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在那儿的是一架挺大的篷车，两匹马拉着，棚顶鼓起，五颜六色的厚布料缝成了一个圆溜溜的顶子，像一枚摇摇晃晃的气球。
车子的主人就靠在不远处的树干子底下，穿着黑漆漆的袍子，大大的兜帽将整个脸庞都罩在下边。盘着腿，两只手握着自己细细的脚脖子，蜷缩成一个灰蒙蒙的球儿，晃晃悠悠打着盹，轻细的鼻息神在静悄悄的荒野上头，慢悠悠晃荡。
忽然，有一阵风刮过。就像戳破了一枚漂浮在半空的泡泡，那人从梦乡里惊醒起来。伸直腿儿就要站起，却忘了两只手还牢牢的攥着脚脖子，于是就这么“哎呀”怪叫了一声，从坡上轱辘轱辘翻滚下去，撞进杂草丛里，沾了一身泥巴。
兜帽从脑袋上滑落下去，藏在底下的是一个年轻，甚至可以说有点年幼的希拉姆女孩儿。她瘦巴巴的，脸颊上没有多少肉，松垮垮凹陷下去。头发也乱糟糟的，没有一点儿光泽，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那是她滚下来的时候，沾上去杂草咧。女孩儿抚摸着自己的角……就生在额头上，靠近发际线的位置，灰扑扑，摸上去还有点儿软绵绵的。那是希拉姆人的特征……两只手飞快地将头发里掺的草叶子掸去。噘着嘴，骂骂咧咧站起身来，扯着身上的袍子，用力抖了抖。
女孩儿攥起拳头，伸在脑袋顶上，转着圈儿挥舞着，冲靠在树根边上，“啡啡啡”叫唤着，埋着头啃草根的马儿叫喊起来，“喂！你们是不是在笑我呀！啊？”
马匹当然没有理会她，只是喷着气，抬起瘦长的脸庞来，盯了自己的主人一眼，又垂下去，继续将湿乎乎的嘴唇拱进干巴巴的沙土底下，专心致志地挖起草根来。
女孩儿一边挥着胳膊，一边继续骂，一边抖去身上的草叶，慢腾腾爬上坡，重新靠回树根底下来。她仰着头，望着那在脑袋顶上摇晃的枝条，和上头捧着的，一团团细小的叶子。在阳光下投下一枚枚圆球般的影子，簇成一团，随着风哗啦啦响着。她咋了咂嘴，慢慢闭上眼睛去，却睡不着了。
刚刚还没有感觉出来，但不知道为什么，一躺下便忽然觉着很热。仿佛那炽烈的太阳，一下子都聚集到了自己身边，化作了一团熊熊的烈火，将女孩儿小小的身子举着，一上一下摇晃着。火焰呼哧一声，便从自个儿靠着的树干上爬窜上去，“噼噼啪啪”剥落下那灰扑扑的厚皮子来。腾起浓浓的黑烟，翻滚着在天空上盘旋成了一枚乌云，将整个天空遮蔽下。不一会儿，就轰隆隆滚起雷鸣，哗啦啦落下雨来，湿哒哒拍打在不知所措的女孩儿脸颊上，黏糊糊，带着一股子焦糊味儿，和动物的腥臭……
“呀！”女孩儿大叫了一声，翻起身子来。将身旁的马驹吓了一跳，它正伏下脖子来，舔着主人的脸蛋儿。女孩儿瞪了那畜生一眼，气呼呼地鼓起脸颊，用大大的衣袖使劲儿抹了抹。两只手抱在胸膛前，又一次靠下去，闭上眼睛。
但立刻就睁开了。
她皱起眉头，使劲儿抽了抽鼻子，那短短的梦里，嗅到的那股焦糊的味道，仍缠绕在身边的空气里。女孩儿满脸上挂着疑惑，轻轻捏捏鼻子。慢腾腾站起来，回过头望向身后的树，小心翼翼地伸过手去，拍了拍它厚厚的皮子。
“奇怪……”她喃喃，眯起眼睛向四下里张望过去。不一会儿，便发现了那气味的来源。有黑漆漆的烟，就从不远处淡淡升起来。一挨着风，便一下子散去。女孩儿侧着树干，踮起脚尖儿来，向那里头望。只见到一枚硕大的岩石，像是被什么人从坡上撬去，砸进下头的泥土里，抬起了一条细细的缝隙。烟雾就从缝隙边上的野草缝儿里，浅浅窜起来。简直就像是传说故事里，那条蛰伏在矿洞里的绿龙，喷出冒着烟儿的火一般。
希拉姆人弓起身子，像是一个在夜晚靠近酒铺门边上的贼，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地，往那石头靠近过去。那道缝隙足够宽，似乎可以塞进一个瘦小的人儿。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趴在那影子底下，细细扭曲着身体。女孩儿眯着眼睛往里头看进去，“嗨，有什么在里边吗？你冒烟了知道吗？你难道着火了吗？”
里头没有回应……
不，不对，那藏在下边的动物听到了声音，立马便做出了回答……不过那声音太轻，太小了，简直就像是一缕在石头底下磨蹭过的风……希拉姆人眨了眨眼，将身子往底下更靠近了一些，棕红的眸子几乎要贴近到石头边上去了，“嗯？你刚刚是不是在叫？你到底是什么动物呀？”边说着，边向那动物探过目光去，就着透进来的光，和它四目相交了。
女孩儿短短尖叫了一声，小小的身子从地上蹦跶起来，飞快地退后了好几步，却没有掌握好平衡，“啪叽”一下栽倒在地上……不，并不是她失去了平衡。而是那藏在石头底下的动物，忽然伸出了一只手，紧紧拽住了女孩儿的脚脖子……如果不是布满了黑漆漆的，被火烤出来的伤疤。那应该是一只纤细，优美的，贵妇人的手。
女孩儿尖叫起来，就这么瘫在地上，用两只手撑着，拼命地往后头退。稍稍将那身体拖出来了些许，尖叫便噎在了她的喉咙底下。女孩儿瞪着那个蜷缩成一团，细细打着抖，虚弱得不成样子的动物……
一个身上布满烧伤，沾满了泥沙，**的女人。她将自己被撕去了半边脸皮的脸孔抬起来，**在外头的圆溜溜的眼珠子可怜巴巴地向希拉姆人望着，不一会儿，就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泪水。女人咬着牙，“吚吚呜呜”低低哭泣起来，艰难地在地上拽起身子，向外头攀爬出来……女人只有一只手，而两只脚都不见了，原本该接着肢体的地方，现在只扯着一抹脏兮兮的肉片，在沙子上刷拉拉拖着……女人搂上了吓得动惮不得的女孩儿的脖子，将自己的脑袋埋进她的怀里。一边打抖，一边从牙缝底下挤出细细地，不成声的低吟。
不一会儿，就这么昏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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