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
逃！无论如何都不要回头！
少女没有哭泣！除了跑之外，她的脑海中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
自己也不想逃跑，但除了逃跑，自己又能干什么呢？况且是父亲让自己逃跑的！
对！是父亲让自己逃的！自己只是个孩子，孩子听父亲的话有什么错？对啊！自己没有错！只要逃跑就好，听父亲的话吧！逃跑……逃跑就好！
父亲……已经死了吧……
那个在少女眼中，无所不能，一直守护着一家人的父亲。现在，除了让女儿逃跑以外，竟是什么也做不了……
跑吧！像跟着那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女孩。看啊！别人就算光着脚，也跑得比自己快！自己……真是一点用也没有。
躲起来！找个最黑的角落躲起来，躲到那个“东西”找不到的地方。这样等到天亮的时候，一切都会变得和原来一样……你说……对不对？
但是连父亲都被杀死了！又有谁？不会死呢……
自己听得见楼下的脚步声，每一步，都沉重地像是落地的铅块。那个小女孩真是可怜，她大概……会比我早死吧！又或许……那东西杀了她之后就不会来杀我了也说不定！对吧！她死了就好！反正错的不是我！错的……错的是……
错的是父亲！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如果自己没有没有跟着爸爸，而是跟着妈妈的话，自己就不会是现在那样了！为什么！为什么爸爸要离开妈妈，一家人在一起有那么让你讨厌吗？为什么……
混蛋……混蛋……
楼下，好像没有声音了！
那东西……走了么？那么，那个孩子……
太好了……自己不用死了……自己可以活下去了！只要等到天亮，一切都会恢复原样，自己要回去，自己永远都不要再来这个地方……自己！自己……
“差劲……”
少女，抽泣了起来。
夜晚……太过漫长了！
（二）
自己又做了那个梦。
已经过去这么长的时间了，安娜以为，自己早就把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忘了。在别人眼里，自己是个热情，坚强，又充满魅力的少女，并且，自己也是这么坚信的。很长时间，自己以为自己已经改变了，已经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改变很多事情了，但是……
“拿着这个，除非你愿意我帮你擦。”
“唉……”
缓缓睁开眼，一块白色的东西在安娜眼前飘来飘去，模模糊糊之中，安娜凭着军人的本能快速抽出腰间的手枪，倏忽间一枚子弹便冲膛而出，身体也下意识做出了格斗的姿势。
“什么东西！”
“手帕……丝绸的。”
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安子綦依旧以一脸冷漠的表情看着自己，在空中飘飞的“金手指”慌乱地缩到了安子綦的口袋里。
“我差一点又断了一只手！”
“不……不好意思！”
这下脸丢大了！原本完好的丝巾现在已经被子弹打出了一道大大的裂痕，原本如玉般的洁白也因为高温变黄泛黑。安娜一边尴尬地看着安子綦，一边不好意思地躬下身子捡起那片丝巾。
“你为什么给我这个？”
“你在哭。”
“唉……”
用食指点了点眼角，食指的指腹旋即湿润了起来，稍稍定下心神，安娜感觉到了脸颊两边有两道冰凉正徐徐滑落。
自己……怎么哭了？
这里是哪？
我怎么在这？
安娜努力回想自己昏迷之前所发生的事情……自己在危急关头启动了 SKY KNIGHT ，并且和艾法缇巴的教徒展开了激战，但因为自己的轻敌，自己差点丢了性命，但以后的事情，脑海中确实一片空白，尝试去想，脑袋却突然疼的厉害！
“这是琉球群岛里的一个无人小岛中的一个山洞，我先被洋流冲到这个岛上，并且找到了这个山洞。如果位置和洋流的流向相对应的话，我们被冲到一个岛上的几率也并非太小。你被冲到岛上来的时候，SA装甲已经解除，只有最里层的强化作战服还被保留着，幸好这衣服是纳米材料做的，否则还真是有点麻烦。”
低头看了看自己，安娜这才发现自己的军装被架在了火堆旁人工搭建的架子上。这身强化作战服原本是为了提升肌肉强度以及加强御主与SA间联系而被设计的。一般的尖兵只在作战之前才会穿上，因为这件衣服从外表来看就是一件纯黑的紧身衣，所以士兵们，尤其是女兵都不太喜欢这件衣服。但因为纳米材质的东西是防水又免洗的，对于安娜这种不擅长家务又大大咧咧的女孩子来言，把这件衣服当做内衣穿是再方便不过的事情了。只不过，安娜从没向别人提过这件事，连最亲近的同学也没有。因为……
想到这，安娜的脸渐渐变得有些发烫。故意站起身向洞口望去，外面的天已经有些泛黄，再过不久，想必天就会完全黑了。就算是军校期间自己也没有野外生存的经历，野兽自己倒是不害怕，但是食物怎么办？自己今晚就要在这里睡了吗？何况这里还有一个异性。
“你要是没事就起来和我一起出去找点吃的，顺便捡点柴火回来，我在这座岛上检测到一些不讨人喜欢的生物反应，点上火可以驱赶它们。毕竟我可没傻到指望新兵。”
还没等安娜反应过来，安子綦就走出了山洞。安娜虽说是军人，但毕竟还是个少女，这番嘲讽她可没办法当做没听见。旋即从地上蹦了起来，准备冲上去和安子綦理论一番。
“你的军服已经干的差不多了，出来前记得套上！当然，你要是那种可以穿着紧身衣在外面瞎晃悠的人，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好了。”
那个家伙……怎么还是这么欠揍！你早干嘛去了？这些事都不在白天干好！
“你！你这个……你等等我！”
匆匆穿上军装外套，安娜小跑着向外面赶去。无意中，安娜瞥见自己右手食指上的蓝色戒指，戒指内侧的翅膀图案相比较之前，仿佛更加明显了一些。和教徒战斗的场景倏忽间从安娜的脑中闪过。扭曲的表情，癫狂的笑声，还有……
你和我一样……
才不是的！自己不是怪物！
“喂！”
“你还要干什么！我不是出来了吗？”
安子綦蹲在海边，好似在观察着什么。安娜有些不耐烦地走了过去，弯下身子去看安子綦身前的事物。
那是一只受了伤的海鸟。身上有好几处被被抓伤的痕迹。大概是在休息的时候被什么动物攻击了，奋力逃跑才到了这。这么可怜的小鸟，一定要想办法……
“你把它的毛拔了，我的‘手’干这些事情不太方便！”
“为什么？它受伤了！你没有看见么？”
安娜一脸惊愕地望着安子綦，纵使接受过五年的非人训练，自己却从未想过要吃受伤的动物。但这个男人眼中，依旧没有一丝波动，反而对于安娜的反应，倒是有些不解？
“你是素食主义者吗？不……准确来说，你对进食这件事，会感到反感吗？”
安娜想起自己在军校期间的经历。为了适应野外生存，自己受过吃生肉和自己处理动物的训练。但那对当时的自己来说，不过是硬性的任务罢了，人工雨林中可以食用的植物也很多。为了活下去这个单纯的事情而杀，自己从来没有刻意想过。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你会对自己点的一道肉菜心怀怜悯吗？要知道饭店里很多生物在你在菜单上画上勾之后，乃至之前，就难逃一死了！但你只顾着和朋友聊天，除此以外你什么也想不到！因为你看不见，所以你可以心安理得地做你现在无法下手的事情。”
一样的吗？
安娜望着那只无法动弹的鸟儿，血顺着海潮向远方晕开。它看着自己，眼神不像童话故事里充满畏惧。那是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对命运全盘接受，最后连眼皮也懒得睁开。
自己有刀，自己有现在就杀了它的能力。天渐渐昏暗了下来，这时候去海岛的深处，已经变得不现实了。
你和我一样！
因为欲望而杀戮……
因为生存而杀戮……
为了方便而杀戮……
理由不过如此。
夕阳下，戒指的光芒变得浑浊起来。安子綦望着安娜无神的眼眸，脸上依旧没有表情，缓缓站起身子，金手指中传来一阵嘈杂的转动声。这一切在安娜眼中，就像是二流电影里的蒙太奇。
这一次，你可以不吃。
（三）
夜晚的海面宁静的好似虚假的一般。
这种想法，有时候在安子綦自己看来都显得不可思议。绵延不断的事物，在自己眼里，都有着潜在的虚伪。当事物中的循环重复到了一定次数的时候，那么事物本身的意义，是否就不复存在了呢？
大海也好，星空也还，人自身也好。如果仅仅是循环往复，只是不同片段的连续组合，那么他们和“零”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可能性，到底还存不存在？
“你真的很喜欢大海啊！”
安娜穿回了自己的军装，原本扎做一束的黑发此时正披散在香肩上，随着阵阵海风依依摆动着。
对于这个女孩，安子綦起初并未有与她交集的打算。特殊的年代，年轻的生命为了各种各样的理由奔赴战场，年轻的少女香消玉殒。自己不愿意去看到这个结果，但又无法阻止命运这巨大车间的运转。这枚小小的齿轮又将得出什么结果，自己无法预知。或许说，是自己没有做旁观者的勇气。与其去客观地看一场永无止境的舞台剧，自己宁愿去做这出戏里的一个戏子，任性地消耗着自己的价值，等待命运将一切喊停。
这样多好，何故要看别人的结局呢？
“我也很喜欢大海！小时候，父亲总是喜欢带我去海边玩，我那时不会游泳，就在海边等待着海浪，等待着海浪带来的贝壳与好看的石头。它们虽然只是贝壳和石头，但每个之间有各有不同，各有各的魅力，正是那种不同，吸引着我。那时候的我想，海真是伟大的，可以孕育出如此多的不同的生命，可以有如此多不同姿态的美。每一秒的海，都是不一样的，所以怎么看也不会厌倦。”
她弯起双腿，静静地坐在海岸边。晚风拂过，她静静地闭上双眼，嘴角莞尔的笑意轻轻扬起。她微微张开双臂，仿佛要与这风化为一体。自己，从未如此近地看着这么一个人，听着自己不能理解的话语。有着这般执念的少女，终究会迎来怎么一种结局呢？安子綦不明白，自己究竟只是好奇，或是，自己也成了促成这个结局的一部分。但无论如何……
“真好啊！”
“对吧！”
但自己终归还是吃了。
其实也不是太饿，只不过……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几块肉罢了。
安娜的眼神中隐隐有着一丝不安，时而看着远方，时而瞥向安子綦，左手不时把玩着戴在右手上的蓝色戒指。
用这个，可以让很多生命消逝，一瞬间。
自己不经意间回想起那个满是伤疤的女人。当自己有了第一道疤痕的时候，自己已经杀了多少人了呢？当疤痕越来越多，杀掉的人也数不过来了，到时候，自己的心里，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放不开的。就像今天……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几条命罢了……
“这个……还给你，现在我们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所以，该物归原主了。”
你在迷惑吗？
你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你依旧会迷惘，会疑惑。你与单纯把自己当做材料的我不同，你，还拥有无限的可能性。但是，自己已经停不下来了，自己不自觉中，已经成为安娜你命运中的一颗齿轮了。
“这台SKY KNIGHT 已经认你作为御主，你还给我也没有用了。当你选择启动他时，就已经把他和你连接在一起了。剑握在你的手中，出不出鞘，是你自己的选择，当你有拔剑的理由时，就使用他吧。”
想要拔剑的时候，就拔剑吧……这是多么偏颇任性的想法啊。但却又那么自由，但是自己……有拔剑的理由吗？
为了父亲？
可以杀吗？
“我做不到，每当我启动他时，都会有生灵消逝。自己这么做，又和被我斩杀的人，有什么区别呢？我以前只是天真地想改变自己，但终究……自己依旧……这般无能。这身军装，这台SKY KNIGHT 太过沉重了，我……”
你是这么想的吗？你担忧的吐露，你不安的容颜，你嘴角丝丝露出的红。像无数无忧无虑的人儿，什么也不去想，就这样简单的活下去，为此，你要否定你的过去，你要湮灭自己的价值，你否定自己作为材料的身份，说到底，她依旧有任何人都看不透的可能性，依旧在与命运做着挣扎。
“是吗……”
自己的顽固，能走到什么程度？
“其实我不喜欢大海……因为它广阔得永远没有尽头，深邃得吞噬一切。每一滴水汇入其中，终究忘了自己的来源，就算偶然想了起来，也变得难以相信了，就好像那是……别人的故事。”
海风持续吹拂着少女的发丝，她无言，只呆坐着望着无边无际的海洋。掌心中，那对小小的羽翼闪着微弱的光芒。
安子綦，说到底只是个戏子，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自己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就像大海中，为什么会有旋涡？
但这个男人，只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走，不知不觉间，自己，成了个爱指手画脚的看客，却又，逃不出命运这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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