼是无法发挥作用的。她完全可以乘着这个机会往里面植入bug。”竹原千爱用秘密通道进行对话。虽说车上只有他们三个人，但她似乎还是十分的小心。
“李锦熏自杀的目的之一是为了摆脱自卑感——身而为人的自卑感”竹原千爱解释道，“她无比执著于人性一词。憎恶享乐与虚荣，她认为这些**是极为可悲的，这将导致自己的理智无法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她自杀之后，出于对‘另外一个自己’的道德考量——换句话说，她不想让她承担过多的痛苦——从而要求‘永生者’进入荷鲁斯之眼系统中，获得绝对的理智。”
“没有人可以证明她不是出于掌控欲而进入荷鲁斯之眼内。”史蒂文斯冰冷的询问道。
“我可以。因为我获得了她的意识文本。这是直接通过访问荷鲁斯之眼获得的。”
“荷鲁斯之眼不是黑匣吗？”
“对我的家族而言，不是。事实上，我也可以授权给你，让你进行访问。”竹原千爱保持着一贯的冷漠解释道，“你知道的，入侵荷鲁斯之眼的黑客大多是犯罪团伙。为了防止背叛，我们团伙任命我为‘监察者’。我那有如机械般的行径让他们对此感到放心。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因为我们家族有一个把柄落在了这个团伙手上，我则作为祭品被献给这个团伙。当然了，大部分团伙不会设置‘监察者’。”
“那她有没有可能更改荷鲁斯之眼的记录？”
“不可能，且无法证明不可能。她只能更改警告等级，防止荷鲁斯之眼对他进行直接监控。只要监控等级一直处于低处，就不会发出警告。这本是出于精确判断的考量，但却给骇客们钻了空子。”竹原千爱说完后就停止了解释。
车很快便回到了李斋的家中。李锦熏的尸体也已经成功送回。接下来则是回到总局进行报道。
接下来便会是十分繁忙的时间段了。没有荷鲁斯之眼的监控，犯罪的解决变得十分缓慢。他实在不忍在这个时间点离开重案组。
看来要被调到档案处，还需要一段额外的时间啊……
“韦德，解决了。”
“辛苦了……但是我们要做的事情还很多，所以这个时间段，我们还不可以让你离开……”
“我知道，之前才发生‘罗宾汉案件’，现在荷鲁斯之眼又发生了崩溃，我们不可能降低实绩，无数媒体在虎视眈眈啊……放心吧，我不会这么快走的。而且这次绑架案与荷鲁斯之眼的崩溃有关。”
“看来你还得对高层进行报告。好了，你先去吧。”韦德叹了一口气。
“我们下一个案子决定了吗？”史蒂文斯问道。
“你完全不必这么急……”韦德说道，但很快便放弃说服史蒂文斯。他从抽屉拿出了一叠纸，摆在桌面上。
“下一个案件的资料吗。”史蒂文斯拿起了文书开始了阅读。
突然间，有一张图片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有一个房间，与他的记忆一般，门外的光可以通过门射入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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