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魔物战斗,无论多么丰富的经验都难以派上用场。
和为了生存不断适应环境变化的生物不同,魔物与魔物之间的形态会根据构成其本身的魔力性质产生区别。因此,每一只新被发现的魔物,其能力都完全是未知之数。
为了能够及时采取对策,教科书上依据魔物的特性为其分类命名——
威胁最小的“兵士级”,攻防能力突出的“堡垒级”,以及机动性能极强,现阶段人类应付起来最为棘手的“战车级”。
而眼前这只可以飞行且身手敏捷的魔物,无疑应当归入战车级的行列。
虽然仅凭个人之力恐怕很难击倒它,伊芙丽特的身体依然反射性地动了起来,径直迎向那气势汹汹的庞大躯体。
把巫女当做第一目标的魔物,显然没把这个轻轻一撞就会被碾碎的瘦小身影放在眼里。
而这,反倒成为了她最好的机会。
少女忽地俯下身子,并借助疾跑的势头高高跃起。
在她的左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支手掌长短的匕首。
大陆上虽然修行剑术者众多,真正能够掌握“二刀流”这种技巧的人却屈指可数;伊芙丽特也只是因为擅长的短剑在攻击距离方面处于劣势,才额外佩戴匕首进行辅助防御。
只不过,面对这种体积的敌人,防御已经毫无意义——
既然如此,就以怒涛般的攻势来代替防御吧!
在魔物意识到危险来袭之前,少女便借助下落的势头,将匕首直插向魔物的头颅。
“噗!”
伴随着沉闷的撕裂声,锋利的刀刃整个没入其中。
只不过魔物似乎没有任何反应,依旧甩开四肢快速爬行。伊芙丽特反倒变成了被它带着走、悬挂在半空中的惊险状态。
“切,不在这里吗……”
并非她这一刀砍得太浅。
魔物本身并不具备痛觉,在身体里也没有流淌着的血液,对于攻击者来说就如同用利剑刺进棉被一般,毫无反馈回来的手感。
而且,无论受到多么大的伤害,魔物被切开甚至割断的部位也能按照原样再生复原——
毕竟,组成它们身体的是具现化的魔力,将残肢破体转化为魔力并重新吸收也是魔物的特权。
想要彻底消灭魔物,唯有找到它藏在身体之中某个部位的“核”并加以破坏;魔力一旦打破平衡之后就难以再维系身体构成,无论多大的魔物都会立刻土崩瓦解。
之所以“战车级”难以对付,原因正是如此——
假如在和它们的战斗中人类找出了核心的位置并将其逼进绝路,具备高机动性的魔物几乎都会选择飞走或是遁地潜行,除非有特殊限制技巧的魔法师在场,否则难以将其彻底消灭。等到它们重新恢复并卷土重来,多半会更加狡猾而难以对付。
伊芙丽特只是根据经验在推测核心所处的位置,并没有寄希望于一击命中。
因此,她早就想好了接下来的对策——
“虽然没打中要害,你总得……给我留下点什么吧!?”
以握紧匕首的左手为轴,少女的身体在半空中横转半周,闪着寒光的短剑也准确无误地沿着魔物的血盆大口侧边斩入。
电光石火之间,魔物的整个下颚已经被连根劈开。
一直紧张地观望战局的少年几乎都还没理解发生了什么,就看到那带着锯齿状利齿的肉块——或许不应该称之为“肉”——重重地跌落地面。
恐怕就连魔物自己也还未察觉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身体的异状令它本能地停住了脚步。
只有伊芙丽特把握住了这个时机——
一击得手之后,她便右脚蹬上魔物的头颅并全力拔出匕首,借助惯性飞快地落下,同时在半空里便调整好了自己的姿势。
而刚一落地,她就像离弦的弓箭一般疾射而出,双手的武器同时在面前划出十字型的剑影——
魔物的左前肢,应声断裂!
“还没完呢!”
踏开几步避过因为失去平衡斜倾下来的巨体,她又如法炮制地挥起短剑将魔物的另一只前足也齐根斩落,它也终于因为残肢无法继续支撑身躯轰然倒下。
“真是……太厉害了!”
目睹这整个如同行云流水般过程的睿,在心中暗暗地喝彩道。
他曾经因为无聊在校内观摩过各种武术的表演,某些高手确实有真材实料,带给他的震撼却都不如此刻伊芙丽特那灵动优雅的身姿。
“恐怕我使用预知的力量,在她面前恐怕也撑不了多久吧?”
之前能够战胜三人组,或许真的只是因为侥幸碰上了还不够格的对手而已。
拥有高超的剑技,敏锐的反射神经以及能够使用多种魔法技巧,如此出众的资质竟然都集中在这个比自己年龄还小的女孩身上——光是这个事实就已经令他无比惊讶。
一想到她不过是神殿骑士团的实习生,他更是对这个原本不抱好感的组织产生了好奇与敬畏的感情。
这时,喘着粗气的斐蓝终于跑到了她的身边。看起来,一直保持着高度紧张的状态给她的身体带来了不小的负担,因为力气不支,她差点因为趔趄而摔倒在地。
睿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扶住了她。
“赶快带着她逃走!越快越好!这家伙估计很快就会再生——”
伊芙丽特没有贸然地继续追击,只是头也不回地提醒身后的二人。即使魔物已经近乎失去了行动能力仍不能掉以轻心,毕竟在这个状态下,想要迅速地找出核心也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啦!”皱着眉头望着斐蓝的睿不由得嘟哝起来。
以她光是站立都要扶住墙才能保持平衡的状态,恐怕很难独立地行动吧。
“睿同学……你就不要管我……自己先走好了……”
斐蓝硬挤出一丝黯淡的笑容,随即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句话的语气,令睿把她的形象和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合在一起。
“为什么总是在自己最危险的时候还担心别人呢?你们这群女人真是——”
一边吐槽,睿俯下身子一把揽住了斐蓝的腰,同时挽起她的腿弯,将她整个人横抱起来。
“……”斐蓝原本苍白的脸颊立刻变得通红。
“难受也忍一下吧——现在是非常时期。”
睿还没意识到自己与平时外在表现截然不同的大胆行为给对方带来了多大的冲击,现在他只是该计划着该如何尽快地脱离危险,抱着行动不便的斐蓝明显是最佳的选择。
首要目的,自然是带着她离开这栋建筑。
可是,那只魔物能准确地找到“巫女”的位置展开袭击,说明它也和伊芙丽特一样,拥有某种程度上的感知能力。
如果那家伙就此放弃而逃离,危机就此解除,自然是最好的结局——
可它假如仍不放弃的话,该采取怎样的行动?
睿在飞快地朝楼梯口移动的同时,脑子也在同样高速地运转着,推演魔物可能采取的行动。
天空是它的主场。
换作是自己的话,只有从这座建筑物里离开,才能发挥出“机动性”这一最大的优势——
就算不知道魔物的智慧能够达到哪种程度,考虑最坏的可能性,大概可以做到有备无患吧。
不过,伊芙丽特正在它面前严加戒备。
凭她的身手,魔物想要安然无恙地摆脱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那么,要想更进一步,自然要解决伊芙丽特这个最大的麻烦——
睿的心中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睿同学……?”
看到他一直沉默不语,斐蓝用小臂轻轻地叩击起他的胸口。
“把我放下来……也可以的。否则,对你的负担有些……”
“……”
睿没有理会她,而是在楼梯口处偏过了头,望向魔物和伊芙丽特的位置。
——歌蒂尔老师,在这样的时候,您会允许我使用力量的吧?
这个问题,其实没有人会给他答案。
做出选择的只不过是他自己。
而接下来,睿确信自己做出了正确的判断,更没有像现在这样庆幸自己拥有这种不可思议的力量——
张开预知之眼的他,看到自魔物和伊芙丽特乃至建筑上放射出来的光影,以复杂的轨迹缠成一团,让他眼花缭乱几乎眩晕倒地。
“可别小看了我啊!”
咬紧牙关的睿发挥出了远超平时的集中力,飞快转动的眼珠开始捕捉起每个个体即将到来的运动轨迹 ,直至他最终理解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伊芙丽特!不要攻击,直接转身扑出去!”
在一瞬间做好了应对的对策,他用尽全力嘶吼起来。
不知对方是否能够相信自己,并及时反应过来做出行动?
睿没有闲暇时间去考虑这个问题,因为他之前预知到的内容,已经开始转变成了现实——
被伊芙丽特切下的怪物的两只前肢,突然向被赋予了生命一般一左一右地朝着她所在的位置抓去。
原本伊芙丽特会注意到它们的行动,并准备以双手的武器进行格挡。
而睿的叫喊声令她的身体产生了条件反射般的反应,瞬间改变了行动策略并躲开了双爪的夹击。
“为什么他会知道——”
来不及惊讶,远超伊芙丽特判断的事情随之发生。自魔物口中吐出强大的魔法波动,重重地轰在了刚才自己站立的位置。
威力远比刚才在办公室里发射的那次强劲——这是魔物几乎用尽了自己剩下的力量所进行的孤注一掷的攻击。
虽然速度并没快到不可思议的地步,方才就连斐蓝也能及时躲开,可魔物用自己被切下来的部位当做诱饵,瞬间吸引住了伊芙丽特的注意力。
假如没有睿的提醒,恐怕她早已经粉身碎骨——
魔物的冲击波令整栋建筑都颤抖起来,侧壁更是被整个击穿,留下了足以容纳它身体的破洞。
眼见自己的圈套未能得逞,它也立即用力蹬动后腿,在烟尘尚未散去的时候便钻出洞穴,张开双翼晃晃悠悠地飞走了。
心有余悸的伊芙丽特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只是盯着那两只差点害她丧命的残爪。直到她感知到魔物真的已经远去,散落地上的残肢因为远离核心无法再继续维持形态、重新化为魔力消散之后才彻底地放下心来。
看到她打起了“安全”的手势,睿小心翼翼地放下斐蓝,让她靠着墙壁蹲坐下来。
“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有点重啊?”
看到睿揉搓着早已发麻的小臂轻轻,稍微恢复了气色的斐蓝不好意思地问道。
“是啊。”
“……我明明刚对你产生了好印象,不要说这种会一下子扣掉很多分数的话好不好?”
“那谁来对我的手臂负责啊?”睿没好气地还击道。
“……”
和刚才相比,睿仿佛换了个人一般——斐蓝意识到这才是平时那个对自己避而远之、经常扯东扯西又总是说不过自己的熟悉的男生,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正巧,这时伊芙丽特走到两人身边,她想要站起身来致谢,却被对方伸手制止——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您还是稍微休息一下吧。”
“……你自己不要紧吗?”
睿看到她一门心思地只关心斐蓝,忍不住出言提醒道。
“托睿的福,总算是逃过一劫。不过,你居然能够推测出那东西的行动,真是了不起呢。”
“……那只是单纯的直觉罢了,不必在意。”
这种理由实在太过敷衍,屡次三番看透自己想法的伊芙丽特应该根本不会相信吧?
见到她那意味深长的眼神,睿更是确认了这一点。
假如对方真的在这个问题究根问底,他觉得自己也只能胡搅蛮缠下去;只是还不等伊芙丽特说话,斐蓝倒是抢先一步开了腔:
“睿同学,你和她说话的态度和我完全两样嘛——果然是区别对待?”
“当然啊。你以为是因为谁才能得救的啊,巫女小姐?”
听到他的话,本来只是想开个玩笑的斐蓝表情当即凝结。
“这件事情不应该责怪巫女大人。本来预防魔物出现、保护巫女就是我们神殿骑士团的职责,会发生如此重大的意外也是由于事先的准备不足——波及风信子学园,该道歉的是我才对。”
看到气氛朝向奇怪的方向发展,伊芙丽特连忙打起圆场。
“……算啦算啦。这是你们女神教团内部需要讨论的事情,我也不应该干涉宗教信仰相关的问题。我会到这里来是为了帮助伊芙丽特救出被困的人,和‘巫女’或者‘认识的女同学’都只不过是个巧合而已。”
“……睿,别说了。”
“明知道自己身份重要,却还好无防备地留在校园里,还引来了大型的魔物——”无视伊芙丽特的劝阻,睿的语气愈发严厉起来,“假如学校里的其他人因为你的缘故而遭遇不幸,这样的责任你能够背负得起来吗?”
他从刚才就一直对斐蓝不冷不热,就是这个缘故。
赖以生存的孤儿院被烧毁,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都死于非命——
睿就背负着这样沉重的枷锁,更不想看到有其他人和他拥有着相同的命运。
假如真的像他所说,其他学生被魔物袭击的话,按斐蓝的个性也一定会因此惶恐不安。
用这种方式来提醒她,不知道她是否能够理解。
“……睿同学说得没错。还留在学校这件事本来就是我在耍任性罢了,”斐蓝苦笑着望向伊芙丽特,“那个,骑士团的……是伊芙丽特小姐吗?从现在开始,我会按照您的安排行动,之前给你造成了这么大的麻烦,实在不好意思。”
“哪里哪里,我……”
伊芙丽特还想反驳些什么,被睿不耐烦地从中打断——
“如果光讨论责任归属就能解决问题的话,不妨把过错都归结到我身上好了——伊芙丽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解决吧?”
“没错。安抚学园里的学生、防止骚乱进一步扩大,调查魔物的来历,还有最重要的……”
“保护好这个女人——对吧?如果她对于你们来说真的这么重要的话。”
睿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去。
“接下来就交给你们这些专业人士好了,我得赶在有人到来之前快点离开了——要是有好奇的人想打听这里发生了什么事,那可就麻烦死了。”
“啊……”
看到他想要下楼,伊芙丽特似乎欲言又止——睿当即就明白了她想要对自己说的话。
“放心,这里的一切我都会替你们保密的。不过相对地……”
“我知道啦。不过,如果我们有缘再见的话,你可得和我好好地解释一番喔?”
伊芙丽特恢复了往常的灿烂笑容。
“看我的心情吧。”
睿明白她对自己的能力相当好奇,只是在这种状况之下,两人应该都有着保守秘密的默契。现在,他还不必担心在人前使用能力会造成什么严重的影响。
事情就此告一段落了吧——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太过突然,让他有些紧张到喘不过气来。
大概,自己也要好好地休息一下,才能够平复心情了吧。
女神感谢祭典自然不会因为这件事情紧急中止,接下来,他还要完成系长委托过来的任务。原本想向斐蓝缴付学费并请求她解决场地的问题,恐怕都没法实现了吧。
就在他下到楼梯拐角的地方,背后传来了斐蓝的声音。
“睿同学!”
听到巫女的呼唤,他停下了脚步回过身去。
“虽然和你们礼仪科的同学经常发生不愉快的事情,可是我真的没有什么恶意——不管怎么说,光是睿同学能够不计前嫌地来帮助我这一件事,我就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了。”
斐蓝双手在胸前**握紧,深深地向那个模样邋遢的男孩鞠了一躬。
“愿女神赐福于你——”
那是女神教团的教义之中,最高规格的感谢礼。
“……不必客气,再见啦。”
睿慌慌张张地挥了挥手,快步跑下了楼梯。
直到离开建筑正门很远,确认了四周无人之后,他才谨慎地摘下了自己的眼镜,并用袖口擦拭起眼角来。
“那家伙……何必要搞得这么伤感呢?就像要永别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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