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克·莫蒂默曾经见过魔鬼的脸。
那是十数年前，一个被诅咒的正午，炙热的阳光从了无遮拦的天空压倒下来，空气打着抖，大地的表面裂开了细小的缝，从底下有“噼噼啪啪”的轻响，是一枚草籽的荚干缩，拉扯着嫩芽的声音。有斗大的一滴液体从上头落下来，滋滋啦啦蒸发成了略带点粉红色的烟雾。
那是牛仔流下来的血，沾了水的麻绳紧紧陷进他的脖子，死死咬着咽喉。血就顺着淌下来，“呼噜呼噜”滚过脏兮兮的皮裤，从烧焦的鞋尖儿“滴滴答答”落下。
他在这里已经挂了很久……不，实际上或许只有短短的十几秒罢了……牛仔能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每一下都比之前要更缓慢，更沉重一些。眼前只有一片明晃晃的光，在打着抖，隐约能见到有漆黑的影子，乌泱泱仿佛一片翻腾的乌云，在脑袋顶上乱做一团。回过头来想想，那些应该是闻到了血腥味而聚拢过来的飞蜥。男人想要抬起眼看得更清楚些，但眼珠子却肿胀着，从眶里挤出来，松垮垮垂在脸颊上。失了水，仿佛要从瞳孔的正中，裂开，落下沙来。
魔鬼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光越来越明亮，心脏的跳动也越来越沉，越来越闷。就在眼见着要将其他的景象，声音，一并儿淹没掉的时候，男人见到有削瘦的影子从远处向自己走来。
魔鬼的身形就像是一条漆黑的线，唯有脑袋的部分，像是火柴的头一般，是一枚圆不溜丢的球儿，比自己要高出好几个头。它一边靠过来，一边扭转着腰肢，将细长的身子打起一道结，然后又松开，又缠上，反反复复。直到几乎要凑近到男人的鼻子尖儿，面条样的身躯就“忽悠”一下，化做了薄薄的阴影，那个脸孔就降下来，直勾勾望着牛仔的眼睛……
然后耳边传来了声音……有一只心急的飞蜥落在了吊起绳索的枯枝上，将它压断……蒙克就落下来，眼前那些光也一下子消退去，就在那一瞬间，他看清了那魔鬼的模样，
是一张因为失血，而如蜡一般苍白的脸。翻着白眼，青白色的舌头长长的吐出来……一个被吊死的人，
他的兄弟。
蒙克·莫蒂默吓了一大跳。
就好像是从一个噩梦里惊醒，那张死人的脸孔消失得无影无踪。短暂飞离去的意识被猛地拉拽回来，男人用胳膊撑起上半身，吃力地喘了好几口气。硫磺的气味刺激着干巴巴的咽喉，每抽一口，就好像在胸腔下点起一把青色的火焰。牛仔蜷下身子，开始咳嗽，眼泪儿就蒙上视线，噼噼啪啪落在手背上，或是顺着流进肚子里去。他紧咬着牙，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要去摸腰间的枪套。但膝盖还没能伸直了，就被什么人狠狠踹了一脚，“扑通”栽倒下地去。
嘴巴里扩散开一股子发烂的血味儿。
模模糊糊，他见到了一张脸孔……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和梦里那个被吊死的男人重叠在一块儿……但很快，他便看得清楚些，倒在自己不远处的那个小小尸体，满是血的脑袋顶上直挺挺竖着半截兔子的耳朵。
宫本免如湖泊般清澈的眼眸失去了光彩，只是直直望着前边，脏兮兮被染上了污渍。被劈开成了两截，一只胳膊不知去向，另一只就压在血肉模糊的胸脯下，伸着，手心儿里还紧紧攥着刀子的柄儿。
牛仔的心脏紧巴巴拽了拽，有一股子古怪的悲伤翻涌上来。但他只来得及蹙起眉，抿着嘴唇儿摇摇头。接着，肩膀上就被重重踹了一脚，踏在地上。
藏在怀里的东西翻落，叮叮当当在地上打着跳儿。
但没有人注意到那里。藤原神威的长发随风扬起，在赤红的天空下如同一捧明亮的火焰。他得意洋洋地笑出了声来，高举起一只手，欣赏着那些攀附在皮肤上，蠕动的瘤子。
“美好的夜晚，”高兴得几乎要唱起歌儿来，“我们这小小的游戏结束了吗？”
“咳……好……好吧，”男人艰难地喘着粗气，紧咬着牙齿断断续续挤出话来，“好……好吧，是你……你赢了，”
“按……按照这边的规……规矩……你该把我……”
“杀了，我知道。”神威挑了挑眉头，微微耸了耸肩，“不用你说，我当然会这么做。”
边将刀尖儿慢腾腾举起，边蠕动着嘴唇儿，小声地喃喃细语，好像是在说话，又似乎只不过是一串无意义的呢喃。
稍许，他浅浅笑出声来。
猛地捅下去！
动作却在半道儿上顿住……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怪物的注意力被不远处的某样物件吸引……是从牛仔怀里落下的挂坠，那纵横交错的银质细线，似乎发出了光来。
而蒙克没有放过这转瞬即逝的机会！
在神威发愣的瞬间，一把拽住它大衣的下摆，用胳膊抵着腕子，蹦跶起身子来。脑袋狠狠撞进怪物的胸膛，膝盖抵着大腿内侧，将全身的重量压过去，往它的下肋狠狠捅进去！
握在蒙克手心儿里的，是免的佩刀。
怪物发出了一声沙哑的咆哮，脸孔因为疼痛而扭曲成了一副丑陋的模样……泛着暗光的瘤子仿佛是燃烧着的鳞片，琥珀色的立瞳缩成一道细细的线……一如传说故事里作恶多端的龙。
两人失去了平衡，在地上扭打，翻滚，直到神威的身躯压上那枚挂坠，
爆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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