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政府军徽章在镜中反射着微光，瑞安移了移帽子，将它戴正。随后，他开始从上到下地扣上制服纽扣。视线落至肩膀处的军衔标志上，他带着几分自豪会心一笑。
“哆、哆”，门被叩响，他喊了一声进，母亲端着早餐推门进来。
“等下就要回部队了？”
“是啊，最近G.G.C.里不太平嘛，能回来这么几天已经不错了。”
“哎，我这么有出息的儿子，真想多留在家里几天啊。”
母亲看起来有些不满，叹了口气，放下餐盘。
“一大早起来，等下还要赶路，快点先把早饭吃了吧，不要第一天就没力气出洋相。”
“以后就只能吃食堂了啊……”他故意苦着一张脸，“妈我跟你讲，食堂做的炸肉饼和你根本没法比！”
“那肯定是家里的东西好吃啊！”母亲摆出一脸骄傲的神色。
他笑笑，在桌前坐下，开始大口大口把面前的食物一扫而空。舔干净嘴角最后一滴牛奶，他准备起身出门。
“瑞安。”母亲叫住了他。
“怎么了妈？”
“没什么，只是突然发现你已经这么大了，现在比你爸还要高。”
她的目光温柔祥和。
“还记得你三岁尿床画地图的时候……”
“等等等等，妈，我们能说点别的吗？”
“真是的！长大了翅膀硬了，连父母的话都敢打断。”
母亲作出生气的表情，但很快又变回了原先和蔼的模样。
“瑞安，出门在外要懂礼貌。”
“嗯。”
“对朋友要讲诚信，有义气。”
“好。”
“少喝一点酒，不然以后得胃病自己受苦。”
“知道啦知道啦。”
“诶你这个死孩子能不能认真一点？”
“妈我一直都很认真！”
他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笔挺，这种小学生式的坐姿引得母亲噗嗤一笑。
“瑞安，其实建功立业之类的都不重要，我和你爸只希望你能过得开心，好好生活，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听着母亲的话，他慢慢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嗯，我知道的！”
“你知道什么呀你知道，真是的……”
耳边絮叨不停，他瞄了一眼钟，该是出发的时间了。
“妈，那我就先走了。”
没错，必须要走了，接下来他要先去报道，然后回归岗位，再好好训下那些新兵蛋子。晚上说不定还能抽时间出来找爱德华去喝一杯，就一小杯。
可是，为什么脑中总有个声音挥之不去？如同有人在某处哐哐砸墙，拼命呐喊着，不能走，不能走啊，一旦离开便是永别。
“瑞安，路上小心，别忘了也下楼去和你爸说一声你走了。”
母亲在看着他笑，眼底流露出一丝不舍。
“嗯，我知道了。”
故意忽略掉那种不和谐感，他握上门把手。
然而，在触碰到金属把手的那瞬间，他便感受到一阵钻心的疼痛。烫，好烫啊。火红的烙铁嵌入手掌，烧焦皮肤，发出滋滋声冒出黑烟。下一秒，灼人的火舌擅自扑开房门，像烧掉一张纸那样轻而易举地熔毁房门，它卷着热浪迎面袭来。瑞安用右手下意识地挡在面前。
“妈——妈你没事吧？！”
他回头，却发现身后的亲人早已不见踪影。周围无比嘈杂，枪声、惨叫、哭喊，这里是G.G.C.初次暴动时的战场。
他一抬头，前面的士兵被削掉了半个脑袋，他视野前方一空正好看清那人对面的敌人。瑞安没有犹豫，只是吼着野兽一样的叫声，用刺刀连同身前同僚的尸体一起把敌人扎了个穿。
血溅一脸，灼热滚烫，像火星又想像热泪。来不及擦去，他又回头把从背后袭来的反抗军给摔到地上，然后补刀。啊，这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在插下刀柄的同时，他想到，好像是领居家的儿子。
别害怕，别犹豫，甚至别去思考，让本能引领你向前。在逼迫性命的竞争战争中，人类的优劣性一览无余。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因为他强大到能够活下来。
而在庆幸之后，则是无尽的悔恨。
无眠——机械的恶魔。给予植入者远超常人的肉体强度，同时也让TA永远无法安眠。为了使注射纳米机械后过于活跃的大脑皮质安稳下来，固定人格，它会在夜晚一遍又一遍地进行闪回，加深记忆。从那些美好的事情，到噩梦。
“瑞安，你不能再喝了！”
爱德华难得语气强硬，从他手中夺过酒瓶。
“你少管我！”
他用极凶狠的势头把桌面上的东西统统扫下去，摔在好友面前，然后双手重重地反复砸向桌面。
“……这样伤害自己你很开心？”
对方面无表情地询问着他。
“是啊！我开心得不得了！身上越痛我心里越高兴！！”
他一拳砸向路灯，灯光闪了闪。
“好，那你继续喝。”
爱德华语气平淡，然后也“呯”地一声把酒瓶子扔在地上，玻璃渣爆裂开来散在两人脚边，闪闪发亮。
“让你在动乱中死去的父母看看他们儿子现今在做什么，你把自己喝死好了，我绝不拦你。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去天上和你的父母交代。”
太多了，停下来。他已经不想再去回忆了。
“艾奎斯（Acris）这是血债血偿啊！！！看呐，这末日般的景象，人类像是被倾倒的垃圾一样哈哈哈哈！”
第二次暴乱的战场中心，面对被缓缓从内侧推开的卢卡斯家大门，红锈在前方狂笑着。瑞安趴在地上，只觉得那笑声凄惨暴戾，竟有几分快要哭出来的感觉。
“别以为你们能就继续高枕无忧地活着！也别以为你们跌下神坛就算完了！我是你们的灾难！你们的报应！你们的梦魇！我是那条在后方抽打着你们，让你们难看地四处逃窜的鞭子！”
“我绝不！绝不原谅！”
红锈笑着笑着笑着然后跪了下去，TA俯撑起身子，用手紧紧攥住胸口开始干呕。
已经够了，够了。记忆重重叠叠，反复跳跃快进，像是崩溃了的播放器。他感觉自己在不断下坠，最后扑通一声跌进池中，水流冰冷，灌入胸腔夺走呼吸。五彩斑斓的色彩浮在水面上，家人的音容笑貌，平淡却温馨的日常。他努力地睁开眼睛，试图伸手去够，却依然无可奈何地沉没。
真的，好后悔，好后悔啊……
“咕？！”
本来好好躺在地上的瑞安突然诈尸起身，把身边人吓了一跳。他揉着脑袋，之前的梦境已记不清，只隐约记得那并不是什么美梦。心跳还很快，有种异样的悔恨感觉缠绕在心中。
为什么？他疑惑着，为了确认身体的触觉，又或者是想要证明自我，他反复张开手掌再握紧成拳，这已经变成了他每次睡醒后的习惯性动作。
“你……醒了？”
听到声音，他转过头去。陌生的房间角落中正缩着某个小小身影，看着那件用于遮住身体和面部的宽大外套，瑞安意识到她就是之前自己试图追上的那个女孩子。
环顾四周，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间狭窄的小屋子中。房内电线**，装修极为简陋，连床都没有，但是却杂乱地堆放着许多奇怪的，叫不上名字来的东西，多是机械和电脑主机。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上还散落着诸多电子元件。
“这里是……”
他在铺有毯子的地面上转身，面向对方。
“我的据点。”
看见瑞安望过来的视线，她又用双手把膝盖抱紧了些。
“那个……总而言之谢谢你。”
他挠挠后脑勺，想起自己之前试图扑杀对方的行为，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的米，在那里……”
女孩子伸出手，指向房间某处的一个布袋。
“你替我收起来了啊……你不要吗？”
总感觉要回去有点尴尬，他想着既然受了对方的帮助，那么干脆就送给她好了。
“有主人的，不是我自己劳动所得的东西，我不要。”
她只露出一双眼睛看向瑞安，里面似乎还有点不屑。
小姑娘脾气还挺倔，瑞安挑了挑眉。等等，他突然想到自己似乎还忘了什么。
“我的车！”
他猛然站起。车上还放着几袋粮食，就算没人拿万一被野兽叼走那也亏大发了！
“我停门外了。”
女孩望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淡淡地来了一句。
“咦？你怎么知道我车之前停在哪里，而且知道那是我的车。”瑞安很好奇。
沉默了一会儿，她叹口气，看起来不是很愿意回答的样子，但还是慢条斯理地解释了起来。
“首先，要来这里必须得经过一条又长又陡的山路。走路过来的人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智商不及格。”
“其次，你身上还带着米，搬着一整袋米徒步上山显然是一件不合理的事情。你肯定有交通工具，既然交通工具不在你身边，那应该就是在不远处。”
“于是我搜索了一下周边，找到一辆卡车，你的钥匙可以发动它，那么可以判断你就是这辆车的主人。”
“最后，我发现这辆车的轮胎破了，结合以上所有证据，可以猜测你是因为车爆胎，而暂时无法良好地控制车辆，米袋也是在这个过程中掉下来的。而你在停车后，决定下车找东西，于是就有了后面所有事情的发生。”
“哇——你好聪明啊。”
带着许些棒读，瑞安一边点着头，一边鼓掌。面对这份不太真诚的赞扬，她只是又往下拉了拉兜帽，把脸遮得更严实了。
“你……是打算去黑市吧。”她开口。
“这你都能看出来，你真的很聪明诶。”
想故意激一激对方，瑞安用一种贱兮兮的语气说着话，顺便挪近了一点。
“哼，你这样过去肯定回不来。”
女孩冷不丁的一句话让他面上表情一僵。
“是吗？这是为什么呢？”
他干脆走到对方身边坐下。这突如其来的靠近让她有些猝不及防，但想想之后能得到的好处，她决定还是先不要表现得那么警惕为好，于是放下了耸起的双肩。
“你的车之所以会爆胎，是因为有人在地里埋了钉棘。”
“谁埋的？”
“你说呢？”
瑞安打了个响指，开口：“零组的人，但为什么？”
“因为他们自己在山下设了运输中心，不仅想赚黑市的钱，还想赚运货进黑市上山的物流费。所以要在地里埋钉子，戳破你们这些不愿花钱的人的轮胎。”
“而且。”她继续补充道，“就算你运气好可以把车开过去，你也进不了黑市，说不定还有生命危险。”
瑞安摆了一个“请”的手势，让她继续说下去。
“你太不懂规矩了。”女孩叹口气，“首先，所有想进黑市的东西，都要经过零组专门指定的人进行检查和估值。其次，他们还会检测你的身份，看你是不是其他势力的人。以上两项测试都通过后，他们才会给你一个进入市场的资质证明。也就是，这个APP。”
她掏出手机，点了点上面某个写着黑底白字的“Z”的图标。
“这里面登陆了你的所有信息，从你手里有什么，到你想要什么。这时，你手中所有的东西，会被暂时赋予数字化的价值，当然别人也是。而最黑的一点就是，在这个市场里，所有人都会变成买方。一切流入市场的东西，在估值完成后都会被零组收走，纳入他们的仓库，而他们发给你的仅是这样一个数字。”
“无论别人手里有什么，你有什么，最后都会变成你用零组发给你的数字，向零组买东西。”
看了一眼旁边目瞪口呆的瑞安，女孩放缓了语速，希望他能跟上。
“而你手中的这些粮食，可以算是现在G.G.C.中最珍贵的东西了。他们不可能按照现状，给你估一个超大额的数值，让你疯狂买买买，这甚至可能会破坏零组构建起的市场。所以，最好的情况就是你的货被贬值，然后被零组全部没收；最坏的情况则是杀人越货，有去无回。你明白了吧？”
瑞安看看她，看看自己那袋子米，然后又对她眨眨眼。两人对视沉默中，他仿佛听见一声声“笨蛋、笨蛋、笨蛋”。看他脸上呆滞的表情，女孩心中松了一口气，想着看来是成功把对方给唬住了。
“但是，我有办法让你安全地进黑市交易。”
小心翼翼观察着瑞安的表情，她稍微提高了一点语调，想加重可信度。
“怎么样，要不要考虑和我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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