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背后泼溅过来的血同雨滴一齐浸湿了长衣，将灰白长发染上了污浊的赤红，将鬓角紧紧黏在耳廓上。大约半次喘息之后，骨骼破裂、躯体倒飞的钝闷声响才传入耳中。
天色沉暗，厚重而阴沉的云层后流淌着干涸的深深棕红，苍穹宛如燃烧。
手中的长剑沉重而冰冷，剑尖低垂，冰冷的剑柄被细长的布条与手腕紧紧捆在一起，远比惯用的单手剑更为沉重。闪电明灭，人群的嘈杂与金属的冷光在倾盆而下的雨水中流转。
又一声钝重的巨响，混杂着骨断筋折的粘滑声响与被挤出胸腔的惨嚎。组成铠甲的金属沉重地砸在地上，夹着垂死的喘息与惊讶的低呼。
她的呼吸很平静。沉重的钉锤被她单手持握着挥舞，卷成凿穿坚甲与血肉的凶蛮风暴，砸裂了一颗被铁甲覆盖的头颅。鲜血与脑浆喷溅出来，在暗沉的雨夜中绽放成一滩红与白的液体。呼号与金铁交击的沉钝响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犹温的血液与沉重的喘息令阵阵白雾升腾。
我让后背紧贴在她身上，深深吸气。她的肌肤凉得像是冬日的冰，但我能感觉到在其下流淌着的血液中的炽热。
左眼抽痛起来，昭示着即将到来的厄运。在胸膛中跃动着的器官发出低沉的震响，颅内的压力令眼球像是要凸出眼眶，头颅几乎要在压力之下爆开。
白亮的闪光撕破天穹，令目中所见的皮肤与面孔全都附上一层死人般的惨白。
“几个了。”她问，话音之后紧跟着又一声碎裂的闷响，温热的血液溅在后颈上，溅在长发上，在淌满冷汗与冷雨的肌肤上滑落，留下令人作呕的滑腻温热。
“三个。剩下六个。”喉咙干涩，像是缺少润滑的机械。
某人趁着点数尸体的空档猛冲上来，沉重的甲胄叮当作响。侧滑一步避开对方的劈砍，顺势向着空门大开的身体挑起剑尖。锋利的金属滑入进盔甲的接缝，切破皮肤刺穿血肉后从另一端穿出，深红的液体在铠甲的接缝间流溢出来。
“现在四个。”
“是吗。这边十二个，剩下十二个。”
挥动兵器的破空呼啸混着砸穿金属与血肉的闷响传入耳中，她的喘息沉重起来。
“你受伤了？”
“嗯。”冷淡的应答，混着敲凹金属的钝重响声，“十一个，不过我听见脚步声了。”
“哪里。”
“胸口。被戳了一下。”
持着穿刺剑的敌人在上一具尸体被甩落于地后填补上来。眨眼排开附着在睫毛上的血珠与雨滴，确认眼球是否还在眼眶之中。压榨着肌肉挥出一连串劈砍挑刺。
因无法刺出致命一击而焦躁起来，对手的格挡中带着慌乱。一击挑开被雨水与冷汗浸润的剑柄，对方仓促地后退，被跟上的一剑贯穿了左胸。
拧动剑柄，剑身在粘滑的血肉中旋转一周，伴随着摧折血肉的爆响挖出巨大的空洞。
“怎么样了。”
“没什么。现在这边十五个。”笨拙地掩饰着疼痛，却难以抑制掺杂在话中流露出来的痛苦，“抱歉。再撑一下。”
“嗯——”
雷鸣倏地炸响，将出口的话语拦腰截断。亮光再度撕裂暗幕，映出混杂着血的泥泞与仆倒在地的尸体与纷飞的残肢。
以及黑压压的、令人绝望的包围。
某个国王的名号倏地在脑中闪过。三百对两万的悲壮无从得知，但此刻的绝望已然足以令身体冰冷下来。
“薇。”
语调仍是冷淡的——由诸多感情掺杂而成的冷淡。
“嗯。”
尽力克制着颤抖，但声音中却仍是带着些许恐惧。
“薇。”她再次呼唤我的名字，语音的末尾被某人的痛呼与嚎叫所掩盖。
盈满悲痛的声音。
盈满悲痛、盈满自责、盈满无力。
不祥的预感贯穿身体，令稍微平静的心脏再度抽动起来。我转过头望向她，余光中所瞥见的仅有悲哀的笑意。
“逃。立刻。”
“别——”
下一个冲上来，歪斜地刺向肩头。向着旁侧滑开后送出长剑，在坚硬的金属上凿出致命的空洞。他抽搐着倒下。
“——『因目睹丈量世界的阴影而沉默吧。』”
来不及阻止，少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沉重而嘶哑，却唤起了难以言喻的恐惧。
想要冲上去捂住她的嘴，但身体却像是被钉死在地上般不听使唤，连喉咙都发不出声音。
向着她露出祈求的眼神。一个点头。一个点头就好。这样默念着。
她悲哀地笑着，轻轻地摇起头。一头银发在晦暗的夜里闪着流转的光。唇瓣微微张合，吐出苍白的云雾。
她蹙起眉，故作嫌恶的表情。
“我会的，但不是现在。”尽力做出最轻快的笑，对着她轻轻点头。
“不要辜负。”这样说着昂起头，向着漆黑的天穹。我跟着她抬起头，雨水落入眼中，宛如细长的针。
黑暗蔓延的声音在空气中弥散，扭曲的影子在厚重灰暗的云层与赤铜般的天顶中舞蹈。风雨宛如影子般呼号起来，在低矮屋顶与连绵山川间回旋，让它们颤抖着陷入冻滞。被云层笼盖的群星闪动着苍白的光，宛如跳着荒谬舞蹈的痴愚神明。
包围瞬间溃散。前一刻他们还执着武器围成人墙，后一刻却四处逃散，宛如受惊的家禽般哭号起来。铠甲相互碰撞着叮当作响，有人仆倒在泥泞之间，挣扎着想撑起沉重的身子，被宛如落潮般散去的人群践踏着嘶哑地悲鸣，发出崩断破碎的钝闷声响，在金属的监牢中化为一滩肉泥。更多的则是在背对着她时捂着心口颤抖起来，呕出乌黑粘稠的鲜血，抽搐着躺倒。
疼痛在颅中炸裂，自己的一部分正急促地渴望着逃离。
将目光投向少女的方向，除却伫立于此、比黑暗更加黑暗的纤长剪影外空无一物。她抬起手，指向远离的方向。身体不由自主地沿着空旷冷寂、布满尸体的街道狂奔起来，像是得到赦免的罪人般仓皇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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