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原神威向瘦小的影子掷过去一把刀。
刀尖儿毫无阻碍地刺穿了他的胸膛，就从刃口儿底下，渗出了淡淡的蓝光，顺着淡青色的袍子淌，滴滴答答落进地里去。
接着，刀子在空气里打了个抖，从男孩儿的身子里抽开，那些苍蓝的粘液就开始收缩，仿佛有了生命，有了意识。微微打着抖，将豁开的口子堵住，不一会儿，就平平整整填满，仿佛创伤从没存在过一般。
因为咬得太过用力，牙齿扯碎了龈，沾满了滚烫烫的血，哗啦哗啦从嘴唇儿里漏出来，洒进沙土里。神威只忍着抖，握紧了刀，指甲嵌进干巴巴的皮肤里，掐得发白。粗重的呼吸就穿过齿缝儿，“呼哧呼哧”在咽喉里滚，瞪大了眼睛，往那男孩儿身边走过去。
却发现自己在后退，
从天上降下来的赤红已看不到了，满眼里只有不知从何而来，皓洁如水的月光。男人在心底里给自己加油打气，催促着自己走上前去，脚底下却没出息地开始打抖，像是灌了铅，沉沉往松软的泥土下拽，一步也动不得，仿佛深陷沼泽。越是催促，就越是发现在不受控制地往后逃逸，待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从男孩儿身边逃离，颤颤巍巍几乎要贴到了那石碑的根儿上。
免逼近过来，他的脸孔藏在披散的长发底下，看不真切。薄薄的长袍被刀刃撕开了一道大大的口子，被炙热的夜风拉扯，从身上褪掉，就露出了他光洁细嫩的肌肤……有湛蓝的线条，从男孩儿结实的胸脯向身子的四处扩散，把皮肤底下也染成了淡淡的蓝色……生命血正在替换他的血与肉，迅速得几乎能听到“咯吱咯吱”的声响，就好像那小小的身子，正将它捧起，饥渴地**着汁液。
男孩儿路过了蒙克的尸体，停下步子，弯下腰去拾起了落在地上的刀，攥着柄的拳头紧紧握着，忍住了没有去看男人凄惨的死状。他紧巴巴地抽了口气，长长的耳朵被碾掉了一截，直直竖着，像墙头的杂草，在风里倔强地挺直着腰杆儿。
免总算是踏在了藤原神威的面前，逼着那男人的脊梁死死贴在冰凉的石板上，退无可退。他们相距只不到半米，拖在地上的刀刃儿几乎要撞在一块儿，漫天上有烧焦的土灰飞扬，碰在了男孩儿的指节上，催着他动了动，
“等等！”藤原神威立马紧张得大叫出声来，“等等！等等！阿幸，稍微等一等，”他急忙将手里的刀子扔掉，手心儿张着，用力地拍打着自己的胸脯，“阿幸，稍等一等，你看，你看看我！”
“这就是那个力量的代价，你看！我已经遭到了这么严重的惩罚，你看！”这会儿已毫不掩饰他的恐惧，枯槁的身躯就像一株被激流紧紧拽住了的芦苇，“咔哒咔哒”抖得浑身的关节几乎都要散掉了，“我已经手无缚鸡之力了，你忍心伤害一个变成了这样的人吗？你忍心伤害我吗？”说着，从琥珀色的眼眸里涌出了浑浊的眼泪，将男人的视线涂成了一片模糊的闪光，他哽咽着，嘴唇儿发着颤儿，削瘦的身躯一点点蜷缩成了干巴巴的一团，可怜兮兮抬起半截目光，窥探着男孩儿的模样，大声哀求着，
“求求你，阿幸，求求你，我知道我做了非常过分的事情，我知道……我……我好后悔，真的！”
“我已经变成了这样，变成了一个又老，又没用的人！我知道我做过非常过分的事情，我好后悔，真的！”他已完全跪下地去，将脑袋深深埋进膝盖里，两只手紧紧握在一块儿，举在脑袋顶上摇晃，“让我赎罪吧，让我用下半辈子去赎罪……我，我……我会出家，我会去当和尚，我会给那些因我而死的人念经，每天都念！”
“爸爸，神主，你的姐姐，甚至是末底改……噢，噢，当然，当然还有蒙克！”
“我会用下半辈子去祈求他们的原谅，哪怕他们没人愿意原谅我……求求你，求求你，阿幸，你忍心伤害这样的我吗？”
宫本免……没有说话。
他只是垂下目光，望着那个瑟缩在自己脚下的男人，盯着他干枯的脊背，像一张折断了的弓一样，见着他搂着自己的脚踝，亲吻自己的鞋子。看着看着，视线就变得模糊起来。
藤原神威那如天生的统治者般，令人不自觉肃然起敬，乃至于想要为其下跪的气场，现正被撕开一条宽阔的缝隙，在那底下盘卷着的是一只可怜巴巴而又卑微的，脱了皮的小蛇。
男孩儿咬着下唇，不让眼泪儿从咽喉下漫出来。许久，才终于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阿哥……神威……你如果能保证……”
“谢谢！”男人没等他说完，便一把抓住了男孩儿的胳膊，摇晃着，几乎要把整个身子完全攀上去，“谢谢！谢谢！谢谢！！”
从免的心底下莫名涌上来一股厌恶，就好像鞋底积了水，冰凉凉浸泡着自己的脚趾。他甩开男人的手，往后退开了半步，使劲儿抽了抽鼻子，“不……我还不能完全相信你。”
神威愣了愣，琥珀色的眸子底下掠过了一阵不易察觉的闪光。
“我……我不原谅你，但是……”男孩儿紧巴巴地抽了口气，继续说，“但是……我不想就这么杀了你，我……我不会杀你……”
“是了，是了，没关系，你大可以继续恨我，但我已经什么也没法做到了，我完了，所以阿幸……幸次大人……你就开开恩，开开恩，让我……”说着，用膝盖向前跨了一步，又想要搂上男孩儿的腰肢。但对方立刻就退开去了。
“我想要一个保证。”免抿着嘴唇，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神威……我要你的那条胳膊。”
男人愣住，费了好半天劲儿，才理解了免的意思。他望向那枚攀附在左手背上，蠕动的符文，稍稍紧握拳头，便会如同一只被树枝剐蹭到了的肉虫，激烈地打起抖来。神威扯起嘴角，露出了一副无可奈何的苦笑，飞快地眨了眨眼睛，几乎没有任何迟疑，便将胳膊伸直，凑近到男孩儿面前，
“没问题，拿去吧。”
免咽下一口唾沫，慢腾腾将刀高高举起，瞄准着男人的肩膀稍往下一点儿的位置。犹豫了一会儿，又将指头攥得紧些。深深抽了口气，干净利落地劈下去！
手腕子却被一把抵住。
枯槁的胳膊抓上来，拽住了男孩儿的肩胛，手肘就撞在他的腕子上，夹进腋下。男人那张苍老的脸孔凑近上来，皮肤在“簌簌”往下落掉屑儿。琥珀般的珠子几乎要贴上了男孩儿的眼眸，
“阿幸，谢谢你。”他得意地笑起来。
左手的符文泛起耀眼的赤光，摸上了男孩儿的胸膛。男人的脸孔在燃烧，那些落下的皮肤在半空里灼起火光，“噼噼啪啪”随风散去，露出阴森的白骨。
“谢谢你到了最后，依旧那么善良。”
砰！
仿佛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荒原的时间在此驻足。仿佛正有一个不可见的存在，躲在云朵后边，双手捂着眼睛，从指缝儿后头向纠缠着的两人窥探，
然后，血花漫天飞舞，藤原神威枯槁的身躯打了个抖……有子弹贯穿了他的右肩，制约着免的胳膊失去了力量……他摇摇晃晃地退开了一步，有细细地刺痛从眼底下一路攀上缩成了一道细线的眸子。他望向天空，想要找到那个窥伺着自己的视线，
噗嗤！
男人终于栽倒进地里，干巴巴的身子一下就砸得粉碎。血肉，内脏，从刀口下“咕噜咕噜”滚出来，将沙土染成了脏兮兮的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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