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嘻嘻……”
那个老头儿……免认得他的脸孔，他就是镇上的巡夜员，弗隆列尔……他干巴巴的嘴唇在乱糟糟的胡须里抖动着，低低笑起声来。
“咯咯咯……”那笑声变得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尖细，最后连成了一长串儿如火车汽笛般的喘息。高瘦的身躯蜷缩下去，老头儿扶着栏杆蹲下来，笑着，喘着，呼哧呼哧打着抖。
“你没事儿吧？”免被这神经兮兮地笑声弄得有些紧张，但还是往老人身边走过去，关切地低下身子来，轻轻搭上他的肩膀。
“不要！”手臂上被紧紧拽住，圣女一边发出模糊的尖叫，一边将整个身子都紧紧绷成了一张弓，扯着男孩儿的胳膊，把脑袋摇晃成拨浪鼓。于是，免的步子便停住，他回过头来，揽住女孩儿的肩膀，向怀里搂了搂。
“乖，你听话，就站在这里不要动好吗？”男孩儿轻轻拍了拍她小小的脑袋瓜儿，又向蹲在地上的老人转过脸来，视线正好从他花白的头顶上扫过去。于是，悬在半空中的胳膊猛地坚硬了一下，打了个抖。
他见到躺在栏杆底下的那样东西……就是弗隆列尔在听着男孩儿过来前正在摆弄的……一时半会儿，他甚至还没有认出来那是什么。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因为见到了那铺洒在桥面上大量的鲜血，也或许是看见了隐隐约约埋在伤口里头白森森的骨头！
那是一具人类的尸体，面朝下摆着，脖子上开着一道深深的伤口，从两侧肉片上那参差不齐的口子来看，可能是被硬生生撕开的！鲜血就顺着那伤口泊泊流淌出来，一点点在桥面上铺开，又在这猩红的浓雾底下，仿佛刚从身子里出来，便蒸发去，变作红雾的一部分，围着尸体跳起舞来。那黑糊糊地血肉底下，隐约能见到苍白的脊椎，但就在脑袋最底下的那一节，脖子的第一截骨头，被硬扯下来，这会儿正在男孩儿脚边打着转儿咧！
啊哈！
男孩儿被这怪异的尸体吓了一跳，愣了愣神。蹲在地上的老头儿便趁机怪叫了一声，一把跳跃起来。他的胳膊一只蜷缩在肚子底下，这会儿猛地从腰间扯下什么东西来，便闷闷地向男孩儿太阳穴上用力砸上来。被用作凶器的东西一边叮叮当当响着，一边沉重地“呼呼”带起风来。免全身都打了个抽抽，迅速向后撤了一步。那东西便蹭着他的鼻梁骨，挥往一边去，那时候便看得真切，用作凶器的是弗隆列尔报时用的铃铛。因为做得又大又重，若是被那厚厚的壁狠狠砸一下，怕是一下子便会被挤出脑浆来。
当！
那铃铛闷闷撞在栏杆顶上，“咔嚓”一声砸进去，木头碎片“噼里啪啦”地落进河里去。老头儿似乎因为挥舞得太过用力，脚下一下子没有站稳，便打了个踉跄，弓下身子来短短打了个弯儿。就趁着这个机会，男孩儿便一把抱起缩在自个儿身后的女孩儿，撒开步子向红雾里头奔跑。
他本来应该要将弗隆列尔带出镇子去，但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间，男孩儿和老人的眼神碰撞在一块儿。他见到那对干枯的窟窿眼底下，此刻正咕嘟咕嘟向外涌着慢慢的渴求……那光芒不像是人类，也和野兽相去甚远。他一时间说不准那是什么，只感觉自己仿佛正看着一尊被雕刻出来的，并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怪物……那对虚假的凶狠眼睛底下，正满满向外涌着，对自己脖子上那一小节骨头超乎常理的希望。于是，男孩儿害怕了。
渴求正在身后张牙舞爪，步步紧逼。
弗隆列尔那有些沙哑的声音，隔着浓浓的雾，尖细地在半空里打着转儿。男孩儿听到身后传来“哒哒哒”地奔跑声，那被用作凶器的铃铛，“叮叮当当”胡乱摇晃着。弗隆列尔疯了，像一头嗜血的山羊般，一边嘶叫，一边蹦蹦跳跳地追上来，
“哈！不要跑呀！留下来，和我打呀！我有五截脊梁骨，赢了就都是你的啦！”
“什么呀！？”免尖叫起来，紧张地喘息着，“我要脊梁骨干什么呀？！”
身后的脚步声似乎忽然愣了愣，男孩儿便抓紧了这个机会，猛地往两栋房子间狭小的缝隙里钻进去。一脚蹬上搁在口子边上大大的酒桶，男孩儿迅速地在半空里蜷缩下去，搂着圣女小小的身子，在湿乎乎的泥土上打了个滚，藏进桶子后头的阴影中。叮叮当当的声响又摇晃起来，就在他们脑袋顶上飘着。他搂着女孩儿小小的脑袋瓜儿，将她迈进自己的胸膛里去。紧咬着牙，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一点儿声音来。
“脊梁骨~~你在~~~哪儿呀~~~~”
沙哑的声音越飘越远，最后，消失在了浓浓的红雾底下。
“呼——”免放松下来，短短叹了口气。望向蜷缩在自个儿怀里的那个女孩儿。
圣女小小的脸孔埋在男孩儿的胸膛里，哭得稀里哗啦的，就这么拽着他的衣领子，把眼泪鼻涕蹭得满脸都是。男孩儿轻轻叹息了一声，便挽起袖管来，捧着她的小脸蛋儿，轻轻为她擦干净。
一放松下来，便哗啦啦得流了好多汗。免自个儿也不知道为什么，见到弗隆列尔的瞬间，好像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猛地揪起来一般。仿佛就像一只在荒原里奔跑的兔子，一低头，猛然见到一枚老鹰的影子，正正打在自己的脚底下一般。这感觉过往可从来也没有……
不，
仍有那么一两次，比方说……
脊背上窜来一阵冰凉。
袍子湿哒哒地贴在身上，仿佛要揭下一层皮肤来。
男孩儿猛地仰起头，和悬在猩红的浓雾底下，那张乱糟糟的脸孔撞个正着。
弗隆列尔干巴巴的脸颊一下子便堆起来，挤成了一副渗人的怪笑，咯咯咯蠕动着瘦巴巴的喉咙，
“I See You~~~~”笑出了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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