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咚。”
“咚。”
东边范欧塞教堂的铜钟再次敲响,厚重的尾音逐渐在赤炎浓烟中扩散开来。这座古老的塔钟全靠人力鸣动,已经经历了600年沉浮。即使是在这样一场叛乱中,它依然要发出自己声音。
“去哪儿?”
一个年轻男子趴在皇城东南角的女墙上四下瞭望着,一副闲情逸致的样子。
当然,这人就是欧内斯特。
而站在下面的少女显然没法达到那个高度。她眼巴巴地看着欧内斯特三两步登上了墙壁,她自己只能看着男人的后背。
这家伙还真是个混蛋啊,就这么想着。
忽而又低下头思索着什么。
欧内斯特看着她一言不发的样子萌发出了一丁点同情。“要不要我……”
他想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不介意给你做个人梯,可话刚开头就被打断了。
“不要。”
“……”
“……”
只有欧内斯特的眼珠是转动着的,可诸如“你心情不好”这样的问句大概只有白痴才能说得出口,因而一时间除了悠悠钟声以外,这片无人区暂时没有其他声响。
欧内斯特期待着答案。
“我们去教堂区。”
维德伦蒂娜打破了沉默并做出了决断。
“教堂区?我建议你打消这个念头。”
有人异议。
“有什么不妥吗?”
“如你所见,这里陷入了战争。”
“所以呢?”
维德伦蒂娜毫不畏惧地迎上了他的目光。
“没有所以,战争就是战争,唯一躲避战争的方法就是尽可能宰掉所有把你拖入其中的家伙。”
言外之意就是你压根就不懂战争,所以赶快拍拍屁股走人。
“你说躲避?正巧我没有那个打算呢。”
该说是骄傲好还是自大好呢?这家伙……干脆抛下她不管好了。
就在这么想当然的时候
——“不过你的目的也该达到了吧,还在顾忌什么呢?”
女孩有些失落地说道。
“啊……顾忌?”欧内斯特晃起脑袋,扭转着身子回应道。“你说的对,我确实没有什么顾忌。”
接着,他矫健地从四米高的墙壁上面一跃而下,落在地上然后拍了拍手。
“能让我‘顾及’的家伙,今天之前都死光了。”
维德伦蒂娜从没想过他会这么说,原本接近呆滞的眼睛一点点打开到最大。
“这么说来,你是死士喽?”
欧内斯特没有否认,派遣区区二十人在那人眼皮子底下闯进洛文克王宫,现在想想还真是把他们当做死士看待。
为此,他甚至想狠狠地骂一句脏话
——“真他妈的对!”
可惜他没能说出来。
“很好。”
少女嘀咕了一句,手上做出了些小动作。
“那么你今天就会有幸接受一位帝国皇女的全力挑战。”
敌意来得突如其然。
维德伦蒂娜似乎已经准备好了,可欧内斯特却一脸茫然。
“你要挑战我?”
他几乎是一字一断地反问,说实话他可不认为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有什么威胁,要知道那根嫩白的脖子是多么容易折断——反正这事他干过不止一次了。
然而他费力静下来思考,到底是出于什么缘故让他生来见到过的人无不例外都对他抱有敌意,甚至连第一面的霜指也不例外,随即得出了一个糟糕的结论。
他从不把敌意当回事。
“这将是你一生中最荣耀的时刻,因为生而作为死士培养的你,将会死在整个大陆最为精粹的魔力之下。”
说穿了这女人不信任他。
至于最精粹的魔力什么的,如果没见识过也就没什么可怕的,可偏偏今天一早那个老女仆就给他展示过魔力的神奇。
没有比这更尴尬的了
——他自以为足够让他及时抛下怜香惜玉的念头将其擒拿格杀的距离,似乎也是那最为精粹的魔法无所不能的距离。
“你该不是认真的吧?”
大概在沾上第一滴血之后,他从没有因为畏惧而发过怔。
“阿隆弗达罗奥!”
少女口吐咒语的同时,双手做出了一个前推的动作。看上去有什么东西被修长的手指碰触,然后飞快地脱离她的控制。
欧内斯特唯一确信的事就是,少女的魔力喷薄而出的时候,她是闭着眼的。
前一刻他对这个现象给出了自己的理解——涉及到那种神秘领域的力量总是要全身心贯注的。
不过后一刻欧内斯特则更关注“闭眼会不会打偏”这个愚蠢问题。
“嘭!”
第一也是最重要的是,确实没打中。
他五脏六腑完好无损。
其次,声音并不剧烈,像一股强风撞击在一面旗子上。
紧接着旗子就迎风展开了,呃不
——是什么东西颤颤巍巍地……倾倒了?
稀里哗啦地碎裂,漫天飞舞的烟尘。
莫非是……
那高达四米的墙?
“这算什么?”
欧内斯特面若死灰,恐惧中不可遏制地诞生了杀死此人的欲望。
因为这一幕实在太过熟悉,熟悉到让人咬牙切齿。
那烈焰一般的身影,带着犹如地狱幽冥般的绿色火焰,把他们一个个逼到角落里烧死。而操控者深埋着狰狞扭曲的脸,女人的脸。
他本能地渴望对方死亡,就如同上一次看到这场景一样。
“一样的力量。”也一样的无力应对。
他哼笑了出来,与之相对的是面无表情的维德伦蒂娜。
缓缓的,欧内斯特收起了架在对方脖子上的刀。
“虽然不可思议,不过似乎你真的不属于这里。另外,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
“抱歉。”
欧内斯特很窘迫,好在维德伦蒂娜已经迈过瓦砾,朝东面的教堂遁去。
他快步制止了皇女。
“你这完全是莽撞的行为,被钟声吸引的可不是只有平民和你的士兵。”
他看对方不为所动的模样又追加了一句。
“看在你是个一顶一的大美女份上警告你,我这话不会说第二遍:‘宁当一天活耗子,别去做那半截人。’”
维德伦蒂娜又一次听到了这种独特的口气,居然有些想笑。
“我一直对你有所怀疑,想必你是知道的。”
欧内斯特大方地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但我又不认为一个熟知我的叛党会放任我解开魔法枷锁。”
“我对魔法一无所知。”
“这我看得出来。”
少女真诚地注视着他。
“所以我为刚才的事向你道歉。”连带着维德伦蒂娜给佣兵行了个礼,也不管他是否理解这个贵族礼的含义,动作实打实地做了出来。
欧内斯特显然被她的这句话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放下了注视那曼妙身姿的目光,抛向废墟的其他角落。
时间推移到午后,叛军的军队横扫了这里,烧焦的尸体取代了贵族府邸内的园艺,几个不愿为军队卖命的迪特人在里面捡拾着几件能让他们发家致富的破烂。
在这种情况下谁还能坚持己见呢?
“能告诉我非这么做的原因吗?”欧内斯特终于想好了说辞。
“迪利亚斯人统治了这座城市千年之久,身为皇女的我有理由相信受伤的巨兽不会轻易倒下。”她再次行动起来,这里没人会把他们列为目标。
“这比喻不怎么恰当,我劝你别太抱希望,公主殿下。”
“敲响那口钟的人如果是魔法后裔的话,就意味着贵族手底下还控制着三千个士兵。”
三千个士兵自然不算小数,况且还具备操弄魔法的能力。
“可你没说眼皮子底下的叛军到底有多少。”
“三万,也许十万,具体数量是多少无从得知。”
维德伦蒂娜的意思欧内斯特大致可以理解。
一个文明城市中的奴隶数量比平民多是很正常的事。
可相差过于悬殊,也未免太不把异民族奴隶不满的情绪放在眼里。
“皇帝御驾亲征,那几乎是最强大的阵容。”
维德伦蒂娜为此做出了解释。
“就没有其他可以调动的兵力了吗?”
这也是寻常逻辑下的问题。
“戴泽斯郡,罗沃尔郡还有尼塔萨要塞,三个方向总共可以开赴过来五万兵力。虽说是地方军,统帅者也都是宿将,但战斗力应该比禁卫军大大不如。”
欧内斯特有点佩服这女人,身为公主或者说是女人,对本国军事部署的了解倒一点不比将军们少。
“最近的一只军队是罗沃尔郡,三十洛屋特(一洛屋特约等于3.3公里)。消息通畅的话,晚上各处就能察觉到帝都的异常,最快的援军后天上午就能赶到。”
“三十洛屋特……”
欧内斯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表示了解,但年轻的面庞上却是遮掩不住忧虑。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尽管趁现在说,待会儿路上可不轻松。”
欧内斯特还在念念有词,于是维德伦蒂娜也走开了。
她走到一具迪利亚斯军官的尸体旁,在胸口摸索了一阵,取下来一块水晶状的物体收入怀中,又从其他尸体上弄来了几块,然后顺便拿走了其中一个的佩剑,一把血迹斑斑的阔剑。
如果有谁撇过来一眼,一定会为两人的装扮大吃一惊。两个穿着黑白女仆装的女仆,一个腰间别着三四把匕首短刃,另一个手握骑士阔剑。
“拿着。”
等少女搜刮的差不多的时候,欧内斯特也从废墟中拿了些东西过来。
维德伦蒂娜看着手里又脏又臭的粗布衣服不发一言。
“喂!喂?”
等她回过神来,旁边的欧内斯特早就换上了这副行头。她注意到领口有些发霉,袖管上破洞百出,这种衣服就算套在做惯了“活耗子”的欧内斯特身上都显得格格不入,更别说她本人高贵的身体了。
“不愿穿吗?”
这也在欧内斯特意料之中。
“不,我会穿的。”
维德伦蒂娜狠了狠心。
“哦?”
佣兵调侃的口气无处不在。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暗箭难防的话不是还有我吗?”
维德伦蒂娜没再理会,她直接套上了那件熏烂的衣衫,还特意把头发打乱并且糊上灰。欧内斯特的打扮倒挺精细,让他装成穷苦人比细皮嫩肉的女仆容易得多。不过后者给前者补妆这事告吹,维德伦蒂娜坚决反对恶意十足的毁容。
两人正好是在五千会议预定召开的时间离开皇宫。
三十洛屋特吗?
离开皇宫的时候欧内斯特还在想援兵的事。
“我记得好像没走那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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