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子弹在墙壁上炸开，崩起细细的木屑，哗啦哗啦洒在地上。
德雷克刚张开的嘴巴便“咔哒”一声闭上。男人们警觉起来，蒙克从水桶上头站起身子，将手摸进自己的上衣兜里。他从怀里摸出两把枪，将较大的那把托在手心里掂了掂，扔向一旁的警长。
德雷克一语不发地接住，宽大的手心儿紧紧拽着枪小小的把儿，冲牛仔做了个鬼脸。他们不在房子边上靠着，慢慢走到街道当间儿去。便见到那模模糊糊的浓雾底下，摇晃着几个人影儿，跌跌撞撞走着。其中一个人拽着一根又长又粗的棍子，晃着，举到天上，冷不丁儿又响了一声，便真真切切看到那棍子尖头儿迸发出一阵火光来。
他们等着那几枚影子窜进自己身边来，隔着好几米，便隐约见到那些人身上披着的青色制服。蒙克撇了撇嘴，冷冷笑了一声，耸了耸肩，“是军佬。”他小声地向同伴们说，勾起指头往身后挥了挥，示意他们后退。
男人边说着，边向着那几枚影子走。靠近了去，便清清楚楚听到那些人嘴巴里正碎碎念叨着，无非还是“脊梁骨，脊梁骨”地叫着。他轻轻咋了咂嘴，将举着的手枪摆下腰上去。眯着眼睛丈量他们间的距离，等着，一步步向前。但就在离得足够近的时候……野兽“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几乎都要喷进自己的脖子里去了……但那些影子却猛然刹住脚步来。
蒙克愣住，眼睁睁看着那些军佬尖叫起来。几条影子在浓雾里“噼噼啪啪”碰撞着，扭做一团，滚在地上，却一刻也没敢停下脚步来。“吚吚呜呜”哀嚎着，抖着，从那散发着骚气的皮肤上头甩下热乎乎的汗液。就这么连滚带爬地从他们身旁跑过，连回过头来瞟上一眼都没那功夫，不一会儿便叽叽喳喳地消失在了浓雾底下。
野兽有一本能，叫做趋利避害，就是若比自己弱的，就做猎物，去追，去撕咬，去扑杀。若是遇上比自己要强的，就逃跑，就躲藏，就装死以避过。但化作了野兽般的人并不具备那么敏锐的感觉，只单单以对方的大小来判断强弱与否。若要把这几个军佬吓成这般模样，要么在这浓雾后头，藏着一头如山麓般庞大，举手投足便引得土地隆隆作响的巨兽
要么就是一个连正常人见了，也会瑟瑟发抖的怪物。
咔
响起脚步声。
怪物的轮廓一点点清晰起来。他慢腾腾向着这边走，仿佛一名吃饱了在小径上散步的乡绅。踏出一步，便要向左或右轻轻颠簸一下。很快，那影子便破开红雾进到他们面前来。
“是你……！？”免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雾里的男人停在蒙克前头，一米开外的地方。因为惊讶，他好看的下巴几乎要掉到胸膛上去，舌头直直立着，慢慢打起一个卷儿，带着下颚慢慢阖上。男孩儿抽了口凉气，使劲儿眨了眨眼睛，“你怎么还活着？！”
怪物……爱德华·肯特……见着免那吃惊的模样，忍不住轻笑起来。高高瘦瘦的身子慢慢打了个摆子，站定下来。将长长的，棕色的风衣抵在腕子上，拍了拍。勾着背上背着的什么东西，“咚”地一声砸进泥土里去，撑着它斜下身子去。
他抬起视线，在瞪着自己的三个人脸上仔细扫了一遍，便伸起一只胳膊来，在半空里划起一道弧线，“许久没见了，兔子。”
男孩儿长长的耳朵被这声音吓得猛地撑直了去。
那不是爱德华·肯特的声音。连像也不像了，简直变了个人，不，是变了个东西。那声音不是人类能发出来的，就宛如脚底下的泥土忽然变得稀烂，咕嘟咕嘟冒起泡，将他们三个人一口吞吃下去。爱德华·肯特的声音就是从这黏黏糊糊的泥泞底下，一点点升上来，带着悉悉索索的摩擦，仿佛一条钻进了他衣袖里，冰凉凉贴着皮肤在爬的蛇。
汗水冷冰冰地浸湿了全身。
嘴唇儿不禁打起抖来。
男孩儿大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死死盯着爱德华镶嵌在眼眶子底下的眸子。那对珠子……白茫茫的一片，见不到瞳孔。仿佛那不过是一对装着盘旋的浓雾的水晶球……他曾在另一个怪物的眼眶里见到过一模一样的。
“你……”男孩儿紧紧咬住自己的唇，用力咽下一口唾沫，“你变成了什么？”
“什么？”那怪物笑起来，用指头轻轻拍打着自己的手背，当做鼓掌，“你在意这些做什么，不如再杀死我一次吧？”
“我明白了，从踏进这雾开始，我就感觉像是有一把刀搁在我的脊梁上。”男孩儿紧张地缩起肩膀，向着圣女身旁靠去几步，挡在前头。他悄悄撇了一眼那个姑娘的脸庞，意外的发现她的恐惧比自己想的要轻不少……圣女接过男孩儿栏上来的胳膊，紧紧拽着他的胳膊搂在胸前。但那对月光般的眸子，却一点儿也不移开地瞪着爱德华的脸庞。细细的眉头皱着，小小的嘴唇儿嘟起来，满脸上写着副古怪的疑惑……他还没能仔细地去思考这疑惑的意思，便觉得肩膀上被一股力量推开。男孩儿便抱着圣女的肩膀，踉跄了好几步。
他望着德雷克那庞大的身躯从自己面前跨出去，慢腾腾抬起脚，又闷闷跺下去。高大的警长从男孩儿身旁跨过，又扶上老友的肩膀，使劲儿拍了拍。
“我想起来了。”
德雷克板着一张脸，厚厚的嘴唇死死抿在一块儿，声音简直像是从他宽阔的胸膛底下挤出来的一般。他眯着眼，瞪着眼前这个削瘦的怪物，从鼻腔里喷出一阵呜呜作响的空气，又重复了一遍，“我想起来了。”
“这个男人随着红雾来到这镇子上，”他顿了顿，又往前头跨出去一步，使劲儿甩了甩脖子，粗重的呼吸声随着越来越响，越来越急，“我在这个镇子里做了十多年的警长，”
“他一个晚上就把它毁了！”
“不是我，德雷克。”爱德华笑着，垂下脑袋来轻轻摇了摇，“我只是赋予了你的羔羊一点儿小小的渴望，然后看着他们互相厮杀，啃咬，吞噬……”
“每一场末日都是从人们**的回归开始的。”
“是呀。”警长的嘴角扯出一丝淡淡的笑，轻轻点了点头。接着，藏在大衣摆子底下的胳膊猛地扯起来，便在他手心里迸发出一阵火花，一声枪响。
站在雾里的男人，高瘦的身躯猛地打了个摆子，直挺挺被一把拽起，狠狠砸进地上去。便听到“咚”的一声闷响，有模模糊糊的猩红从他的胸膛散开去，融化进周遭这盘卷的浓雾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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