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
小孩儿的哭声
在黑暗里回荡，捶打在每一枚张开的叶片上，混淆进干燥的泥泞，如倒映在溪水上的月光。在这样的夜里，安安静静地响起来，盖过飞鸟，奔走的小兽。怪异，但又莫名有些许的自然，仿佛那是黑暗本身发出的声音。
被接进男人张开的怀抱。
咻
风响起来，哭声随之而止。男孩儿瘦小的身躯就像一片被夜风托起的叶片，或是在天空里流卷的云。接着，便听到沉闷的声响，很大，伴随着迸发的火光，又有更响亮的声音。子弹蹭着他飞舞的耳朵，这一次却连皮毛也没有碰到。纤细的指头紧紧攥着比尔森·本维斯的衣襟。男人的面部被马靴尖尖的头儿狠狠戳进去，那些干裂的皮肤簌簌剥落下来。他低吟着，弓下身子来退了一步，搂着男孩儿的胳膊也就这么松开。
就好像从怀抱里松开一缕风。
他愣住……或许并不是发愣，而只是发生得太快了……小小的身躯踏在自己弯下的膝盖上，便就这么呼地一下腾升起来。眼前只见到连成一大片的青蓝色，就好像太阳下无云的天空。耳畔边只有风，背上沉沉挨了一下。男人便再也站不稳了，
“好痛！”哀嚎起来。
比尔森高大的身躯摇晃着，被这东方人细小的身体按压，闷闷栽倒下去。那张枯萎的脸孔紧紧贴在扎实的泥土上，皮肤就这么噼噼啪啪剥落下来，砸落，粉碎，好似干燥的土块。他大大瞪着挤得稀烂的眼眶子，嵌在里头的那对细小，漆黑的珠子无力地摇晃着。
过了许久，终于像是从昏迷里醒来的人般，用力抽了口气。像一只被逼无路的耗子，他终于弓起脊背咳嗽起来，“咳咳咳……”
“我懂了……”张着嘴，无力地呼吸着，男人艰难地从泥土上抬起视线，摇摇晃晃望向那个站在不远处的牛仔，“原来你根本不需要担心你的小女友。”
牛仔没有回话，他也瞪大了眼睛，望着趴在地上的男人……但不是迎向那漆黑的眸子，而正满脸惊讶的模样，死死盯着他的脑袋……脖子，脊背。最后落在了按着他胳膊，扣在背上的细小腕子上。
蒙克张了张嘴，只是从喉咙底下发出一阵满是疑虑的哑然。没有越皱越深了。
“我不是他的女友！”免将扭转来的腕子向上提了提，大声向那男人喊，“我是个男人！”
“不对！”
男孩儿吓了一跳，望向那个声音。
牛仔瞪大了眼睛……瞪得更大，仿佛眼珠子都要滚落出来一般……脸颊上细细渗出汗珠儿，大大张着嘴，用力的喘着空气。
“不对！”蒙克大叫起来，向男孩儿身边跨出一步，湛蓝的眸子大大睁着，那底下燃烧着颜色怪异的火焰
“兔子，从他身上离开！”
砰！
蒙克的声音还在耳朵边上“嗡嗡嗡”打着转儿，男孩儿瞪大了眼睛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他见到身子底下的男人，他那弓起的脊背，一下子膨胀起来。他见到男人的风衣，像是一枚充了气的气球般，“砰”地一声就鼓起来。但充斥其下的并不是什么气体，隔着黑暗，他隐约看见到一张，骇人的脸孔
接着，迸发出耀目的光芒。
子弹从厚厚的衣服底下窜出来，男孩儿瘦小的身子在空气里飞快地打了个抖。小小的金属在风里呼啸而过，扯起一阵嘶嘶轻响，就像抽开一条细细的丝线，牵动了另一个声音，
小孩儿的哭声。
溪流再次流淌起来，哗啦一下浸湿了整个山坡。牛仔眼睁睁看着那个瘦小的身子闷闷倒在黑黝黝的泥土上，泊泊流淌下什么黏糊糊的液体，稍带些许铁锈般气味的香甜。而后……
而后
一双如枯柴般的胳膊
仿佛在细小的骨头上，胡乱糊上干燥的泥土，没有一缕肌肉的痕迹。他愣愣看着那个怪物的脸孔，从被子弹撕碎的大衣底下，探出半只眼睛来，躲躲闪闪地向这边瞥着，
“**妈，”牛仔苦笑，喃喃自语，“这算什么？三个？两个半？”
“好久不见了，蒙克。”那怪物也笑起来……像是某种昆虫在你的耳边挥舞着它的翅膀……它的身子终于抬起来，露出半截。像是烧烤失败了的黏土，像是高高堆起的蚁巢，像是死在荒原里，被晒成干儿的死人。只是不再像是
杰克·本维斯了。
“你早就死了。”牛仔和怪物对视，猛地打了个抖。
“但我活过来了，就像这样。”怪物咧开没有唇的嘴，向蒙克呲起一拍细细小小的尖牙。
牛仔的手腕子猛地抖动了一下，那怪物敏锐的注意到了这个小小的动作，于是它笑得更加灿烂起来。那枯槁的手心儿……或者说爪子里……还紧紧攥着那把冒着青烟的手枪。他炫耀式地将它举起来，枪口搁在牛仔的眉心上下晃了晃。
蒙克的腕子便不再动了，嘴角使劲儿扭曲了一下。最后，只是抿了抿嘴唇，埋下头去，轻轻摇了摇，
“得了吧，你就是嫉妒我有嘴唇而已。”
“不要说废话！”怪物吼叫起来，小本维斯间隙的声音，在这干燥的泥泞下边的更加尖细，仿佛一阵透过针眼儿般窟窿，呜呜吹起的风，“把那个孩子放在地上！”
牛仔眯着眼睛，盯着小本维斯那张早已不属于人类的脸孔。许久，他笑起来……只是笑，却连脸颊上的一块儿肌肉没有动，也没有发出声音……“所以说，”
“你们果然想要这个孩子？”
“我想要她。”怪物的脸上挂起一丝嘲弄。他用那瘦巴巴的肘子，狠狠敲了敲自个儿哥哥的腰子，“比尔森，不要趴着装死了，站起来！”
高大的男人的身子细细打着抖……但四肢紧紧绷着，所以并不容易察觉……那张干巴巴的脸孔上，飞快的挤过一阵又一阵复杂的表情。恐惧，献媚，不甘，或是痛苦。最终，却只是留下一张如枯树皮般的微笑，晃晃悠悠站起身来。
“很好，就这样慢慢转过去。”小本维斯下达命令，小小的爪子上紧紧攥着那柄枪，死死盯着牛仔的脸庞，“盯着那个东洋人，他很危险。”
“至于你，你！”怪物眯起了那对黑玛瑙般的眸子……大大的眼珠子底下没有一丝眼白，只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漆黑……它又笑起来，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遥远，越来越冰冷，“你知道吗，变成这样想要生活意外的容易。”
“寄生总是会给人舒适的感觉。”牛仔冷笑着，摇了摇脑袋，“怎么，你想和我决斗吗？”
“不！”怪物吼着，使劲晃了晃攥着枪的胳膊，“放下她！快！”
蒙克不再说话了，挂在嘴角上那冷冰冰的笑容也收起来。他将怀里的孩子向上搂了搂，让她小心的屁股能正好捧在手心里。他没有马上行动，只是死死盯着小本维斯那对吓人的眼睛。最后，长长叹了口气，慢慢蹲下来。
圣女小小的身子，被轻轻搁在了凉飕飕的泥土上。就在牛仔的胳膊从她身子底下抽开的那一刹那，
哭声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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