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川原对于久我信実的认知停留在这所学校里任何一个人都了解的地步，并不是说她浅尝辄止，而是因为他简直是无解的。
他是个坚决的“左派”，却没有参与过任何机械化社团或讲会，仅仅是因为在智能机器人研发方面过分的才能就被校董会钦定为学生会会长。这与一路辛苦爬升血泪史成册的栗川形成了再鲜明不过的对比。如果说校董那帮势力的老头默许她进入学生会是尚且有几分忌惮皇室的余威，那么他们找久我这样毫无背景来路不明的人来做会长，简直毫无缘由。
她本以为这样一个人会眼光犀利如隼凶狠如狼，结果都没有。
栗川原第一次看到久我信実，就有种微妙的感受。
绝不是因为他俊气得堪比少女漫漫画男主的样貌与古井无波的神态所显现出的反差，而是那双好看的金色眼睛里一丝极左派的狂热偏执都没有。行事利落不拖沓，待人永远礼貌疏离，如果实在要栗川打比方，他就像一台自我研发运营精确的机器人。
都说三岁看八十，她实在想不出怎样的童年才能造就这样的人物。
此刻栗川原的微笑有些许僵硬，呼吸一窒，她知道这些都被他纳入眼底总结成心虚的表征。久我信実没有继续居高临下地迫视她，而是退开一步直截了当开口：
“合作吧，你能说服四宫源赖。”
四宫源赖，校董事会中唯一的皇室成员，极为固执的右派，与栗川交情不浅。由于董事会采取一票否决制度，他的存在也牵制了不少极左的决定。
栗川原目光落到每周例会资料报告册上，眼神顿时清明几分，多了了然：
“你是故意的？”
将机密文件夹在她势必会整理到的资料中，遣离无关紧要的人员，比平时晚半分钟进办公室。
真是步步为营啊，栗川在心底咋舌。
久我信実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打开办公桌上锁的抽屉，取出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
“电子版的我也会通过邮件发你一份。”
栗川原皱了皱眉，直视着对方将文件推了回去。久我浅金色的眼中没有半分的讶异，于是他翻出另一份文件递给她。
黑长卷少女疑惑地接过，还没看完血气就开始上涌，她感到有些立不住。然而父亲一贯教她与人对峙时气势不能输，栗川一手扶住桌子稳了稳身形，一手紧攥着文件。
那是宣布解散人理社的草拟。
“也是，我应该想到有这一天。”
这个时代是灰色的，栗川突然想起她父亲曾经这么对她说。她所以为的人理，只有在天马行空的梦里存在过。而她像是拼尽全力捧起散沙的拾荒人，明知道聚不起放不下，还坚信所谓天道不负有心人。
栗川突然低眉笑了笑，重又抬起头：
“你们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了？也不怕我公之于众？”
久我信実冷静地抬眼回看她，反问：
“现在左派对媒体的控制率是90%，你觉得你有几成胜算？”
她自然是没有胜算的。
尽管如此，黑长卷少女的诘问依旧声线平稳语气温和：
“你做这些的时候，有没有良心不安过？”
“这么多的家庭，这么多的伴侣，因为你们的一己私利失去赖以生存的保障，他们已经是这个时代温情的唯一源头了。”
“你有没有见过日出和日落？有没有宁愿用生命为筹码也要交换的东西？有没有即使浑身上下完好无损却依旧疼得喘不过气的片刻？”
栗川原黑曜石般的眼里盛满怜悯，她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久我君，你有没有过活着的实感？”
不等他有所反应，栗川便将面前两份文件都慢条斯理地撕个粉碎，果决地转身行至办公室门口时，略略转头笑：
“只要我在一天，人理社就不会结束。有本事就来与我的决心作对吧。”
语毕，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办公桌前，黑发的久我信実似乎还有些愣怔，他弯腰拾起地上一片碎纸片，颀身而立，波澜不起的神态显出些微松动。他皱眉低声自语：
“活着的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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