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漆黑,听不到声音,这里是哪里?
前方有细小的光点亮了起来,伸出手去触摸却没能摸到,向着光点前行,却始终无法靠近,那点微光看似在眼前,其实却遥不可及。
反正这里也空无一物,不如过去看看吧。
光线逐渐亮了起来,把笼罩着的黑暗驱散。
千谕在朦胧中睁开了眼睛,突然涌现的亮光让他又不禁眯上了眼睛,过了片刻他才慢慢适应。
陌生的天花板,这里既不是宿舍,也不是家里。
想起来了,自己被抬上了救护车,在一路颠簸中睡着了,现在应该是在医院里。
病房里的等亮着,四周静悄悄的,看来已经到了晚上,不知道距自己被送上救护车已经过了多久。
这么想着千谕偏过脑袋向一旁的床头柜看去:有一双碧绿色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
短暂的沉默。
“怎么了?”见他一言不发的静止不动,音无开口打破了沉默。
“呃,有点被吓到了。”千谕从呆滞中回过神,后知后觉地说道。
“一般来说不会被吓到吧,你是猫吗?”
“唔,更贴切地说应该是刚睡醒时看到身边有只猫的老鼠。这种一声不响地藏在身后,回过头突然看到的感觉……”
“什么?”
在千谕认真描述着自己的感受时,音无小姐的脸上浮现出了和善的笑容。
“呃……啊……那什么,我是说突然看到身边有个像猫一样可爱的美少女,这种梦幻的感觉,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啊哈哈哈!”
千谕被这和善的笑容惊得回过神来,连忙改口。音无小姐,你笑起来之后房间里的温度好像变低了呢,可以别这样吗……好冷……我可以开空调吗?
“从你口中说出的称赞意外地没什么分量呢。”音无收敛了笑容,兴趣缺缺地说道。
不不不,一点也不意外吧,你的表情不是完全一副理所当然样子吗。我的人格是不是又变得渺小了?再小就只能用显微镜来观测了,真是可怜啊,我的人格。
“没分量的不止是我说的话吧。”千谕撇了撇嘴。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嘛。”音无投来了赞赏的目光。
“我有点好奇我的分量具体有多少。”还有那个赞赏的目光是怎么回事,我察觉到的是这么了不起的事吗?
音无闻言低头思索起来:“嗯……大概排在炭疽杆菌之后吧。”
“那不就是连病菌都不如吗?后面只剩下厨余垃圾了吧,我是在生物链的最底端吗?”千谕心里有些失望,他本以为自己最多也就排在流浪狗之后,音无说出的结果比他的预期还要低很多。
“因为病毒不算是生物,所以姑且把你放在病菌之后了。”
“那还真是多谢……”不愧是音无大小姐,分类排序真是严谨啊。
“不过我个人感觉只要是具有活性的都比你强一些,毕竟你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已经死掉了呢……”音无遗憾地补充道。
“原来我已经死了吗……”生物学上的,社会学上的,还是哲学上的?千谕心情复杂地感叹。
3E3876年8月87日,鸣千谕,死亡。死因:被划出生物范畴。
他的墓志铭上将会是这么写的:这里埋葬着一位只比厨余垃圾高等的人——我们无法确定他的具体物种,就暂且称他是人。他在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或许,他从来都没有活过。谨此纪念他卑微渺小又乏善可陈的一生。
在千谕想象着自己的人生画上句点的时候,音无从座椅上起身准备离开,一边抚平裙子上的褶皱一边说道:“看你还这么精神我就放心了,老实说看到医生用酒精消毒的时候,我还挺担心你能不能挺过来的。”
“你担心的是这个吗,那种剂量怎么可能杀得死我啊。不对,为什么你会默认消毒酒精对我有效啊,我果然被归类在病菌里了吗。”
看着千谕的反应音无忍不住轻笑了一下,接着她没有再多说什么,朝着门口走去。离开的时候,她回头对千谕说道:
“这段时间你就安心休息吧,正好是你想要的安静祥和的日子。”
“那是,难得的长假我要休息个够。”
“那么晚安,再见。”没有再理会他的嘴硬,音无走出房间,闭上了病房的门。
目送着音无离开,千谕重新换成平躺的姿势,枕着双臂盯着天花板。
“晚安。”说完他缓缓闭上了眼。
……
第二天,特殊调查队分部的小型会议室里,音无和沐常悠面对面坐着。
“你的伤怎么样了,不打算再修养几天吗?”音无首先开口问道,她记得那天沐常悠也受了不少伤,没想到他第二天就生龙活虎的过来找自己谈任务的事。
“已经不影响行动了,修养可以等到回国后。”沐常悠说话还是那么简短而机械,像是做任务汇报。
“这么说你这几天就要离开了吗?”听到他是回国后修养,音无下意识地追问。
“是。”这次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音无有点后悔问这个问题,这家伙是那种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的闷葫芦,跟他确认是多余的。
不过这样一来她也轻松,不需要多说什么就可以直奔主题。
“从广场上回收的吸生石全部都在这边了,你们确认一下数量就可以拿走了。”
“谢谢。”
音无的眉毛跳了跳,她知道这家伙接下来除了“谢谢”“抱歉”和“好的”不会再说出其他的话了。明明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却每句话都要出于礼貌地回应,比什么都不说还要膈应人。
她接着继续说下去:“离开的通行手续向边境管理局申请一下就行,要携带的物资都需要做登记。”
“好的。”
“……”
见音无突然停下,沐常悠投来疑问的目光。
音无叹了口气,说出了最后的内容:“这次的肇事者是从奥兰多过来的,好在顺利解决了,也没有造成多少损失,而且你们也提供了协助,就不追究你们那边的责任了。你也不用说抱歉了。”
“好的。”
没说抱歉却又说了句“好的”,变通这么灵活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音无在心里感慨自己还是没能绕过这机械的回答。
“接下来是我私人的问题,你可以选择回答,也可以不回答。”该说的都已经说了,音无开始问她想知道的事。
“你和千谕昨天在广场中央,发生了什么?”
听到音无问这个问题,沐常悠有了点不一样的反应,他顿了顿,说道:“他被对方的首领打成了重伤,我赶到之后打败了对方的首领。”
“就这些吗?”音无狐疑地问道。
“就这些。”沐常悠没有犹豫就干脆地说道。
“我知道了,那就这样吧。”音无不再执意逼问,结束了话题,“还有谢谢你救了千谕。”
“不用谢,我和他以前见过面,我们之间还有些未了结的事,帮他是我自己的意愿。”沐常悠出乎意料地提起了他和千谕之间有过往。
千谕的过去吗……好像还不知道他来学院之前的经历,音无想起来自己对千谕的了解只是从进入学院见面开始,也从未听他说起过自己的过去。不过她也不打算多问沐常悠些什么,很明显他没有多说的意思。
“这样啊,那我就不特地感谢你了,再见。”
“告辞。”沐常悠起身道别,然后就径直离开了。
会议室里,音无独自一人托着下巴沉思着。
沐常悠的话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可她总觉得他隐瞒了什么,再结合这两个人过去认识这件事,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达成了什么共识。
沐常悠这里她是问不出什么了,这家伙一口咬定的事她也没办法让他改口,应该是千谕和他说了什么,要想知道他们隐瞒的事,就只能直接去问千谕了。
可千谕那家伙平时看起来十分散漫,但他要是真的想隐瞒什么事情,又会找各种借口推脱或者转移话题,根本不知道他说的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还是找机会试探着问一下吧,千谕总是这样瞒着一些事让人实在放不下心。
做好了打算,音无也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
千谕躺在病床上盯着天花板发着呆,自住进这间病房到现在,他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发呆。
病房里倒是有电视,只是护士不许他长时间坐起身,为了防止他偷偷打开电视,护士把电视的电源线拔掉了。
同样的看书也不被允许,他躺在床上没办法自己拿书,总不可能厚颜无耻地让护士念给他听。
他自己倒是对此没什么不满的地方,闲散如他就算只是睡觉发呆也能乐意接受,本来他一天里发呆的时间就占了很大的比重,现在只需要延长睡觉的时间就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了。
唯一的遗憾就是他每天都只能吃一种用各种营养成分按比例混合成的营养丸,每餐一颗,没什么味道。
想到这里他怀念起了各种食物,原来只是能吃到正常的饭都是件幸福的事,平时动不动就沉溺于某件事而省去一餐的人们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转念一想似乎这样的人也不多,倒是他自己常常因为不想去餐厅就啃两个面包应付。
这时病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护士进来之前会先敲门,这样直接打开门进来的不知道是谁,他印象中没什么人会在这个时候过来看他。音无昨天一直等他醒来等到半夜,今天应该有一堆事等着她处理,所以也不会是她。
一边思索着他就看到了穿着学院制服的银发少女走了进来。
是她啊……
“唉?前辈你这个反应,不欢迎我来吗?好过分,明明我还专程跑过来看望你。”看着千谕的表情从疑惑变成无奈,久远委屈地抱怨。
“你怎么过来了?”千谕不为所动地问道,他没有安慰这位学妹的打算,每次当他信以为真的时候都会被她接下来的话打击到,久而久之他已经学乖了。
“我听说前辈进了医院,于是去太平间找了一下,结果没找到,问了医生才知道前辈在这里。”
这孩子,若无其事地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啊。听到有人住院的第一反应是去太平间吗?为什么会下意识的以为我死了啊?
千谕终究还是没能逃过被这位学妹的话冲击到的命运。如果换成其他的重伤病人说不定已经被刺激得伤口裂开昏厥过去了。
饶是如此千谕还是被呛得咳嗽了几声。
“一会我说不定就真的进太平间了。”
“怎么会,有我这个可爱的学妹在,绝对不会让前辈出事的。”久远一手叉着腰,一手比出一个胜利的姿势横在眼前,对着千谕卖弄到。
嗯……样子倒是挺可爱的,如果你能表现出对我会出事的原因有点自知之明就更好了。
“哦,哦。”千谕有气无力地回应。
“好敷衍啊前辈,对于特地前来看望自己的可爱学妹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还能说什么,原本会产生的好感已经因为你的三两句话烟消云了,还有不要自己说自己可爱啊,就不知道羞耻吗,虽然确实很可爱……
“我好感动啊。”千谕面无表情地挤出了这句话。
“那如果前辈知道我带了你喜欢吃的葡萄过来会不会更感动呢?”久远笑吟吟地问道。
“会的,简直感动到痛哭流涕。”千谕的表情眨眼间变得无比诚恳。
“本来是想着借此表达对前辈离去的哀思的,现在看来是没必要了”,久远说着把葡萄放在床头的桌上,一边在床边的凳子是坐下,“不过看前辈的伤势应该是吃不了了吧。”
太平间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好吗……千谕不打算放弃吃葡萄的希望:“吃一点也没有影响,只要不被发现就好了。”
“不要,会被护士骂的。”久远果断的拒绝了千谕的请求,摘着葡萄吃了起来。
那你拿过来干嘛,话说不要当着我的面吃啊,你是魔鬼吗?你是故意的吧,绝对是故意的吧!
“不要吃了,好酸啊。”
“没有啊,明明很甜的。”久远不解地看向千谕。
“吃不到的葡萄是酸的。”
“还在纠结这个吗,前辈你还是放弃吧。等你伤好一些了再说吧”听出来千谕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怨念,久远白了他一眼。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葡萄的?”千谕想起来不对劲的地方,问道。
“作为后辈知道前辈的喜好是理所当然的吧,前辈有没有感到很欣慰?”久远一副得意的样子。
鬼才信你说的,怎么可能欣慰,不如说应该感到害怕才对,这种用尽一切手段投你所好的做法,不妙啊,这姑娘,以后不得了啊。
千谕摆出一副“你在说啥”的表情。
“是前辈你自己说的啊,以前问你的时候你说了葡萄。”见千谕一副不信的样子,久远告诉了他答案。
好像确实是这样,久远问他一些琐碎问题的时候他总是应付着回答,过后就不在意了,也许就是哪一次她问到的时候告诉她的,果然这姑娘还是不得了啊,不经意间就能套出对方的喜好。
“你从哪里听说我在医院的?这个消息已经在学校里人尽皆知了吗?”
“前辈你又说这种过分的话,难道我就不能特别关注你一下吗?”听到千谕微妙的说法,久远又提出了抗议。
我对你来说难道不是有用得到的地方才会想起来的工具人吗。千谕回忆了一下,久远每次找他都是有别的事情的,除了剑术指导就是关于音无的事,关于他自己的事一次也没有。
明知道是这样还每次都不拒绝,我真是个好人啊。千谕在心中自己领了张好人卡。
“今天上午我去找前辈,到处都找不到,问前辈的同学他们也都是一副不知情的样子,最后问了负责前辈的导师才知道是在这里。”
“找我又有什么事?”千谕本着久远没事不会找他的原则自觉地问道。
“我想找前辈问问……音无学姐为什么没有来学校,结果发现前辈也不在……”久远扭扭捏捏地回答了他。
“所以我果然还是顺带的吗。”千谕没有感觉到一丝意外,不如说除了这个他想不出其它原因。你怎么这么在意音无啊,暗恋她吗,你是百合吗?
“我这不是一听说前辈住院就马上过来了吗。”见千谕一再地怀疑她的诚意,久远不满地反驳。
“音无在特殊调查部那边有事要处理,所以今天没去学校。”千谕无视了久远的反驳,直接回答了她的疑问。
“啊,这个虽然也想问但是不着急。”久远嘴上说着不着急却是一副满意的表情,接着她又像是随口一问一样说道:“前辈是怎么受的伤呢?”
“被卷入袭击事件了。”
“听说前辈受伤了,我还以为是参加了战斗……”久远看上去有点失望。
“很遗憾我现在还是手无缚鸡之力。”原来是以为我身体恢复了想要回收利用吗,不用失望哦,前辈不是还有生命吗。
“唉,白期待了一场,前辈你要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呢……”
“谁知道呢……”等等,你的话是不是变得露骨起来了?
“实力还没有恢复,态度却变得嚣张了,明明只是区区一个前辈。”
“我的态度一直都这么嚣张,倒是你有资格说我吗,臭小鬼。”千谕忍不住反击了回去,这孩子越来越没过分了。还有“区区一个前辈”是什么用法,前辈是和区区放在一起用的吗,你对前辈就不能有一点点尊敬吗?
“呜哇,前辈你就是这么跟学妹说话的吗,会被讨厌的哦。”
“要不是宗彦先生嘱咐我在学校多照顾你,我才懒得理你好吗。”被这丫头烦的受不了的千谕终于抬出了“宗彦先生”。
听到千谕提到的人,久远慌忙地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不是说好了在外面要装作我们没有关系吗!”
是的,虽然千谕本人也不愿意承认,但遗憾的是他们之间确实还有另一层关系。
千谕口中的“宗彦先生”,是鸣家上一辈的次子,现任的家主,而千谕的父亲免姓之前的身份,是鸣家的长子。
从辈分来算鸣宗彦应该是他的叔父,而这位家主的女儿,就是现在坐在千谕面前的鸣久远。从血缘关系上说,久远姑且算是他的堂妹。虽然这些年他大多和母亲住在一起,但还是一直被当做家里的长子看待的。
这位堂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喜欢缠着他,从小到大他被拉过去解决麻烦的次数多到数不清。
然而高中之后久远就开始刻意在外人面前隐瞒她和千谕的关系,千谕想着大概是到了青春期也就没有多在意。
到了大学久远更是装作不认识他,见到他也只是叫一声学长。
对此千谕自然是非常乐意,说是求之不得也不为过,起码在外面他不会再被当做麻烦解决工具了。
只是好景不长,久远不知从哪听说了他在入学比赛上打赢了音无一次之后,就又缠上了他。因为叔父的嘱托他又不能不管,于是就这么一直到了现在。
“我倒是希望我们真的没有关系。”既然把话都说开了,千谕索性也不再遮掩。
“真是冷酷无情,笨蛋千谕。”久远愤愤地嘟嘴道。
“明明是你自己要我装作不认识你的。”不再掩饰之后我的称呼从“前辈”降回了“笨蛋千谕”了吗。
“那是……”久远想要大声反驳,可是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变成了嘀咕:“堂兄妹什么的,被同学知道了不是很羞人吗……”
这有什么丢人的吗,青春期的少女的思想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反倒是你装作没关系却隔三差五来找我更容易让人误会吧。
还是没能理解久远为什么要隐瞒他们之间的关系,千谕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你不觉得你现在这样一点都不可爱吗,你的同学知道了会吓一跳吧。”
“敢说出去就杀了你。”久远举起拳头威胁道。
“我没有闲到会去自找麻烦,现在你已经够麻烦了。”现在这样不就只是个霸道的臭小鬼嘛,在外面装得那么可爱,一原形毕露就怎么也让人喜欢不起来。
“对了,爷爷问你什么时候能回家去看看。”既然已经提到家里的事,久远顺便问起了长辈托她问的话。
“等我出院之后吧。”千谕想了想说道。这么一想他好像这一年里都没怎么回去看过了,除了偶尔回到和母亲一起住的庭院就一直住在学校里。
“你回去了可不要说什么奇怪的话。”像是怕他告状,久远又一次威胁道。
“一般不都是你喜欢告状吗。”千谕无语地吐槽。
“那是监督,作为妹妹我有责任监督你,身为长子要是做出有损家族名誉的事怎么行。”久远义正言辞地解释道。
“现在又承认你是妹妹了。”
“我一直都是你可爱的妹妹呀,哥哥~”久远娇声娇气地说道。
“喂,别这么叫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称呼给吓到,千谕有点不知所措。那是什么肉麻的叫法快停下,你就不害臊吗,我都要羞得无地自容了。卸下伪装之后脸皮变得更厚了,果然这孩子以后不得了啊。
“嗯?难道说笨蛋千谕你害羞了?”满意地看着千谕窘迫的样子,久远似笑非笑地调侃道。
“区区一个前辈在那瞎误会什么啊。”
又切换回学妹模式了吗,区区一个前辈这个叫法相较之前也变得悦耳了一些呢,你还是就这样装着吧。千谕感慨起来果然还是装作没关系好一些。
久远突然不再说话,凝神盯着千谕看了一阵子,然后一脸严肃地说道:“总觉得你比之前稍微有生气一点了,心态开始转变了吗。”
“大概是有那么一点吧。”千谕拐弯抹角地承认了。这个“你”又是谁啊,你是不是忘了应该叫前辈的。
“这样再好不过了,要是笨蛋千谕一直是这个样子,我可是会很困扰的。”
又变成笨蛋千谕了,你的人设是不是乱掉了?
“别让我等太久啊,前辈。”
不经意间传人耳中的话语意外的平和,轻柔的语气让人怀疑和之前那句话是不是同一个人说的,这么说着的久远,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千谕愣了愣,然后无奈地笑道:“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的。”
“毕竟只是区区一个前辈嘛。”
“我只是区区一个前辈真是抱歉啊。”区区一个前辈这个叫法就这么和我绑定了吗。
“明明是前辈以前那么沉稳帅气,在所有人眼里都非常可靠,不但是备受瞩目的剑术天才,还进入了第八原教旨,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久远似乎有些怀念的提起了以前的千谕,看看眼前千谕又遗憾的感叹。
以前……吗?那个曾经的自己现在回头望去已经遥远的恍如隔世,像是被遗忘的前世。
不会像现在这样时不时地说出荒诞的话,要做的事都埋头做到最好,接到的命令都会毫无怨言地默默执行,简直像个模范一样,这样的神代谕,一点是被期待的吧,也会回应所有的期待。
那是他人想要看到的,完美的神代谕。
但是那真的是自己想要的样子吗,总是在回应期待的神代谕,自身又在期望着什么呢?
那样的自己,用现在的眼光来看,就只是个空洞无聊,没有自我的可悲之人而已。
“那只是,虚假的幻影而已。”
“幻影吗……那现在的前辈又算是什么呢,前辈现在的样子,是真实的自己吗?”
“或许是,也可能不是。”现在这样就好了吗,无法肯定,但至少不后悔变成这样。
“呜哇,现在的前辈总是这样模棱两可,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像个没主见的废柴一样。”久远一副“这个人没救了”的表情。
“不会肯定,但是否定的东西是有的。”
“就是这样,突然就变得消极起来,性格真是差劲,那天从任务中回来突然就说什么我不干了,之后就变成废柴了。”
是在说自己辞掉第八原教旨的职务那件事吗。
“那个啊,只是觉得再那样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并不是因为有什么不满,只是突然发现没有意义。
“突然就辞掉工作,前辈是打算啃老吗?”久远用看废柴的眼光大量起千谕。
“谁要啃老啊,我不是去上大学了吗,毕业之后工作也会有的。”
“结果大学里又突然一蹶不振了,前辈果然是个废柴啊。”
“那是因公负伤,毕业之后资助补贴和工作安排都不会少的,不如说现在我的前路已一片平坦了。”千谕颇为得意地炫耀起来。
“呜哇,再待下去我都要被前辈腐败的气息感染了。”久远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以避之不及的样子慌乱地后退到门口。
喂,你那个样子是认真的吗,我的想法有这么不堪吗……
“前辈就安心地享受自己期待的腐败生活吧。”久远一边推开门一边退出去。
“什么腐败,这叫安逸懂吗。”
“前辈再见!”站在了门外,她又弯下腰,在胸前摆摆手笑着向千谕道别,然后轻巧地转身离开了。
这个道别也有点可爱,不知不觉又变成可爱的学妹了吗,果然这孩子以后一定不得了啊。
……
飞离奥瑞吉恩的飞机上,沐常悠一言不发地坐在窗边,看着外面被夕阳的余晖染成黄金的云层。
“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来骑士团后第一次带队执行任务。”坐在旁边的沃兹沃斯开口向他搭话。
“是第一次。”沐常悠的目光从外面收回来,点头回应。
“这次任务还算是完成的不错。”沃兹沃斯给出了肯定评价,然后他顿了顿,继续沉声说道:“只是你作为领导者,还有些不成熟的地方。”
沐常悠没有说话,沉默地看着沃兹沃斯。
“这次是作为小队队长,无可厚非,但你以后要接管整个骑士团,骑士团的团长,要以大局为重。”
“我会改进的。”沐常悠没有多说什么,只做出了一句承诺。
“王女殿下一直都很中意你,她继任王位之后,你所率领的骑士团就是她坚实的护盾了,不要辜负了她对你的期望。”沃兹沃斯说话的时候,目光从沐常悠身上移开,说完他没有看沐常悠的反应,拿起了桌上的报纸。
“你的伤还没有痊愈,回国后先静养一段时间吧。”说完最后这句,他就专心的读起了报纸。
沐常悠重新看向窗外,回忆起了在广场中央遇到千谕的情形。
再一次见面时,面对的是一把截然不同的剑,不知道他在这三年里经历了些什么,那时候的殊死相搏已经是过眼云烟,如今的他们都已是不同的人。
他也变了,默默地感慨了一句,沐常悠枕回靠背,闭上了眼睛。
医院病房,千谕正安静地躺在病床上配合护士小姐的检查。
这是他住进医院的第七天,每天护士都会来给他做一次检查,通过检查结果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再一点点地康复,前天开始他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
也该到可以出院的时间时间了吧,他这么想着。
“好了,谢谢配合。”护士小姐一边说着一边整理起了做检查的仪器。
“神代先生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明天再观察一下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了,回家再静养几天就能痊愈。”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病房安逸倒是安逸,但这样一直被监护着太不自由,听到可以出院了千谕还是在心里轻松了一些。
“神代先生的身体恢复的真快啊,那么重的伤才一周时间就恢复得差不多了,就算是升格者这个恢复速度也快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几天亲眼看着千谕的身体迅速地恢复,护士小姐不由得感叹。
“啊哈哈,是吗,我听说保持良好的心情会有利于病情恢复,大概是我心态比较好吧。”千谕随便找借口糊弄道。
“这么一说确实是呢,神代先生在疗养期间情绪一直很稳定呢,完全不像个重伤患者。”护士小姐也只是随口一说,自然不会追问他什么。
“那神代先生就安心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收拾好仪器她就走出了病房。
果然还是护士姐姐待人和善啊,既不会有毫不留情的讽刺也不会有性质恶劣的发言,千谕感慨道。
这时候他听到门外有说话的声音。
“啊,请问你是?”
“我来看望神代谕。”
“哦,神代先生啊,他在里面。”
“谢谢。”
“不用客气。”
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千谕坐起身看向门口。
门被轻轻地推开了,走进来的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性,穿着黑色的正装,及腰的黑发只是在后颈用白色发带简单地系成一束,自然地垂在身后。
即使只是穿着正装也没有化妆,但那凄清冷艳的面庞还是让人不禁遐想如果她盛装打扮的话一定会是风华绝代的美吧。
让人不得不在意的还有她那深邃而妖异的赤瞳。
千谕还是一副平静的样子,倒不是因为他定力十足,而是面前的人他太熟悉了。
来的人正是他的母亲,同时也是特殊安全管理局的局长,神代幽篁。
他听到声音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来的人是他的母亲,所以才坐了起来。
“累了就躺下,不用勉强。”走进来看到千谕端正地坐着,神代幽篁示意他不必这么恭敬。
“没事,我就这么坐在吧。”
千谕在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这样毕恭毕敬,他已经不清楚是习惯使然还是他对母亲是发自内心的尊敬了。
“随你。”没有再多说什么,神代幽篁在病床旁边的凳子上坐定,她的坐姿比千谕还要端正。
母子二人面对面端坐着,给人的感觉不像是探病而是授课。
事实上神代家的日常便是这样,或许在外人眼中会有些严肃,但对他们来说只是习惯而已。
千谕的母亲始终都是这样一个举止端庄的人,或许是受了她的影响,千谕在和她相时也会不自觉地端庄起来。
“听说你在袭击事件里受了重伤,就抽出空闲过来看看。”神代幽篁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像是在陈述事实。
“没什么大碍,不用太过担心。”千谕知道她向来如此,关心的意思传达到了就足够了。
“你也应该懂得把握分寸了,我就不多说了。”
“嗯。”
“你的性格比较偏执,不要总是太过勉强自己。”虽然说了不再多说,但她还是提醒了千谕一句,这种时候天下的母亲都一样免不了唠叨。
“我会量力而行的。”面对母亲的时候千谕不会拐弯抹角地辩驳,从来都是正面回答是或否。
“你总是会在某些事情上死死抓着不放,我说过很多次了,你这样,总有一天会一不小心就死掉。”
千谕陷入了沉默,他没法否认这一点,也不能保证以后不会再这样。
看着沉默的千谕,神代幽篁叹了口气,“还是这样吗,你做出的选择我不会强制你改变,我只是希望你能稍微珍视一下自己的生命。”
“不只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那些在意你的人。”她又补充了一句。
“抱歉。”千谕只是目光低沉地道歉。
“现在的你可能还不会明白,人是不可能永远孤身一人走在路上的。或许有一天,你会遇到能让你改变的人。”深知儿子的固执不会轻易改变,神代幽篁不再继续劝说千谕。
接着她说起了另外一件事:“虽然当初对外的说法是你的身体受了难以恢复的伤而握不了剑,但是真正的原因你应该知道。”
神代幽篁的目光紧紧盯着千谕,让千谕感觉自己在这目光下无处可逃。
“你又用了焚血剑,对吧。”
不是质问的语气,仅仅是在确认,但千谕还是感觉到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有些吃力。
现在他只能依赖于这个。
“把主导权交给手中的剑,从而避免被身体的极限所限制。或许这样可以很轻松的做到屹立不倒。”
神代幽篁的目光从千谕身上移开,看向窗外,她的话像是对千谕说的,又像是没有在对任何人说。
“但是,那样空洞的剑,是走不远的。”
终于还是被指出了,或许其他人不清楚,但作为创造出这个秘法的人,这一点不可能逃得过母亲的眼睛。
瞒过其他人,就能心安理得地自欺欺人了吗,每次都对自己说就这一次就这一次,于是每次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又依赖于此。
明明自己清楚地知道,那不是什么救命稻草,而是让人沉溺的毒药,那样不过是饮鸩止渴而已。
可是他只有这个,这是他唯一可以抓住的东西,不抓住就会沉下去,所以即使是带着致命毒药的荆棘,他也只能抓上去。
真是讽刺,是他自己放弃了剑,却又一次又一次地以这样的方式依赖于剑。
他的双手无法再握住剑了,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再走上这条道路,等到回头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连一步都迈不出去。
逃出去又逃回来,自己就是这样一直徘徊于原地,从未有过长进。
“我知道。”千谕这样回答。
或许真的该改变了。
神代幽篁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她从凳子上站起身。
“你的伤还没痊愈,注意休息。”说完就开门准备离开。
她开门的时候,音无正好从外面进来。
“神代局长。”音无低头问好。
“在外面叫我阿姨就好,你是来找千谕的吧,去吧。”注视着音无看了片刻,神代幽篁开口说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阿姨再见。”音无微微鞠躬向她行礼,看着她的背影走远之后,才走进了房间。
“堂堂音无大小姐,也会有这么拘谨的时候啊。”在看到音无刚才乖巧的样子,千谕笑着调侃道。
“那么是谁刚才一副好儿子的样子端端地坐在那里呢?”音无不满地反讽。
“偷听别人母子间的谈话可不好吧,音无小姐。”
“我只是刚到门口听到一点。”音无若无其事地回答。
“一般这么说的基本上都全听见了吧。”
“说起来,虽然以前见过一次,神代局长,真是个美人呢。”音无回忆着刚刚看到千谕母亲的情形,感慨道。
“那是当然。”千谕对此毫不意外,在至今为止的人生中,他一直认为母亲是他所见过的最美的女性,至于音无……音无更偏向少女的可爱一些,而不是成熟之美,另外还附带一点……帅气?
“可惜某人除了容貌之外的优点一个都没能遗传到呢……”音无还不知道自己被千谕擅自排在了母亲后面,又意味深长地影射起了千谕那烂到没救的性格。
“容貌姑且也算是优点啊。”千谕恬不知耻地强调。
“因为看上去一点生气也没有,感到的只有遗憾呢。”
“遗憾吗?就只有遗憾吗?”
“也不止这样,因为你和某人的原因,我对外貌英俊的男生的看法可是大为改观了。”说到某人的时候音无脑海里浮现出了某个沉默寡言面无表情的木头。
“不,以貌取人不太好吧,重要的还有内心。”
“你该不会以为你那可悲的内在会比死气沉沉的外表要好吧?”音无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惊讶的反问。
“用可悲来形容别人的内在,你就不会感觉到一丝歉意吗?”
“啊,抱歉,是我的不对,我没有考虑到你懦弱逃避的心还无法接受这样残酷的事实。”音无一脸同情,用充满歉意的语气说道。
“看来是时候和我的懦弱说再见了。”千谕做出下决心的表情。虽然一脸抱歉,可你这说法不是比刚才还要过分了吗。
“我刚才听到你们说,焚血剑?”音无话锋一转,试探地提起了刚才千谕和母亲对话的内容。
“哦,是有提到。”千谕不动声色地回答。这生硬的话题转换,不愧是音无小姐,旁敲侧击的手法还是这么笨拙。好啦我知道你已经很努力地做到委婉了,所以请不要躲闪目光了可以吗,你那笨拙到可爱的样子都快要让我心动了。
“那是指?”
“就是你听到的那样。”千谕回答了音无的疑问。都说了不要这样了,你这样吞吞吐吐让人很不习惯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了,问题都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这么说戴睿慈真的是你杀的?”得到了千谕的确认之后音无终于直截了当地进入了正题。
“听你这个说法是之前就猜到了吗?”音无问问题的方式总是这么毫不掩饰,连同心里的想法都会一起说出来。
“我检查了他的伤口,全都是刀伤,而且从形状深度以及位置来看很像是你的剑术造成的,只是看上去更狂暴,所以我有点不确定。”
”是我用了焚血剑打败的他。”你都已经猜到这种程度了还需要向我确认吗,千谕吐槽道。不过想想也是,如果音无不知道他会用焚血剑的话,就没那么容易想通这件事了。
“那你和沐常悠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音无再次提出疑问。
“你应该已经看过伤口了吧,我就直接说原因吧:焚血剑的副作用是身体会被剑的破坏欲支配而难以停止战斗,我打败戴睿慈之后他正好赶过来,是我拜托他打败我的。”
“难怪我问他的时候他说是他打败了戴睿慈救了你,是怕你因为那个失控的状态被审问吧。”音无豁然开朗。
“他是这么说的吗……”千谕沉吟道,那家伙,虽然看起来冷酷,但果然是个好人吧。
“还有你那个损伤身体又容易失控的招式,不要再用了。”解开所有疑惑之后,音无把注意力放在了焚血剑上,严肃地警告千谕。
“这个你放心,已经被母亲教训过了,我会尽力避免再用的。”千谕不以为意地回答。
“意外的听神代局长的话呢,只有在她面前的时候你才不那么让人遗憾。如果真的尊敬她的话就在外面少给她添麻烦,有你这么个儿子她应该也很累吧。”
“不要擅自议论别人的家事啊,音无小姐。”
“我只是替神代局长感到难过而已。”音无看向千谕的眼神像是在看某个不成器的不肖子。
“还没到为人父母的年纪却已经关心起这些问题,你的心已经开始老了啊。”
“千谕同学,当面说女孩子老是很没有风度的事哦?”
“啊啊,我是说音无小姐真是成熟啊,理解父母的担忧这一点也算是个懂事的女儿啊哈哈。”
风度有没有不清楚,不过温度真的降低了好多啊。好险,一不小心说出了心里的吐槽,差点就被杀掉了!
“父母吗……我其实……未必是个懂事的女儿呢……”听到千谕的话,音无像是被说中了什么心事,低声自嘲。
看着音无陷入失落,千谕没有开口打扰她。不不不,有这么可爱又优秀的女儿只要是父母都会很满意的,也许,可能,大概?
“不好意思,想到了些烦心事。”意识到自己的沉默让气氛变得低落,音无抱歉地说道。
“烦心事……谁都会有的,不用在意。”千谕哈哈笑着缓和气氛。
“被你这么别扭的家伙安慰了,我反倒有些心情复杂……”音无的心态转变远比千谕想象的快,说话间就已经变回了居高临下的样子,“连你都能每天没心没肺地笑着,我实在没有失落的立场。”
“再怎么阴沉着脸也改变不了什么,还能笑出来的时候应该感到庆幸,无论我们怎么样,明天的太阳还是会像往常一样升起来,在不断变化的世界里总不能一成不变地缩在原地。”千谕以一贯的微笑着的语气说道,虽然他的笑看上去还是没什么生气。
“改变……吗……”音无若有所思地沉吟,“你也开始……想要改变了吗?”
“不是想要改变,是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悄然改变了。”
千谕抬起头看着天花板,天花板一如既往地光洁平整,中央的日光灯不知疲倦地亮着,发出的光盈满在这片空间,整个房间因此变得宽敞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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