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2日阴
医院里的故事，正在有条不紊地展开着，就在笔下自己的化身演绎着属于他的故事的同时，我也在另一个故事里，继续着自己的旅途。
“照顾一个重病患者还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在我的病情依然停留在好转与恶化的岔路口上的时候，笔下男主角的病情则在以令人愉悦的惊人速度恶化着。
自从正篇开始的那一天起，蝶衣的抱怨就没有间断过。
除了日常起居，蝶衣还不得不顾及那个家伙的别扭个性，其中的辛苦我大概还能体会到那冰山的一角。
“麻烦归麻烦，但是蝶衣你似乎不讨厌这种感觉嘛。”
“对方是蝶衣最喜欢的哥哥，所以蝶衣感到很满足，并带着对他痊愈的期待，不断努力着，那个家伙，好像是期待着在蝶衣的陪伴下慢慢走完剩下的旅途的样子。”
笔下的男孩并不期待着死亡，但是同样没有很强的生存意志，他沉浸于蝶衣无微不至的照料之中，并期待着这样的日子能够持续下去，对他而言，在蝶衣陪伴之下的日夜，比此前经历的所有时光都更加真切，更加丰满。
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态是何时发生这样的转变的，可以确定的是，他对蝶衣的爱，已然让他无法自拔。
人的挚爱，莫过于自己的心愿，而蝶衣，正是男孩的心愿。
“被你看出来了吗？老实说，我打算就让故事以男孩的死作为结束。”
“果然是这样啊，但是现在故事才刚刚开始，所以哥哥还有几乎全部的空白纸张可以改变这个预先设定好的未来。”
由我亲口说出的这个设想，并没有让蝶衣有任何的动摇。
也不知是她早已经接受了它，还是她有足够的自信能避免这一切的发生。
我只知道，自己不想改变这个结局。
通过笔尖，连接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我和那个男孩，有着微妙的相似。
难倒我不想活下去吗？不可能，我不可能承认这样的自己。
只有自虐狂才会希望自己能在病痛的折磨下走完自己的生命。
男孩有着挚爱的陪伴，他的想法尚且有那么一点可以理解的地方，而失去洛雨的我，是不可能抱有这种心态的。
这是我们之间的不同。
而我们的相似之处就在于，那若有若无的可笑求生欲望。
对病态的自己感到习惯，甚至麻木，我们的心中所想的，根本不是能尽快痊愈这样的事情。
我的心，漂泊到了何处呢？
没有朝阳的四角天空，自然也不会有初冬时节特有的晴空，乌云笼罩，但却迟迟不雨，没有惊雷带来的恐惧，留给大地的只有阴霾而已。
我无法触及外面的世界，这个房间的百叶窗只能开启一条缝的空间，只能伸出一根手指的一条细缝。而且我除了例行的体检之外，就不曾离开这个房间了。
“哥哥？哥哥？”
幸运的是，即使是在这样的我身边，也依然有着一位奇妙少女的陪伴。
虽然我只能感知到她的声音，但是她的形象，却早已引入我的意识最深处。
就连我短暂的失神都能第一时间意识到的少女，以她特有的方式照顾着我。
“什么事，蝶衣？”
“没什么，只是发现哥哥的不专心，所以小小地提醒一下。”
“我在思考接下来的剧情……”
“哦？难倒不是开小差，然后用一段段无聊的心理描写搪塞过去吗？”
毫不留情地命中要害了！
“不过蝶衣很喜欢。”
随后，少女简单的一句话，就让我心中原本就不多的一点点失落烟消云散。
“在不经意间使一些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坏心眼，其实更多地是在推卸责任吧，不过蝶衣没什么别的才能，就是心理承受能力特别强，否则早就已经疯掉了。一个个为了一劳永逸，都把最烂的摊子丢给蝶衣，让蝶衣不得不来照顾你们并负责善后，简直就是拿自己的生命在偷懒啊。”
“你的话我听不太懂。”
“蝶衣只是发发牢骚，毕竟现在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以做，即使是给哥哥泡一杯红茶这么简单的事情也做不了，蝶衣快要被这种无力感压地得喘不过气来了。”
重要的人正在承受着痛苦，而自己却什么也做不到，甚至无法为他分担，这样的感觉我也是能够理解的-------如果我算得上是蝶衣重要的人。
“病人只要喝白开水就行了，何况医院里连个绿茶袋都没有，更何况是茶具之类实用价值不高的东西了。”
“重点不在这里啊！”
“哦哦，我几乎忘了你没有实体这个事实了。”
“什么叫蝶衣没有实体，蝶衣是如假包换的人类啊！”
这句话我好像以前就听她说过一次了。但是她目前这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状态，却让我不可能不去质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虽然个子很矮，脾气也不是很好，但是大概可以算得上是可爱的女孩子吧，毕竟蝶衣和洛雨在躯体上是一体的。”
“哦，我都快要把这件事给忘了，自己病重的事情也是，和蝶衣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就好像被吸进了一个单独的空间，有着单独的身体。”
“就象是哥哥所感觉到的蝶衣这样的状态吗？”
蝶衣将我的话进行了简单的概括，不过这个形象的概括出人意料得准确。
“经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样。会不会我也有一个像蝶衣这样的分身，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和什么人进行着交谈呢？”
听上去有些异想天开，可是有了蝶衣的存在，这个想法在我的心中也有了一丝的可能性。
“谁知道呢？不过至少，另一个哥哥，确实在我们可以感觉到的地方存在着。”
那个时候，我不知为何，一瞬间就明白了蝶衣的意思，并将自己的视线，转移到了合在桌上的笔记本上。
而就在此时，蝶衣的声音，又再度归于沉寂。
我在失去了少女灵气的病房中，不得已地捡回了孤独。
……
一即是全，
全即是一，
一个人的意识，就是世界的意识。
我们存在于彼此的世界，并因为交织在一起的意识，完成特殊的**。
隐藏只属于自己的世界，同时将孤独与寂寥留给另一个自己……
……
病重的男孩想到了写小说，在消磨时间的同时，将自己的情感以一种不露骨的方式长久地印在纸上。
然而，男孩却发现，自己竟然能够和小说中的女主角交谈。
这位少年，也逐渐地，成为了男孩的精神支柱。
在少女的陪伴下，男孩的精神稳定了下来，他变得不再需要通过写小说来宣泄自己的情感。
可是他依然继续着这个看似没有意义的行为，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行为的意义何在。
被男孩操控着命运的少女住进了小说中的医院，她身患重病，不得不承受和男孩一样的痛苦。
少女只是自己小说中的人物，只要自己愿意，随时可以让少女康复------男孩如此想着。
就这样，两个能够互相感同身受的病人，以一部未完成的小说为媒介开始了交往。
从此，男孩已经稳定下来的病情开始逐渐好转。
在出院的前一天，男孩完成了小说的最后一章，少女的病情，因为奇迹而好转了，结尾的部分，女孩顺利出院。
而男孩也在完成了这个草率的结尾之后，正式回归了属于自己的现实生活，回到了他已错过数月的大学校园。在那里，男孩收获了新的爱情，他和一位与小说中的少女有着相似性格的女孩开始了交往。
跨越时间与空间，跨越幻想与现实，在这个相同的城市的一个狭小房间里，少女在病床上停止了呼吸。在她身旁的床头柜上，放着一部刚刚完成的小说。
……
“蝶衣！”
我被重复了无数次的噩梦所惊醒，但是本以为已经对此麻木的我，还是再一次地喊出声来。
现在的我无法维持从前的坦然，因为那个在我失神之时会第一时间稳住我的情绪的少女，并没有出现。
“蝶衣……”
三天前的清晨，原本在阳台上沐浴着微风的少女，毫无预兆地失去了意识，直到现在都没有醒来。
我清楚地知道，她的身上出现了同我一样的症状。
蝶衣她，做了与我相同的事情。
就如同那本已经被埋葬的历史之冢内的小说中所描述的那样，不得不去承受和男孩一样的痛苦。
我原以为已经成功避免的结局，忽然之间就已经近在眼前了。
“蝶衣你不要这样，你和我不一样，你和她之间还没有分出胜负啊！”
“蝶衣……会赢的……”
少女的嘴角微微上扬，她的声音总是包含着自信与活力。
“蝶衣！蝶衣！蝶衣！”
她时隔三天后的苏醒让我不由自主地呼喊着她的名字。
“别这个样子好吗……”
少女使劲摇了摇头，看上去意识依然有些模糊。
“蝶衣已经醒来好几次了……就是……不想起来……而且，想多看一会你担心的样子……不能总让你们欺负蝶衣啊！”
她无论何时，都不会失去特有的开朗，这或许是少女能够坚持到现在所仰仗的天赋吧。
“蝶衣会赢的……虽然我也许无法感受她的胜利，但是蝶衣一定会赢的。”
“你在说什么？你不就是蝶衣吗？”
“胡说啊……你……其实你一直都知道的，对吧，你不干涉蝶衣的理由也是……两个人的潜意识发生对话……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现在，蝶衣终于明白了……因为我们的身体，一起在消失啊！”
我和她的存在，正在一同步入终结，在蝶衣失去意识的刹那，我也意识到了这个自己一直不愿承认的事实。
因为，我们都是由同一个人的梦境中诞生的存在，不，我们包含在同一个存在之中，无数个夜晚，无数次的结合，我早该明白，我们原本就是一体的。
一个人即使极尽所能，也无法感知另一个人的意识，更不用说是创造另一个人的意识了，而躺在我身旁的少女，正是由秋雨的意识所创造的，名为蝶衣却不同于真正的蝶衣的另一个存在。
“你也……察觉到了吗……我原本还打算再瞒你一阵子的。”
“瞒到什么时候呢？瞒到你的故事结束，瞒到我不得不带着对自己的恨，和你一起消失的时候？”
“蝶衣……我……”
少女的嘴角，显现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她的内心，带着与所说的话截然不同的情感-------那是名为喜悦和释然的情感。
“哥哥，你拒绝了自己的故事，蝶衣原本以为，是自己拒绝了哥哥所选择的新的故事，可是蝶衣错了，蝶衣的心，正是哥哥的心，正如我们所面对的全新的故事中所叙述的那样，代替妹妹去承受痛苦的男孩，直到最后终将会察觉到那个他不愿承受的真相，如果真是这样，男孩将会多么绝望。”
我曾经已经绝望过一次了，意识到少女的死去，并将自己埋葬在灵魂的深处。
少女依然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消逝的结局。
而现在，我有了新的故事，一个由自己代替少女迎接死亡的故事。
但是我又错了……大错特错……
“哥哥他已经逐渐感受到了蝶衣……不，是感受到了我的意识，那么在这里的我，也就不需要再继续存在下去了，你也一样，不是吗？”
“要创造新的故事，真的能做到吗？如果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话，就会像男孩草率之间写下的结局一样，成为梦幻泡影。”
“能做到的！”
少女拉住了我的手，由她的手心传递过来的真实的温暖，传遍了每一寸的皮肤，最终流入了我跳动着的心脏。
“因为，蝶衣也会赢！一定会赢！”
所以我们，也不能输给她……
……
2014年12月7日多云
“我拒绝……”
剧本进入了中盘，我始终按照蝶衣的意愿将剧本中的少女用文字来描述，但是这一天，我们两个人的意见却发生了分歧。
“说好的由蝶衣来负责这个角色的刻画的呀！”
调皮的语气，和确实隐藏在其中的不满情绪。
虽然少女有着捉弄人的习惯，但是她所表现出的如此露骨的不满情绪我还不曾看见过。
比起以往的迁就，少女这一次所表现出的是绝对不让步的态度。
“你是不是脑袋被挤坏掉了，哪有自己让自己生病住院的道理？”
“……”
“如果我按照你所说的去做，在这里的你就会生病，是吗？”
“蝶衣的否认，哥哥会相信吗？”
作为答覆，她这么反问道。
“肯定不信。”
“那蝶衣的回答，又有什么意义呢？相反的，即使哥哥不这么去写，蝶衣的病态也不会简简单单地消失，无法描绘出自己的心，那么区区的文字也就无法说服执笔的自己。”
剧本是梦境的实体化，是为了让自己更加确信心中的那份真实，如果连自己都无法相信自己的剧本，那么它也就不会有意义。
蝶衣此前确实说过类似的话。
“可是，女孩会生病这种事，我怎么可能会相信，毫无理由，根本没有理由不是吗？”
“这个理由，哥哥不是一开始就已经写出来了吗？”
“怎么可能呢？女孩会生病？我一开始就这么打算，那么这个剧本还是不存在会比较好。”
“哥哥你分明就是在顾虑蝶衣吧！”
她的话，总是能命中我心中最脆弱的部分。
如果不是因为我能感受到蝶衣的存在，那么剧本中的少女是否会生病，答案也许就会只在我的一念之间。
但是现在，蝶衣就在这里，她可能会感受到和剧本中的少女一样的病痛，所以我不能容忍随意将少女送进医院的自己，不能容忍。
“我承认，我不想蝶衣受到伤害。”
“可是蝶衣现在并不好受啊！病重的哥哥，无力的自己，还有灰白色的未来，无论哪一个，都让蝶衣感到痛苦……这分明是应该由哥哥代为承担的痛苦啊！”
应当由我来承担的痛苦……妹妹，蝶衣所受的痛苦……
“所以……必须由我来……承担……”
“哥哥会为蝶衣的病，因为蝶衣的死去而痛苦……这个结局，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只是哥哥你没有察觉到而已。”
“不可能的，我应该代替蝶衣去死，代替蝶衣去……”
“为什么呢？为什么哥哥必须代替蝶衣去死呢？”
又一个简单却令我无法回答的问题，拷问着我的灵魂。
“因为……”
“死仅仅是一个结果，它与痛苦之间，虽然是以必然相连接，但是，那确实因为，任何人的死亡，都会让另一个人为他伤心，为他难过，仅此而已。”
“不要说这种大义凛然的话！”
我想去拉回正在一点点远去的少女，但是她却是我触碰不了的存在。
“蝶衣是不会消失的，因为蝶衣的剧本中的少女并非同一个人……”
“你的话，我是不会相信的……”
我不会改变我的结局，我不会改变……
沿着这条既定的道路往下走，只要这么做，就能抵达我所期待的终点。
我绝不动摇的决心带动了笔尖的运动，将那个故事，进一步地推向终点。
……
男孩一天天地衰弱，他的病情以他自己都不曾预见到的惊人速度恶化着。
他并不知道这是自己的愿望正在左右他的命运，他痛苦着，并在病魔的凌虐之下逐渐绝望。
在这样的男孩身边，是来自双亲，和那位自己最重要的妹妹无微不至的照顾。
按照医院的说法，男孩的病情会发展成这样是非常难以理解的，归根究底，是男孩自己的情绪，促使病情进一步的恶化。
但是无论是谁，都没有办法让男孩开朗起来……
医生做不到，他的父母做不到，就连蝶衣也做不到。
一个原本并非很难治愈的病，就这样在男孩绝望情绪的催化下，蜕变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绝症。
……
就这样，这样男孩就可以死了，死干净，死彻底，死得连灰尘都不剩！
2014年12月10日晴
这三天来，我将自己除了睡觉和进食以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放到了写作上。
只要能够迅速地完成这个结局，我也就能够避免蝶衣所说的那个必然了。
我要证明给她看，她所谓的那个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好的结局根本不存在！
它不存在！
“咳咳咳！咳咳！”
连我自己的生命，都因此而被消耗着，不过仅仅几天的时间，还不至于带走我的性命。
大概是因为见识到了我无法动摇的决意，这几天蝶衣暂时没有出现。
等我完成这个结局，她将不得不认同我。
……
“那个该死的混蛋竟然把事情搞成了这样……”
这一次已经不是在开玩笑了，昏睡了三天的蝶衣，直到现在都没有醒来的迹象。
她的存在以比我更快的速度在消失。
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她就要先我一步离去了。
我要去杀了那个混帐东西。
按照目前的情况发展下去，那个混帐的剧本很快就会完成，而蝶衣也会以同样惊人的速度消失掉。
他一定会认为，自己牺牲了自己，并因此无愧于蝶衣，然后痊愈的他就会将这个已经消失掉的女孩逐渐忘却，不仅如此，还有那个人，也会……
“又要再逃避一次吗……该死的混蛋……又要再一次制造不可挽回的结局，并将这个烂摊子交给能够察觉到这一切的我吗？”
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我要杀了他，然后取而代之，我能够做得到！
“那是……当然的……可是没有多少人……真的被自己所隐藏的人格所取代吧……”
为什么少女偏偏在这种时候醒过来呢？这也是由我自己的意识所引导的吗？
“我和他们不一样！”
“他们……不像你那么蠢……我们……没有生死……只有存在……和消失……这并非我们可以决定的东西，但这同样意味着……对我们来说……”
少女现在的状态，想要传达自己的意志，已经是一件非常苦难的事情了。
但是她想要说的话，我明明都知道啊！为什么她还是要强迫自己说出来！
为什么我还是要强迫她说出来！
我们的意识融合得越多，彼此的存在就会消失得越快。
“你给我住口！住口！”
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错的都是我，是我秋雨！
为了掩饰错误，犯下一个又一个错误，我害死过少女一次，现在又要害死她第二次，第三次，难倒在这个非生非死的地方，我还要害她再消失一次吗？
“你给我……醒过来啊！”
……
你给我……醒过来，秋雨！
笔尖在颤抖，手在颤抖……我又要控制不了自己了吗？
等我写完……等我写完就无所谓了……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因为你该死……你比我更该死……我从前一直都不知道，原来一无所知的人，也能够可恨到这个地步……”
一个声音，占据了我的意识……
我知道他是谁，他是曾经出现过一次的，我的潜意识……
“无法说服自己，依然选择了自欺欺人……你逃避现实的能力，已经远远超越我了，秋雨……”
“我怎么了？我做错什么了？难倒连写一个自己希望的结局都不可以吗？”
“你相信这个结局吗？听了蝶衣的话之后，你依然可以相信自己所期待的结局有可能实现吗？”
“为什么不信，我不仅相信，而且还能让它变为现实，现在我正为此而努力，你难倒没有看到吗？”
“我看到了，我看得比你自己更加清楚，你所努力做的事情，我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连你看不到的地方，我都看在眼里！”
……
少女书写着她所期待的结局，一个无知的结局，一个完美的结局。
所有的人都活在无知里，无知，也就不必强迫自己去背负任何东西。
“蝶衣不想死……但是，已经死掉的蝶衣，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剧本被修改了一次又一次，最开始，只是她一个人，后来，她迎来了一位奇怪的男孩，带着比她强烈得多的自我意识的奇怪男孩。
两个互不相干的人，产生了他们自己都不曾想到的交集。
两个互不相干的梦，因为主人的相遇而结合到了一起。
正如互相吸引的男孩和女孩那一次次的结合一样，他们的梦，已经融为了一体。
带着相同的梦想，他们以自身的意志立下了不变的誓言。
让存活下来的人，能够保持属于他们的无知和快乐。
但是他们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违背这个誓言。
先是女孩，而后是男孩，他们因为自己的行为，而面临着更加残酷的结局。
……
苍白的世界，与我所熟悉的医院病房有着很大的不同。
这里没有落地的百叶窗，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栏杆只到胸部的阳台。
这里没有电视机，日光灯也只有一盏而已。
但是这个房间的采光却远远好于我所居住的病房。
房间内的一切，我都看得清清楚楚，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孩。
“这就是，我所看到的结局……”
源于我意识根源的声音回荡在这个如牢笼一般的房间里。
我看到了自己……和我的身体重合的另一个自己……
一个并非按照我的意志行动的自己……
我这是在哪里呢？
为什么我的视线之中，有这个房间里所有的一切……
不需要移动视线，我的视线中，竟然还包括了没有出现在表面的东西。
包裹在被褥之中……少女的身体……
她隐藏在白色连衣裙之中的身体，我都能清楚地看见……
我对这片空间，有着全知的境界……
“这里是……”
“这里是你五感之外的虚空，被你自己隐藏起来的世界。”
这个声音，分明是从我自己的口中传出的。
“而它同样也是……你所能感知到的蝶衣所生活着的世界。”
“蝶衣……蝶衣……”
“结果到最后，先犯规的是我啊，无法遵守与你的约定，无法陪你到最后，真是遗憾，但是，这对我而言，也是个不错的结果，至少抛开恐惧和不舍，没有可以被称为痛苦的情感……”
我的意识变得越来越清晰，而这个声音也在同时减弱。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替我向蝶衣道歉……”
留下这句简单的话之后，那个由我的另一个意识所发出的声音，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蝶衣早就……醒过来了啊……”
就在这时，躺在床上的少女，发出了比梦呓更加模糊的声音。
“你离开了……而蝶衣还在这里……所以你们两个都一样……温柔得简直要将蝶衣完全……融化掉啊……”
说着这句话的少女，向我投来了柔和的目光。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蝶衣的样子，可是，少女的相貌和身形我却无比熟悉。
“怎么，蝶衣和哥哥最重要的妹妹有着相同的外表，哥哥是不是感到很失望呢？”
即使身体状况已经差到了难以下床活动的程度，少女依然没有失去她的毒舌。
“真是……太任性了……把蝶衣一个人……留下来……又是……一个人……”
少女在控制着自己的体内即将溢出的悲伤，她光是要维持住那份虚假的微笑就已经很困难了。
“哥哥……”
“我在，我在这里，蝶衣！”
再一次的对视，蝶衣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或许现在的我，可以为她做什么也说不定。
“可以让蝶衣……也一起消失掉吗……如果是哥哥的话，一定做得到的……”
“……”
我连震惊和反驳的余地也没有，少女确实如此期待着，和我的心脏共鸣着的她的心脏，向我诉说着这个不可否认的事实。
“做不到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让蝶衣……自生自灭吧……”
说完这句话，少女就闭上了眼睛，就好像要将外界所有的一切都拒之门外似的。
“蝶衣，不要这样……”
我只能徒劳地说出毫无作用的话，我清楚地知道，她已经拒绝了希望她能隐忍着活下去的我。
“咳咳咳！咳咳咳咳！”
“蝶衣！”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是这样吗……是这样吗……真是……太好了……咳咳咳！咳咳！”
“蝶衣！蝶衣！”
面对少女的病态，我已无法忍耐。
我向着近在咫尺的她，迈出了决定性的一步……
在那之后，这个房间，静静地崩塌了，我无法触及少女的身躯，五感之外的幻影，回归了虚无的世界，我的周围，又再度被一成不变的白色包围了。
只有手中那依然打开着的软面抄，诉说着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的事实。
……
我做错什么了？
为什么一个个都要从我身边逃开，洛雨是这样，蝶衣也是这样，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男孩会病死……蝶衣会活下去……这个愿望，真的错了吗？
带着这个问题，我又一次拿起了笔。
不管怎么样，现在我也没有任何其它的选择了。
去完成这个故事，这是我所能想到的唯一自己能做的事情。
……
2014年12月13日阵雨
下午的雨后天空，总是显得有些苍白，尤其是在冬日的气息已经逐渐蔓延的现在更是如此。
也不知是不是我自己的情绪影响了我对天空一如既往的向往，此刻如雪的苍白却确实让我感到了莫名的压抑。
但是不管怎样，我手上的工作也必须继续下去。
最近的体检显示，我的身体状况开始变差，医生很明确地告诉我，这和我低落的情绪有着直接的关系。
我的病并不严重，还远远到不了危及性命的程度，但是如果我继续维持自己现在的状态，恶化的病情很有可能让我的免疫力降低到一个非常可怕的程度，如果真的到了那个地步，最后威胁到我的生命的将会是其他更加可怕的疾病。
可是无论医生和父母怎么劝我，我的心情就是没有办法好起来。
也许只有那两个人能够改变我现在的状况吧，但是她们却不愿意回到我的身边。
洛雨和我的缘分大概已经断了，但是蝶衣却不一样，她那个样子，我怎么可能放得下。
“蝶衣，求求你好起来……”
我看着自己写下的文字，看著文中那位活泼的少女，心中所浮现的，却是另一幅挥之不去的光景。
蝶衣依然躺在那张病床了，我不知道是什么导致了她身体的虚弱，但是，我本能地感觉到，这个原因，就在我的身上。
写下那个结局，真的就能让她好起来，让她回到我的身边吗？
如果……如果我自己也……
“……”
我会不会真的死在这家医院里呢？不仅救不了蝶衣，还因此抑郁，最终死掉……
不想死……我不想死……不想自己和身边的任何人死……
“可恶……”
即使写下自己所期待的文字，也改变不了任何东西，蝶衣的身体，依然接近了崩溃的边缘，我写的东西……毫无作用……
我早应该察觉到了，在去往那个世界，看到少女脆弱身躯的时候，我就应该察觉到才对。
“这就是我……所看到的结局……”
这就是我所看到的结局！一个亲眼看着蝶衣在我的面前一点点变得脆弱，并最终消失掉的结局！
我痛苦着，想要改变这一切，想要借助自己的笔去改变这一切，但是我失败了，我无法避免这样的绝望，因为这是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的。
我愿用自己的一生去保护她，即使代替她承受所有的苦难，也不会让她受到任何的伤害。
失去自己所爱之人的苦难……就让我……来替你承受吧……
这是我的权力，也是我无法逃避的担当……
撕去虚假的未来，迎接苦难的日夜，和新的开始……
我已经，能够说服自己了。
……
“原谅你喽！”
躺在病床上的少女，脸色苍白，显得毫无生气
但是即使如此，她的坏心眼也没有一点消失的迹象。
“你的反应速度还是一如既往得快，比我期待的速度还要快。”
“只是迟到了一会，哥哥不用太在意。”
会在病房里特别准备喝红茶所使用的茶具的人，也只有像她这样有着强迫症的理想家了。
“竟然不是借着这个话题捉弄我一下，蝶衣你果然病得不轻。”
“哥哥真是的，什么时候变得喜欢使坏心眼了。”
“我只不过是在说实话而已……”
出院之后的这段时间，我踏入了已经错过数月的大学校园，确保自己对课程的学习程度能够低空飞过及格线的情况下，陪在住院的蝶衣身边就成了我最为重要的课程。
虽然我在照顾病人方面没有什么天赋，但是由于前段时间的住院经历，我有着丰富的做病人的经验。这算不算是后天努力的结果呢？
在保证蝶衣健康的生活习惯的同时，让她能尽可能地维持一个好心情，是我能为她做的全部的事情，当然，以这个家伙乐天派的性格，想要惹她生气反倒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情。
“课余时间不去陪女朋友，而是来这里调戏重病在身的表妹，哥哥你这个家伙活该单身一辈子啊！”
“你好像把重病在身这个定语完全忽略掉了……”
照顾生病的亲人本来就不是什么不可理解的事情，但是蝶衣这个家伙总是会在考虑问题的时候把自己的身体状况这个因素完全无视掉，所以在他眼里我的行为可能就有些反常了。
乐观积极的生活态度虽然不是什么坏事，但是蝶衣无我的境界总是会让我们这些关系亲密的人不是滋味。
啊，好像把自己当成了她关系亲密的人的样子……
再怎么说蝶衣也是我的表妹，我多少也需要控制一下自己心中的一些不该有的想法。
“是嘛，不过蝶衣其实没什么感觉啊，虽然身上确实很难受，但是该笑的时候还是要笑嘛，保持一个好心情，病情也许会有转机也说不定。”
蝶衣的病，治愈的希望非常渺茫，而如果最终没能康复，那么她的生命，至多也只能维持两三年的样子。
事实上，虽然院方没有对蝶衣明说，可是蝶衣还是或多或少感觉到了这个事实。
不过，这个家伙却出人意料地是一个粗中有细的人，她从不向我们说一个死字，但是却又不避讳自己有可能时日无多的事实，总是把自己的恐惧或是伤感用开玩笑的方式简简单单地一笔带过。
“这么乐观真的没问题吗？”
“啊，哥哥真是的，再艳丽的话花朵都会有凋谢的一天，但是也不该在她们最美好的花期泼她们冷水嘛！”
“花期？我怎么觉得就你这样二等残废的身高，比起绽放还是应该先补补钙呢？”
我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摸了摸她的脑袋。
蝶衣这个家伙，竟然像宠物一样缩起了脖子。
在即将高中毕业的年龄，身高还是保持在153CM，不管怎么想都觉得实在是够袖珍的。当然做哥哥的我不否认这个身高对于一个妹妹来说再合适不过了，何况我的身高也只算得上中等而已。
“蝶衣也有很努力地长啊！虽然身高方面没有什么进展，不过这个……那个什么的……一直都有在发育嘛！”
“哦呵呵，是吗？”
我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女孩话中所指的位置。
“哥哥，你那是什么眼神！蝶衣看到了哥哥眼中的不屑，哥哥在偷笑对吧，哥哥在心里面偷笑对吧！”
“噗-------！”
什么叫偷笑，我明明是光明正大地笑才对。
“蝶衣就是长不高的搓衣板，哥哥一定是这么想的！”
“虽然我不否认，可是你也没必要把这些事实说出来……”
“哥哥……你这样打击一个女孩子真的好吗？蝶衣的心已经被摧残到完全无法拯救的程度了呢！”
一个男人一边温柔地抚摸着少女的脑袋，一边摧残她的心，真是一副奇妙的画面。
“看来蝶衣果然是个女孩子。”
“……哥哥……”
我仿佛看到了少女眼角闪烁的十字星。
虽然她的语气依然平静，但是那股杀气却是非常可怕的。
“别……别误会……我只是说，你也会在意身材方面的东西啊，没有别的意思……”
“当然会在意！只要是女孩子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在意的吧！”
蝶衣下意识地挺了挺胸。
“虽然也只是在意而已……因为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然后她的自知之明让她的气势瞬间回归了冰点。
随后，与她对视着的我也终于注意到，自己刚才错认为是锐利目光的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
“蝶衣……你这是……”
那分明是被称作眼泪的东西。
“蝶衣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肯定不是因为瞌睡之类的理由，大概，蝶衣是真的哭了吧。”
能够旁观自己身上所发生的变化，是少女的独特天赋。
“因为病的缘故吗？”
“呼，哥哥真是的，这个时候不要问下去会比较好一点。实际上，蝶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啊……能够想到的理由，都被蝶衣自己否定掉了，如果是因为患病之类的原因，蝶衣是一定不会让眼泪流下来的。”
确实，从小到大，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蝶衣在我的面前因为打瞌睡或是风沙进了眼睛以外的原因流泪。
“我可从来都没有看到你哭过啊……”
“因为蝶衣从来不哭啊，自从……咕……因为再怎么哭，也解决不了问题啊，所以蝶衣……蝶衣……”
这是怎么了？
少女的表情，出现了崩溃一般的扭曲。
太突然了，毫无预兆，她失控的情感让我一时间慌了手脚。
“这是怎么了？我又哪里做错了？”
等等，我为什么要用又？
现在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啊喂！
少女身体不自然的抽动，正在逐渐加快。
而我甚至不知道她哭泣的理由是什么。
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如何去稳住她的情绪。
面对这样的她，我竟然不知所措地呆在了原地。
……
“不对，哥哥明明就知道的……知道少女哭泣的理由，也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去做。”
……
2014年12月14日晴
“蝶衣-------！”
少女的声音我已经等了太久了，短短几天，但对我来说却比几个世纪更加漫长。
“不要这么激动啊哥哥，如果被医生当成精神病的话会很麻烦的。”
为什么少女总是这样，只需要一句话就能将我的情绪完全平复下来。
“我终于，又能听见你的声音了，蝶衣。”
“呼，哥哥你在说什么啊，拒绝蝶衣的不正是哥哥你吗？”
“哎？”
她的话又一次让我无法接受，我怎么可能拒绝蝶衣呢？
“我呢……是由哥哥自己的意识所创造的名为蝶衣的存在哦，所以我的一切，全部都是哥哥所支配的东西，我的身，我的心，都是。”
“那么说，那个人也是吗……”
那个在带我去往蝶衣所在的空间之后，就消失掉的意识。
“他啊，他不是哥哥所创造的存在，而是哥哥本身哦，他是为承受哥哥无法承受的事物而存在的意识，而已经能够面对那一切的哥哥，已经不再需要他了，就如同将来的某一天，哥哥会不需要我一样。”
“我不需要蝶衣，蝶衣就会消失吗？”
“恩，可是，当哥哥需要我的时候，我依然会再次出现的，就像他一样。只是……我们一旦消失，再被需要的可能性，就几乎不存在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能接受我们，并不再需要我们的哥哥，才真的是一个完整的，坚强的哥哥。”
蝶衣希望自己消失的这种情感，原来竟然都是真实的吗？
“不对，即使那个人消失了，我依然什么也没有得到，难倒这样的我，比原来完整了吗？”
“真正决定一个人完整与否的，是他是否还需要自己并未拥有的东西。能够放下一切，直面一切的人，才是真正完整的，不存在其他被抛弃的意识的人，可是这样的人是很悲伤的，也许逃避和不舍，才是人类的魅力所在吧。”
少女的存在，已经发生了改变，不再作为一个女孩的意识，而是变成了我自己的另一种形式。
我所无法正视，无法放下的部分，蝶衣……就是这样的存在。
“如果接受你就会让你消失，那我宁可永远懦弱下去。”
“呵，这真的是哥哥发自内心的情感呢，因为蝶衣也一样想永远陪在哥哥的身边，可是，事情如果真的这么顺利的话，就说明哥哥你，依然有着自己已经察觉到却无法正视的事情。像蝶衣这样已经形成了一个全新意识的空洞，对一个人来说，就意味着更加残忍的事实，哥哥你也能感觉得到吧！”
更加残忍的事实，我所无法承受的事物，形成了蝶衣这样一个全新的意识。
“因为太沉重，所以不可能逃避，对吗？”
“恩，所以蝶衣如果不消失的话，哥哥会后悔一辈子的。”
“这么严重？比蝶衣的消失更加残酷？”
“哥哥，你把蝶衣这样一个虚幻的存在放在这么重要的位置上，蝶衣很开心，但是哥哥你知道吗，蝶衣这样的存在，本身就是痛苦的化身。哥哥你应该明白，你的痛苦，是怎样的存在，你所逃避的痛苦，是怎样的存在……”
我的痛苦……
“难道说……”
“答案，就在哥哥的剧本当中，所以，继续完成它吧，蝶衣会陪哥哥一起走到结局的。”
我的五感，再度扭曲了，熟悉的白色，蜕变出记忆中被忽视的色彩，梦幻的灵气在扩散，四角窗扉之外的幻想世界，又一次在我的视线中降临。
早已映入我记忆最深处的少女，正以她的纯白之姿，在此方的世界等待着我的到来。
少女有着我所熟悉的另一个的外表，但是此刻的我，却能够清楚地呼唤她的名字。
“蝶衣！”
“蝶衣就在这里哦！”
躺在床上的少女向着我的方向，投来了她唯一能够给与我的虚弱微笑。
而在这微笑的背后，是少女划过脸颊的泪水。
我不能再动摇了，即使面对这样的蝶衣，我也不能再动摇了。
梦幻的光景，重合的身形，在我所未曾看到的过去和无法预知的未来，存在着的一重又一重的可能性，和在那无数次的尝试中以泪洗面的少女。
我知道少女哭泣的理由，也知道自己……改如何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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