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
是遇见她的那一刻，还是从一开始就这样呢。
眼前这只有黑白两色的世界，像梦一样不真实。
并不是梦，手臂上流出的血液还是是鲜红的，褪色的只是周围的世界。
静静地站在面前的少女也没有失去色彩，镜子般的地面映出的倒影中，熟悉的黑色长裙上的花边还是紫色的，那双落寞的双眼也是深邃的紫色。
自见面的那天起，她就是这样，从未改变过。
“你想要成为，英雄吗？”
已经记不清她是第几次这样问了。
英雄吗……真是个充满了希望与梦想的名词。
自己曾经也有过那样的憧憬，
想要守护，想要带来希望，想要永远执着正义的剑。
那是自己唯一抱有过的期望。
回想起自己那时天真的想法就觉得有点可笑。
但是笑不出来，自那之后再也没有怀抱过希望的自己，怎么也笑不出来。
唯独有一点可以确定，
这样的自己无法成为英雄，
或者说，如今的自己不会再想要成为英雄。
这个问题的答案再过多少次都不会改变，
无论多少次自己都会毫不犹豫地抬起头来说出回答。
抬不起头来，身体正被穿过后颈的长枪钉在地上，
手脚也被长枪贯穿牢牢地固定住，
现在自己只能这样低头跪着。
但是回答不会改变。
“今天，我也不会成为英雄。”
声音低到难以分辨，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多少，
但还是说出来了。
少女沉默了下来，眼睛缓缓地闭上。
“永别了，千谕。”
声音一如既往地毫无波澜，只是隐隐地感觉到她的话语中带着寂寥。
这就是结局了吗?
这样的结局……似乎也不坏……
***
地上原本无人类可居住之地
漆黑的猛兽盘踞于此
它们身批利刃，角如双矛
簇拥着猩红之日
直到英雄持着同样漆黑的剑
驱散了这漆黑的洪流
于是人皆称颂他的名
英雄的名为凯布拉尔德·阿斯塔
世上将无猛兽栖息之处之时
英雄却丢弃了剑，与猛兽为伍
于是审判以公义之名降临
英雄被送上了断头台
刀刃斩落他的头颅的时候
沸腾的血席卷大地
所过之处一片赤红
那一日，英雄变成了恶魔
从此有忏悔的诗歌流传:
“背叛的英雄，
把你的剑放下，
将你的英雄之名归还，
让你的愤怒之火就此熄灭，
一如你流尽的血。
以公义之名，
愿你低下头颅忏悔，
审判到来的时候，
神将会宽恕你，
赦你的罪，
免你的罚。”
“公义之名……吗。”坐在图书馆角落里的青年一边合上了书，一边低声重复道。说完他又自嘲地摇了摇头，怎么突然会对一段语焉不详的传说发出莫名其妙的感慨，最近老是在做一些奇怪的事。
抬起头来，室内的光线已经变得黯淡，看来又这样坐了一个下午——还真是悠闲啊，仔细想想这样的日子已经有快一年了吧，回想起来好像也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每天都是这样安静祥和的日子，温和的阳光，柔和的风，还有享受着青春的少男少女，就这么一直平静地度过在这里的最后一年，似乎也不错。
明明应该是充满热情和活力的年纪，座位上的人却像是迟暮的老人般发起了呆，追忆着往日平静的生活。也许接下来他就要想着明天几点起来晒太阳去哪散步和谁打麻将之类的事了，当然打麻将应该是不可能的。
“喂!能听见我说话吗?”伴随着突如其来的声音，他感觉到脑袋被书轻轻的敲了一下。
回过神来抬头看，映入眼帘是轻轻垂下的漆黑的长发，接着他的目光沿着长发缓缓升起，迎上了一对碧绿的瞳孔。
披散着长发的少女，正微弯着腰，歪着脑袋，注视着自己，手上拿着那本他刚刚看过的书。
“你是七老八十的大爷吗，坐在图书馆里发什么呆呢。”见他回过神来，少女直起了身子，把书放回了桌上。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好像有点太出神了，有人站在身边也没察觉到。青年整理了一下情绪，开口道:“是音无大小姐啊，抱歉，一时没注意……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应该已经和你说过不止一次了，你这种和谁说话都总是带上称谓的习惯，有时候会让人觉得很有距离感。”叫音无的少女表达了对青年开口第一句话明显的不满，语气比之前少了几分温度。
这家伙从一开始就无视她的到来，直到被书拍了脑袋才像石像复苏般有了僵硬到像机械一样的反应，最后又开口冒出这么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话，从头到尾都让人上火。“算了，先不说这些了，今天来找你，是想问问你明天的年度考核准备的怎么样了。”
“呃……明天是年度考核吗？”
“哈?你给我好歹也稍微关心一下自己的学业修习啊……”音无大小姐显然被这个整天像是在梦游一样的人后知后觉的反问又一次打击到了，转过身去无奈的扶额叹气道:“啊，我到底是为什么要来问你这些……”
“对我来说，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吧，结果不出意外的话依然会是的垫底。”青年像是理所应当的说道，“毕竟我现在连让能量在体内流通都做不到，不过无所谓，我只要平静的度过剩下的一年就很满足了。”
“请不要这么说……”音无打算反驳，但停顿了许久，终究没有说出口，“也是啊，任何人落到你现在这种境地，都没有办法吧。”说着语气低沉了下去。
“不，别这样，好像我有多么可怜似的，我变成这样，姑且也算是因公负伤，从毕业后的工作安排到生活补贴都由学院负责，本来我也就打算找个普通的工作过平静的日子，像现在这样悠哉度过两年我可是求之不得呢。”青年靠回了座椅后背，发表着迈向混吃等死的人生的宣言。
听着这番无可救药的发言，音无的眼神变得冷峻起来，用没有起伏的语调冷冷的说到:“就是因为你这点，让人没法同情起来。”
感受到音无大小姐散发出的寒意，青年懒散的靠在椅子上的身体凝固了一瞬，音无又要因为他这自暴自弃的态度生气了。不过这位严于律己的大小姐至今为止也没少被他这死鱼般的态度刺激到了，不知何时起就已经习惯了。
果然音无没有再接着发作，显然是已经放弃了对这条死鱼的教诲，沉默片刻平复了心情之后，就转移了话题:“时候也不早了，枉我专程跑过来找你一趟，之后没什么事的话，回住宿区的路，不如陪我一起走吧。说起来也有一个月没有见面了。”
“好的，没问题。”青年急忙抓住缓和气氛的机会答应了。
……
黄昏下的人行道上，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着走着。
“《凯布拉尔德的忏悔之歌》”音无突然提起了青年借的书的名字。
“什么?”
“没想到你会对这种古老的传说感兴趣。”
“我感兴趣的东西在图书馆能摆满一个书架了。”
“你这是打算……研究古文明?”音无没有理会他的胡扯，继续追问着。
“饶了我吧，只是一时兴起随便看看。”
“站到人类对立面的英雄被审判，剥夺英雄之名，千年来被要求忏悔的故事，有什么感想吗？”音无像是随口问问，但又有几分认真。
“该说是……羡慕吧，大概。”
“羡慕?”音无回过头来，显然有点不解。
“无论是帮人类驱散猛兽，还是转身去保护被人类逼上绝路的猛兽，他都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吧，即使被处死，被审判千万年，他也始终是在顺从着自己的想法战斗。”
“嗯……无论是奇怪的关注点，还是毫无是非观的立场，都很有你的风格。”
“这算是在……夸奖我吗？”
“只有你才会羡慕这对正常人来说都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音无小姐，你不觉得这样当着面说对方不正常是件很失礼的事吗。”
音无转过身，做出惊讶的样子:“唉?我是在夸赞你啊。”
“是吗，你能注意到我与众不同的思考回路我感到非常欣慰。”
这时音无已经没有任何惊讶的样子，轻笑着说道:“你这个人果然很奇怪。”说着又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
“这句我也可以当做是称赞吗？”
“不，这句是嘲笑的意思。”音无仍旧往前走着，没有回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边走边聊，始终没有看过沿途的路灯或是偶尔经过的车辆，就这么注视着前方，向路的尽头走去。
他想起来之前他们也时不时会像这样在这条路上这么走着，每次音无都会问他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会走到那个分叉口。
……
走在前面的音无停了下来，等着他跟上去——又到了分叉口。
似乎渐渐凉了起来，依稀能感觉到有风拂过皮肤。
“我走这边。”音无向右转身，走了出去。
他还站在原地，就这么目送着少女走向远处，之前自己是不是也是这么目送着她走出去的呢？记忆有些模糊了。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少女停下了脚步。
“千谕。”
突然被叫到名字，他的思绪又被拉回了现在。
少女转过身，有一阵风吹过，她的长发在风中轻轻的飘了起来，有点看不清她的脸，但他的目光还是再一次迎上了那对碧绿色的眼睛。
“毕业的时候，和我一决胜负吧。”
少女这么说着的时候，一阵更大的风袭来，他的耳中只剩下翁鸣的风声。
“什么?你刚才说什么，风太大我没听清。”
路对面的少女无奈笑了笑:“没什么。”
“没什么吗？”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哦……”
“那……再见。”少女挥着手，轻声道别。
没有大风吹来，这轻轻的道别终于传入他的耳中。
“再见。”他也挥挥手。
道别过后，夕阳下的两个身影同时转身，在洒满树叶的路上背向而行，渐行渐远。
今年的秋天，来得有些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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