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知道,他并不是真的在怨什么。
可正因为什么也没有怨,什么也不该恨。
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鬼气逼人的巨手缓缓朝少女慢慢逼近,仿佛只需轻轻一碰就能将少女弄得粉碎。
会埸中的白花全被一阵怪风卷上天花板。
所有的一切,时间,彷佛冻结在这个瞬间。
小三虽然看起来聒噪而轻挑,但真正的他有一种打从骨子里的理智。
正因为这样,就算已经成为了恶鬼的他,仍没有要杀害任何人的意思⋯⋯
如同被泡在水里一样的感觉。
小三感觉到自己的全身彷佛被黑色的水包裹着一般,就算挣开双眼也只能看见一片黑暗。
所谓的伸手不见五指,指的大概就是眼前这个情况。
处于这个怪异空间里的小三,当然不只是什么也无法看见,就连意识,也得拼了命才能勉强维持得住。
这种感觉和人在发烧时的感觉很接近,可却要严重得多。
小三对于鬼的常识还是有所欠缺的,这并不是因为少女不够诚实,而是因为作为公主的她,这是第一个她全程参与的案件,有些不成熟也是应该的。
要不然的话她就会知道⋯⋯这是"念"失控的情况。
念,是指人最强大的情感。可以是怨气也可以是执着。
鬼之所以能存在于人间靠的就是念,同时带给鬼一些神奇的力量,也就是鬼气。
但念同时也是一把双面刃。
在失去肉体保护的情况下,念就会变得愈来愈强。
原本偏执的人就会变得更偏执,而原本就暴躁的人就会变得更暴躁。
人的性格会开始朝着留存在这世间的"念"而极端化,这个过程基本上是不可逆的,一直留存在人间的鬼,最后都只会沦为怪物而已。
同时过于强大的念会导致人无**回,而少女-冥使们的工作就是,在灵魂辙底变成恶灵之前,在人间化解他们大部分的执着,然后带回地府等待轮回。
而失控了⋯⋯也可能永远是这个样子了,变成恶灵最后被人或是冥使所讨伐。
一般来说,都会这样的。
但小三好像⋯⋯有些不同。
大部分会成为恶灵的鬼,多半是恨着谁,又或是爱着谁。
但他什么也不是的。
正如他自己所说,他谁也没有恨。
他成为恶灵,必然是因为那大得可怕的怨气,但这股怨气却偏偏没有对象。虽然在数千年的历史中,发生和小三类似事件的人也不是没有。
可一般而言要是没有能够埋怨对象的人,会选择埋怨上天丶命运之类的,这种情况下则会成为最可怕的鬼。
不去恨任何人的人也是有的,这样的人多半是有大慈大悲之心,多半会成佛。
可小三虽是不恨,却偏偏不是因为慈悲,而是因为某些自己也不够清楚的瞹昧原因。
虽然"念"最后仍是失控了,可即使到了这种关头,却仍保住了"谁都没有错"的意识。
道理大家都懂,可又有谁真的能做到讲道理,发自内心不去借恨意乱埋怨他人。
恨意的漩涡仍包裹着他,但那内核又偏偏比谁都要透明。
就这样,小三就成为了这千古年来第一个,"念"失控了仍保持着理智的"恶灵"。
仍成为了千古来第一个,能够有机会看见,自己灵魂根源的人⋯⋯
小三就像在沉入深海之中,愈来愈深。
在模糊之间,他彷佛看见了许多的人⋯⋯许多个和自己长得无比相像的人。
直到最底的地方,他看见了一个总是在笑着的道士⋯⋯
话分两头,在那鬼手即将要碰到地府小公主的同时。
一道剑光彷佛等待已久一般的硬生生将鬼气巨人分成两段。
"你这怪物,敢伤我地府公主,看老夫今天将你碎尸万段!"
一名精瘦的老人从一旁缓缓走出,彷佛已经等候多时。
此人正是地府的前朝元老,他经使得一手彷佛能追光的快剑而闻名。
被人称为"分光剑",韩直。
手中握着一把华美的刺剑的韩直,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仿佛,现在亦是他生平最得意之时。
当然了,他也是这么想的。
他的声音伴随着某种得意而疯狂的笑声,虽是混身剑光,说的话也是正气凛然,可那些剑气同时也波及到现实中的人们⋯⋯
留在会场无法逃出的人们惊惶不而,因为他们都被某种看不见的利器割伤。
老人对此亳不在意。
为了降服恶灵,伤些凡人又怎样了。
老夫没要了他们的命就算不错了。
事实上,别说是那些凡人了,这老人对于眼前这个看似威势无比的巨人也是毫不在意的,要是他认真起来,这新生的恶灵恐怕在他手上还撑不到三秒。
他的每一剑都刻意地避开了恶灵的核心。
就算要他死,也得以最残忍的手段,在千万剑之后。
老人自信地微笑着。
一时之间,谁正谁邪,竟看不清。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
少女看着老人眼中的笑意,便一切都懂了,她人生中第一次气得全身发抖,却又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少女咬紧自己的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她擦去自己所有眼泪,为的就是不在老人眼前哭出来。
这一切,都是为了演给我看的。
韩直,这是为了杀鸡给猴看。
正因为我,他才非被消灭不可。
可依然⋯⋯什么也做不了。
其实身为高手的韩直要暗中跟着这两个小孩几天自是最容易不过了。
他们之间的感情,韩直自也是全看在眼里的。
地府的公主对一个普通的鬼别说是动了情,连说句话也是不应该的。
但韩直什么也没有阻止,他在等现在这一刻。
当然了,就算这小鬼没有变成恶灵,他也是有些手段的。
为了能将这未来的地府之主握在自己手中,韩直什么事也干得出来。
最后一步,就是在公主面前杀死这个小鬼。
要是她不阻止我,这份好友将被杀死,却怎样也没法阻止的无力感,将缠绕她一生,而她也再也没意志反抗我们了。
要是她阻止我了也行⋯⋯可身为地府公主的她,又该用什么藉口来阻止我去杀害一个恶灵呢。
她说不出口的。
韩直了解少女,她虽然有着一股和她爹一样的牛脾气。
可仍和她爹一样,有着一颗极为守规则的性子,即使要杀的人是至亲,仍不会动一下眉毛的性格。
韩直忽然感到有些稀虚,他知道少女的性子,自今天起就能在这幼小的心灵上埋下一枚无法对自己反抗的种子。
今天不成的话,多做几次也成了。
再来几次将她重要的人找个成规矩的方法让他们魂飞魄散,就算再牛脾气也会服软的。
他心想着,然后慢慢将剑捅进恶灵的核心。
韩直在那瞬间彷佛想起了她的父亲,那个贤王⋯⋯同时亦是自己的好友。
放心吧老秦,没有权也能过得不错的。我们和你保证会永远照顾你的女儿的。
没有人知道少女此刻在想着什么。
那双永远闪着光彩的双眼已经变得暗淡。
唯一能做到的⋯⋯就只有看着那个自己第一个好友的陨落。
在捅进核心的前一刻她张开了口,可没有人知道她想说什么。
是为他求情?没人知道。
地府中是有法宝能将恶灵暂时转化回来的⋯⋯只要在这时让他把念放下还是有救的。
可是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因为我是地府之主。
少女想得出了神。
韩直太过小看自己好友的女儿了,要是他知道少女现在想的是什么丶要是他现在回头看一眼的话,恐怕⋯⋯他就不会做出这样的计谋了。
在那一刻,那个无知丶有点天然呆的少女已经死了。
眼眉界是如同千军万马般的肃杀之气。
她将沾染上无数因果,成为杀伐果敢的地府之主⋯⋯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某些不对劲的事情发生了。
韩直发现自己**去的那柄剑,拔不出来。
一把轻挑的声音从云雾中响起。
"我说老头阿,你这柄剑好像不错耶,能不能借我看看阿。"
少女听得呆了,然后眉间的杀气化于无形,渐渐破涕为笑。
雾气正渐渐重新凝聚成人形。
正是带着笑意的小三。
幽幽的鬼气正沿着剑锋向上攀爬,远看就像一条条血管附在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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