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深红之中悠悠转醒,痛楚令迟钝模糊的神经迅速清醒过来、回到现实。长衣沾满鲜红,银发亦是被染上了干涸的赤色。刘海被血液紧紧粘在前额,凝滞的血块令视野模糊起来——有自己的,但更多是别人的。
她抬起头,在洒落满地的玻璃碎渣中撑起身子,靠着墙壁大口喘息。腰间短剑的重量带给了焦躁的情绪些微安定,她紧紧握住剑柄,感受着金属的冰冷与手心伤口的传来的疼痛。
她伸展身体,盖过于四肢百骸间游走的虚幻感与残留在表皮之上的细小痛觉的剧痛随着她的动作在腰间绽放开来,令身体像是被火焰烧燎。疼痛令她趔趄了下,视野被闪着光的黑暗所覆满淹没。
她靠着凹陷的铁皮吸气,呼气,再吸气,再呼气,直到浮于眼前的黑暗团块消散殆尽,刺眼的强光射入视野中方止。茫然四顾,映入眼中的是被削去车顶、扭曲得宛如绳结的车厢内壁,内脏与残肢四处散落,胡乱垂挂。纵使是于不久之前目击过更甚的惨相,她在这场面之下仍是干呕起来,抽搐的胃袋令空气与眼泪一并涌流而出。
平静。克制。束缚。流入肺中的空气冰冷而沉重,充斥着叫人作呕的血腥气味。
沉淀。顺从。隔离。尊崇理智。尊崇理智。
“咕唔。”
发出了细小的悲鸣后抬起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向着身后伸出手,做出抓握的动作,却仅有空气于指间流转颤动。
寒意蔓延开来,惊惧宛如炸雷般自心底扩散——
有什么东西丢失了。
很重要的东西、却记不起来了。
是什么。
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
是什么——
焦虑与绝望如潮般涌入心中,脑子像是要炸裂。呻吟着俯下身子,凝视着静滞的赤色液面中所映出的自身的倒影。
要清醒过来。
怀着这样的念头捧起赤色的液体,泼向自己沾满血污的面颊。冲击着知觉的浓重鲜血气味将狂乱的障幕撕开了一条缝隙,令脑子清醒过来的同时亦令胃袋再次抽搐起来,酸水与胆汁充斥着喉咙。
——脚步声。很远,稀稀拉拉,仅有一人。
身体比思考更快地做出了反应,短剑出窍的清亮响声令身体一震,被紧紧握在五指之间的金属的冰冷令情绪稳定下来。神经倏地绷紧,手指沿着刀刃划过,拂过密布刀身、宛如群蛇般密密麻麻的曲折符文,在刃口留下一丝血痕。
拘束。冷却。理智。默念着,呢喃着,感受着心脏在胸腔之中的剧烈跳动,空洞的声响敲击着肋骨与鼓膜。
——男性,长袍,体格健壮。
于长袍上扯下一条破布,宛如幼时所见的斗士般将武器与手臂紧紧相缠。
——杀意,愈来愈近。
颅骨之中像是有什么在燃烧,湿热的液体模糊了视野之后自眼眶溢出来,在面颊上滚落的同时留下了湿润的赤色痕迹。她深深吸气,血腥味灌入呼吸道,仿佛要浸满气管般的浓重。
最后,她轻轻眨眼,排开盈满眼眶的血珠,视野清晰起来。
宛如天生失明之人第一次睁眼般的清晰。
什么东西涌入目中、沿着视觉神经灌入头颅,令血管中的体液像是流动的燃油——片刻后她反应过来,是疼痛。
痛觉撕扯着理智,在似乎要将知觉碾碎般的异样感中维持着思考的能力。
四。
某人会从『那里』出现,拿着第二十三号街上的昂贵蜂蜜酒。
冷汗沿着鬓角淌下,她伸手将其拂去,锋利的剑刃切断了零散的碎发。
三。
某人会从『连接车厢的小门』之中出现,黑长袍佩刀,同时拿着刀子将挣扎的人推下悬崖。
血从眼角、从口鼻中涌出,压迫感撕扯着脑子。
二。
『某个男人』将要从连接车厢的小门中『弯着腰钻过来』,试图进行『盘问』而引发『敌意』,『黑长袍之下的右侧腰间挂着一把双手骑士剑』的同时拉着第三天生长出来的竹笋献给沙漠中的神庙。
一。
『亚拉文·艾尔尼扎』将要从连接车厢的小门中弯着腰钻过来并且试图『盘问』这边,『他的右膝盖有着伤痕』并在黑长袍之下的右侧腰间挂着一把双手骑士剑,『进入战斗后他的第一击会从下面挑上来』并且他『抢夺了一个世界』。
零。
男人的轮廓伴随着一阵钢铁相互摩擦的噪声于小门之中浮现。是高加索人的面孔,从左眼角到下颚有着一条深刻的伤疤,令半口枯黄的牙齿暴露在外。鞋跟敲打着薄钢板,发出在寂静之中显得有些喧闹的声响。
她的瞳孔倏地缩小了。
『她所遗失之物』。
旅行箱。
一个世界。
某种意义上的确如此。
“——先生。”她突然开口,略带沙哑的清澈声音打破寂静。
那声音令她自己怔了一下。
男人亦是一怔,动作迟缓下来的同时将手探入长袍。
“那是我的东西,能不能还给我呢。”
她以双手握住短剑,摆出了进攻的姿态。
缓慢而坚定地,男人在摇头的同时将长剑甩出剑鞘,做出了战斗姿态。
她审视着他。沾满血污的长袍之下裹着的大概是铠甲——沉重而坚硬的金属护层,只有有一定军衔的战场将官才有资格佩戴。那把剑也很漂亮——雕刻着古老的十四行诗,镀金的护手在黯淡的太阳之下闪着微光。
由于武器长度的劣势,她不得不采取守势。地面上满是鲜血、躺满尸骸,她的鞋子与裤腿被赤色的体液所浸透了,给皮肤带来滑腻又恶心的触感。她数着自己的心跳,沉重得宛如鼓鸣的声响在胸腔之中躁动起来,催促着一次刀刃相交的搏命拼杀。
但她不想。
——这由不得她。
男人向前踏步,自下而上挥出一击刺击。她轻击剑尖以让那一击偏移开来的同时滑步向前,试图将短剑捅入他的腹部,男人后撤一步,双手挥舞着长剑以划出一连串大弧度的斩击,她弓下身子,伴着不断的金属交击声在利刃构成的网格之间来回跳跃,尝试着拉进双方的距离。
一连串的格挡令麻木感自指尖传递到手肘,随后又化为钝重的疼痛。凌乱的步伐践踏着血海,扬起的波浪将衣物与长发全都染成赤色。她试着忽视遍布身体的细小伤口,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战斗上,但汗水带来的痛楚却不住地挑逗着神经。
她侧身躲过一次突刺,压低身体向着男人猛冲过去。男人向旁侧退开的同时划出一击飘忽的斩击,在她的短刃与对方的剑身相击时爆发的震颤令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对方向前追击,向着她的身体送出一记沉重的突刺,她跃开一步,试图向前滑行着冲入对方的怀里,但满地的尸块令她一个踉跄。对方借着前一击的势头抡起剑削向她的头颅,她俯身避过,同时在她宛如燃烧的肌肉所允许的最大限度下连刺出三剑,每一剑都随着尖锐的声响被弹开。
双方的喘息都是沉重而紊乱的,刀刃相格,紧绷的肌肉与骨骼发出低沉的爆响。她借着这短暂的空隙调整呼吸,对方却迅速退开,并挥出一阵暴雨般的猛击。
她低浅地吐出一口浊气,压低剑身抵挡住了一记将要贯穿她身体的低刺,将对方的剑尖死死压向地板的同时向着对方靠近。对方发出沉闷的低吼,她的身体则随着剑刃的滑动撞向对方怀中——
钝重的疼痛自全身上下扩散开来。
视野一片漆黑,她将短剑狠狠钉入对方的身体。一声压抑的悲号传入她的耳中,她紧握几乎没入血肉的剑柄,拼尽全身力气将其旋扭一周,对方抽搐起来,喉咙中翻滚着噎呛的含混嚎叫。
心跳。
仅有心跳声在耳边回荡,宛如擂响的战鼓。
短暂的眩晕过后,沉重的金属跌入液体之中的声响传入耳中,她俯身拾起那把长剑,将其举过头顶,对着仍在抽搐的男人狠狠劈下。
在湿滑的裂响过后,她拖曳着剑与旅行包,靠着墙角长长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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