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巨大的声响。
白雾化作了一支箭，尖头有钩，刻着十二张痛苦的脸。从男孩儿下肋划过，扯下一缕细小的伤口，便有尖叫淌进身子里来，顺着骨头攀进脑袋。就听到啜泣，女人的尖叫，或是婴孩的啼哭。
膝盖开始颤抖，脚底下踩上了一捧黏稠的泥浆。似有冰凉的手，拽着男孩儿的脚踝狠狠一拉。他摔倒在地上，怀里的姑娘在泥里打了个滚，银白的长发上便脏兮兮沾满了污渍。
免迅速爬起身子，断掉的那只胳膊拖过冰冷的水洼，从指尖儿窜上来一阵恶寒。在浓浓的雾下，模模糊糊见到那支箭失在半空里停下，慢腾腾转过弯儿来。男孩儿下意识摸向自己腰间，却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挂上。听到“嘣”的一声轻响，那箭失“咻咻”破开风，直挺挺刺向男孩儿的眉心！
他迅速低下头去，那钩儿就剐蹭下耳朵上的一缕毛发。像是有一片细小的冰晶扎进了血肉里，冰凉凉渗开一阵酥麻。能听到箭失戳进泥土里发出的轻微“噗嗤”声，但接着，便“稀里哗啦”传来一阵湿漉漉的搅拌声。空气在脑袋后边“刷拉”打了个抖。
男孩儿偏过头，猛地伸手一抓。
箭失被牢牢握在手心儿里，能感觉到在那细细的杆儿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搏动。仿佛还有液体“泊泊”地流淌。他抽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捏着，将那东西举在眼前端详。却还没能看清楚箭的模样，便望着它忽然扭曲，又一点一点儿的扩散开去，最后和浓雾融为一体。
“真是无礼的小子。”响起轻轻的脚步声，“但这在梦里，你又能跑到哪里去？”
“梦？”男孩儿用力抽了抽鼻子，摇摇晃晃站起身，用袖子拂去膝盖胸前的泥土。
“对了，是那个小姑娘的梦。”末底改神父枯槁的手掌拍上男孩儿纤细的肩膀，慢慢走上来。无珠的眼睛细细眯起，盯着蜷缩在地上的圣女，大声地咋了咂嘴巴，“你应该也见过了吧？那些梦，你的，朱诺……朱莉普特。还有其他人。”
他顿住，薄薄的嘴唇抿着，似乎在等待免回应。但男孩儿也一句话不说，只是眨了眨眼。
“直到我死前，都在想我这个小小的教团的失败，”神父便继续说下去，那张皱巴巴的脸孔凑近到男孩儿耳畔边，“直到我真的见到了你，就在刚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我开始相信你和我，还有朱莉普特，我们三个人应该存在着什么不可分割的联系，就好像是……”
“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是，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你的脸，孩子。”老人笑了，伸手轻拍了拍男孩儿的胸膛，“但是联系……命运呀，缘分呀……我能感觉得到，那确实是存在的，”
“我是个圣职者嘛。”
男孩儿不再说话，举起胳膊挡掉老人伸来的手。眯起眼睛，警惕地瞪着末底改的脸孔，慢腾腾向圣女退下去一步。
“你可以继续跑，”末底改跟上来，两只手摊着，半张开怀抱，一副要扑上来的模样，“而我总是能追上你。”
“你应该能感觉得到吧，我现在是怎样的一种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脚边那小小的身子伸出手，用力拽上了男孩儿袍子的袖口。那小姑娘攀着他的脊背，靠着，把泪汪汪的眼角蹭上他的腰杆儿，软乎乎的。免缩了缩脖子，侧过身来搂住了她的肩膀，“不要靠近过来了！”
“不，我的孩子，我需要她。”神父皱了皱鼻梁，露出了一副不耐烦的模样，“说实话，我跟着乔尔费诺那个蠢货做了太多的无用功，导致我不得不用上这个最后的手段。”
“下次我会谨慎的选择赞助者，或者……”
伸过去的手在半空里停住。
周围忽然变得亮堂起来。神父迷茫地向四下张望，白雾渐渐淡去，天空上有光透下来……是月亮，像是一枚巨大的银盘，竟仿佛要贴上他们的脸庞……冰冷的光在夜空里渗开。不一会儿，这漆黑的空间便整个泛起一层淡淡的银白光晕。
“我没有多少时间了。”老人悲伤地摇了摇头。
就抓住这个机会，男孩儿抢上一步，踏进神父的步子里，埋下身子去，用肩膀狠狠顶了一下他的胸膛。那枯槁的身躯晃了晃，便一声不吭地栽倒下去。免立刻转过身，牵上圣女的腕子。
但这动作却在半道上停下。
原本该躺倒在脚边的神父却出现在了男孩儿身后，拽着圣女的胳膊，将那大哭的姑娘提拎到半空里，就像举着只吃了枪子儿的鸭子，微微颤抖手腕，让她“吚吚呜呜”地在半空里打着晃儿。
“我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加重了语气，重复道。又伸过来枯枝般的指头，一把扼上了男孩儿的颈脖。按着他，强迫他弯下腰去，在他的肚子上狠狠踹了一脚。
只稍稍扬了扬胳膊，便把免小小的身子高高抛向半空里……他尖叫，却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挥舞手脚，却止不住往下掉。只得眼睁睁见着银白的光从眼前被扯去。大地塌陷，撕开一道巨大的豁口，从黑暗下边窜来一股子可怕的腐臭……下边就是旅馆的大厅，满满填着鲜血和搅碎的肉泥。那些互相厮杀的男孩子们，灰白的神经牵扯着血淋淋的肌肉，从骨头上脱落下去。却还紧紧拽着武器，像脱了线的木偶一样，瘫倒在同伴身上，无力地挥舞着。
“我们都是这里的奴隶，”有声音在脑海里响起，乱哄哄响作一团，就像一团抱在一块儿的苍蝇，胡乱拍打它们又小又圆的翅膀，“没有一个人能从这里离开，”
“但我们是自愿的。”那声音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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