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哐哐
喝空了的酒瓶子在马车里颠簸。
醉醺醺的马夫半躺在座里，用小拇指捏着缰绳，松垮垮挂在膝盖上。英俊的脸孔醺得红透，拎着柄便宜左轮，只迷迷糊糊晃了几眼，就哆哆嗦嗦往大衣里头揣。空下手来，便啪嗒甩向身后头，搭在车厢的窗框子上头，扯起嗓子就喊：“再来！”
“再……”缩在厢里头的姑娘瞪大了她棕红的眸子，躲着男人的手，看也不敢往外头看，只是慌慌张张往脚边上摸索了一阵，“哗啦啦”抓起一瓶子酒，胡乱塞进到男人张开的手心儿里。便见着他握紧了颈子向外头拽，厚厚的瓶底“乒乒乓乓”撞着窗框，蹭着根翻起的毛刺儿，“嘎吱”拖着长长的音儿。一落进手里去，便立刻咬去盖子，扬起脖子来“咕嘟咕嘟”灌下去半瓶。
“呸！”醉汉摇晃着脑袋，拽着瓶子只翻了翻腕子，便见着那黑糊糊的东西高高甩向半空里去，留在里头的液体“咕噜咕噜”泛起泡泡，哗啦啦从小小的口子里洒出道黄澄澄的轨迹来，一下子就被扯向黑夜里头，在空荡荡的旷野里“啪叽”一声响。接着，只听得车轮碾过玻璃渣子，咔嚓咔嚓掺着沙土，刷刷刷扬起一路来，很快，便只剩下了风声。
希拉姆人躲在车厢的角落，蜷缩起小小的身子。她不敢往窗户边望，也不敢凑近到另一头的角落去……那重伤的女人就躺在那边的黑暗里，用从医院抢来的便宜毯子胡乱包裹起来。从这边看不到她的脸，只听着黑漆漆的长头发底下，轻轻冒起均匀的呼吸……米默莎搂着膝盖的手松开来，慢慢摸上地板，伸长的脖子向那女人的脸庞望过去，见着她那半张被扯掉的脸孔，**的白森森的骨头，又吓得打了个哆嗦，缩回角落里头去了。
马车跑得飞快，夜晚连成了一道漆黑的幕布，女孩儿向篷车外头张望，却什么也看不到，只见得明晃晃的星星高高挂在天空上，亮堂堂扯起银白的光线，随着车厢的摇晃，一条，两条……她抽了抽鼻子，只闻到了从车座上头飘下来的酒气，又因为那男人许久没有洗过澡，酸溜溜的怪味儿和湿漉漉的泥土臭味儿混在一起，催得女孩儿肚子底下“咕噜噜”翻起一阵滚烫的恶心……她不高兴地又蜷下身子，将脸蛋儿挨在手背上，在心里责怪自己为什么傻乎乎的真的和这怪胎一块儿上了车来，她应该找个机会溜掉的！
不过篷车可是自己的呀……
啪
醉汉的腕子又搭上了窗框，这回儿声音没扯起那么高，似乎连他自己也喝得恶心，只低低把声音往嗓子眼儿里憋，却还是执拗的叫喊起：“再来！”
“再来？！”女孩儿瞪着那只半垂的手，赌气似的鼓起了脸颊，但还是摸了一瓶捏在手上，哆哆嗦嗦递了过去，“你……”舔了舔嘴唇咬咬牙，在男人要把瓶脖子握上之前，一把拽了回来，
“你可在驾马咧，要是翻车了我们也会死的！”
“呸！”窗后头“嘶嘶嘶”响来一阵喘，那胳膊又在窗框上头左左右右摆晃了好几下，最后还是放弃，攥紧了拳头抽回去。牛仔倒下身子，用指关节一下一下敲打着篷车的板，奏起段简单的旋律，就合着，扯起喝哑了的嗓子，断断续续唱起歌。
女孩儿把酒瓶子搁在脚边儿上，小小的身子又缩得小小的，她皱了皱鼻子，不高兴地闷闷擂了地板一下，便撇过脑袋靠下去，使劲儿闭上了眼睛。
那歌又唱了一段，一个字儿一个字儿拖起长长的音，最后慢慢降下了声音，一点儿也听不到了。便只有“哗啦哗啦”的风，还有沙子高高扬起时“轰轰轰”的响。许久，听着那男人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说到这个呀……”他抽了口冷气，短短咳嗽了几声，呵呵呵傻笑起来，仿佛记起了什么可笑的故事，“教……教我骑马的那家伙也老是和……我们说，”
“喝酒……不骑马，骑马……不喝酒……然后你猜他是，是怎么死的？”
“哼……”希拉姆人不高兴地撇过嘴，没有接话。
他就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嘿……他喝了个，伶仃大醉，在马背上被人放了……”
“放了……”声音小下去，不一会儿，听到“咚”的闷响。女孩儿被吓了一跳，以为那傻子终于从座上栽下了地去。一下子跳起来，攀上窗户探出脑袋来
“呀！”轻轻叫出了半声，有噎在了喉咙里。女孩儿瞪大了眼睛，见着样冷冰冰的铁疙瘩，直挺挺杵在自己的额头上。膝盖下便打了个软，一把瘫倒下地去，便听着那东西“哐当”随着落在脚边上的声音……一柄截短了的猎枪，她还记得牛仔从床底下把这玩意儿拽出来的时候，那胖子委屈巴巴的表情……她眨了眨眼，瞪着那小玩意儿看了好久。
“他被放了黑枪。”牛仔继续说下去，大着舌头，但却一点儿没有了结巴，甚至那醉醺醺的酒气，似乎也少了七八分。女孩儿听着他长长叹了口气，伸上窗框的指头并起来，闷闷点了点。
就好像随着那动作，有一股烟雾从篷车的窗户外头渗进来，黑漆漆遮挡着视野，又好像带着股淡淡的焦糊味儿。希拉姆人还皱着眉头，伸长了脖子想要见着那烟雾的来头。忽然听到一声短促的尖叫，就躺在边上的那女人猛地绷直了身子，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响。
还没等她往那边看，耳朵边儿就“呜呜呜”灌进声音，又“哐当哐当”晃着整个车厢，噼噼啪啪打起抖，撞得每一截木头都在“嘎吱嘎吱”叫……就挨着她的脊背，磨蹭着轮子，“呼呼呼”刮过去……女孩儿赶忙攀上窗户，小心翼翼的探出半个脑袋去看
起先，就只见到有浓得见不到底儿的黑，仰起头来也一缕光也看不到，那声音就在下头，又隐隐约约有赤红的苗儿冒起来。忽的一把贴近到脸上，便瞪大了眼睛见得真真切切，那是一架庞大的，黑漆漆的铁疙瘩，拽着有三架篷车还要高，还要粗的车厢。周围这浓浓的烟雾就是从它又粗又高的烟囱上头“轰隆隆”涌出来，还翻着亮堂堂的火星子。就好像一道沉甸甸的雷电，并着他们跑
一列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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