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望向陌生的天花板，优雅繁富的顶部装潢让我大致猜到自己的所在。我撑起上身，舒张双臂，感觉像是饱睡了一通，只要不去在意口腔中残留的余味，身体已然没什么大碍。我踱步下床，环顾着如同瓦尔汀伯爵圈养情妇们的寝宫一样散发着骄奢淫逸气息的华美空间，默默地擦了擦鼻子。果然，不论来多少次，还是会感到不习惯啊。
师傅不在，也许真的去找医生了吧！回来之后看到我活蹦乱跳的样子，多半也不会再说什么了。某种意义上，师傅虽然不怎么喜欢说话，并且常年面无表情——或者应该说是无法辨别表情，但却意外地很容易相处，偶尔的固执也多是为了别人的事，等她觉得不再有必要时，又默默地退去，绝不会死缠烂打，也不会发表什么事后感言。而关于自身的事却又只言不提，其他人也无法轻易涉足。既像一位超然的贤者，又像一位苦修的圣人……不过，前提是把背上和腰间的那几把杀器给卸掉。
呆在这儿实在静不下心，我便决定下楼随便逛逛，毕竟也不是第一次来了，轻车熟路，自然也没什么紧张感。六楼到二楼全是客房，楼层越高收费越贵。到了一楼就是一个宽敞的大厅，兼顾酒吧，餐厅，赌场等各种功能，不同的区域各自联立，又自成一体。我走到离出入口较近的吧台前入坐，要了一杯最便宜的白霖甜酒，一边默默地喝着，一边听隔壁的几位老哥吹牛。
“什么？天空王？在囚人之顶？”
“之前去阿桑那的时候路过边境山脉，远远看到一个暗红色的剪影围绕着漆黑的山顶盘旋，那简直能把整座山头遮蔽的六展羽翼，绝对是它没错了......”面相平凡老实，穿着像是工会里的旅行商人的年轻人，表情凝重的灌了一口酒，语气庄重地说道：“天空王，它醒来了。”
与他交谈的另一位面相平凡老成，穿着像是工会里负责拉车的年轻人则一脸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下颚抽搐，嘴唇微微颤抖，仿佛经历了世界末日。“是吗？”他的声音有气无力，却好似故作镇定地摇晃着手里的酒杯，然后静静地说道：
“你在扯淡呢吧？”
老实说，这反应一点都不让我意外，因为我也十分同意他的看法。
天空王，真名是“赤瞳六翼的霍斯梅尔”，作为世界上仅存的最后一只古龙，曾在大陆上制造了无数的灾难。据记载，每当它从火山中醒来，整个天空将降下烈焰之雨，它的翼展拂过之处，全部会被不灭之焱焚为焦土。当然，传说总是会有夸张的成分，不过师父以前告诉过我，大约在200年前，帝国为了彻底消除霍斯梅尔的隐患，派出十几万人的讨伐军队前往边境的龙巢，结果仅仅一天，帝国军队全军覆没，而暴怒的霍斯梅尔毫发无损，并开始无差别地毁灭一切有人居住的城镇和村落，一度使新生的赛尔瓦伦斯陷入亡国的危机。
“后来呢？”
当时刚被师父捡回去不久，因为是难得的师父主动和我聊天，还讲了很多关于这个世界的重要情报，情绪有点激动的我一直傻呼呼地追问，想来真的有点自我厌恶。
“后来束手无策的国王亲自去圣域请求贤者的援助。本来，对于早已超脱于人间的侍神者们来说，这样的请求是不可能答应的，然而没人知道年轻的国王到底怎么办到的，在圣域的协助下，国王得到了一位强大的帮手，那个人凭一己之力重伤了天空王，在它逃回巢穴之后，事先准备好的大贤者们实行了名为‘遗落神柩’的奇迹，把天空王永远封印在囚人之顶的火山口里......”
师父还说过，“遗落神柩”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奇迹，理论上来说其封印效果是永恒的，除非施术者主动实施解封的术式。然而，自封印过后已经两百多年，过去的施术者们早已化作尘土。没人能够解开封印的当下，“遗落神柩”真正成为一座无法开启的陵墓，里面埋葬着主宰天空的王者那睥睨众生的骸骨。
所以，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起旅商小哥，如果能写一个合适的标题，比如：“震惊！不朽封印破除，传说王者现身龙巢上空，人间或再临焦灼地狱”，然后再找几个名不见经传的野鸡自媒体编辑一下，也许真会引起一定的话题度也说不定。
“什么？你不相信我！”旅商小哥被无情拆穿，有点恼羞成怒，“我用我母亲的生命发誓我绝没说半句假话，你知道我有多爱我的母亲对吧！”
哦，是吗？我是完全没感觉出来。
车夫小哥摆摆手，嘴角露出不屑的笑容：“我还以为你是个老实的家伙，没想到居然会堕落到撒这种毫无意义的慌，你的母亲绝对会为你感到羞耻。”
“你！”旅商小哥的脸让我想起家乡熟透的柿子。
“先不说遇到它你竟然还能活着回来，若是真的，消息早就传遍整个大陆了，商队里一百多人，难道只有你一个人看见了？”
“我......”
“艾奇，如果你真的在囚人之顶看到巨大的黑影，多半就是只迷路的蓝潮鸟什么的，绝对不可能是你说的那位。老实讲，你扯自己在边境山脉看到奥兰多海姆的龙骑士还更可信一点。下次记得要吹牛的话还请努力想一个不那么蹩脚的吧！”
旅商小哥哑口无言，脸绿得发紫。不过他突然间笑起来，那个笑容太过扭曲以至于看起来有些狰狞，他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猛得站起来还顺便带倒了身后的椅子，然后转着脑袋环顾四处，像是对店里的所有人下达诅咒一样，恶狠狠地说：“是啊，你们这群自以为是的懦夫当然不会信，等到东方的天空降下火雨，还希望你们不要吓得尿了裤子。”说完后便一鼓作气扬长而去。
大厅里静了数秒，很快就恢复到一开始熙熙攘攘的状态，基本没有人在意刚刚发生的事，甚至没人发出合时宜的嗤笑声。看来，对于富埒陶白的西露露莱塔人，这场闹剧连帮助消化的资格都没有。
当然，我倒是觉得看了一出好戏，不知不觉中连嘴边的甜酒都变得香气四溢。只是可怜了那位不顾一切羞耻自爆的年轻商人——和脸上浸透着不知是无奈还是失落的苦笑，窝在角落里一个人默默地喝着闷酒的车夫小哥。
杯子里的液体已经见底，明明只是没什么酒精度的甜酒，却还是略带微醺的我，正兴致高昂地考虑要不要再续一杯。这时，有人在我身旁的位置不动声色地坐下，并熟练地把我的杯子填满，直到碧绿色的液体因张力在杯口形成完美通透的弧面，我才意识到，这家伙添的是一种名叫“索伦湖畔”的烈酒。
涉世未深的我曾有幸一睹其真容，那种仿佛五脏六腑被放在铁锅里翻炒煎炸的感受至今难以忘怀。然而，如今的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我屏息凝神，体会着乙醇挥发时特有的清爽气息，缓缓地握住光滑的杯柄。
“老板，麻烦帮我换一杯红森林（一种气泡甜酒），别忘了加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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