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狐狸。
他们的影子在黑暗里跑，就在前边，融在灰蒙蒙的月光下，化作模模糊糊的风。
蒙克将帽子紧紧压着，稍稍挺直了些腰杆。风刮在脸上，呼呼呼划起冰冷的线条。他能感觉到身后那身子向自己更靠近了些，有微小的力量抓上了自己的颈脖，冰凉凉扯起一缕发尾，使劲拽了拽。
“头发！”那股力量咯咯咯笑起来。
“兔子！”男人尖叫着，缩下脖子去摇晃着脑袋，想把那只肉呼呼的手从头发上甩去，“管好这个孩子！”
“对不起……”他感觉到有另一股力量拽起小孩子的胳膊，从自己身上拽下去。那男孩儿细小的声音低低响起来，那副瘦小的身躯在马背上不安的扭动了一下，仿佛还听到他慢慢咽了口唾沫，“还有，不要叫我……”
砰！
一枚子弹呼啸着扯碎了他的话，那冰凉的小金属球儿就蹭着男孩儿随风扬起的长长耳朵，往黑黢黢的夜空里扑过去，顺手拽下一撮灰白的毛发，在月光下散开，泛起缕缕银光。怀抱里的圣女瞪大了那对如月亮般漂亮的眼睛，咧着她漂亮的嘴唇儿，似笑非笑地仰着脑袋。然后，从伤口里溅起血花，不多，只有滴滴答答的几点，其中一枚砸在了女孩儿洁白的脸颊上，冰凉凉的。
“哇——”她哭起来。起先，眼泪涌上大大的框子边上，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芒。然后便稀里哗啦砸落下来，仿佛有一条本该牵着它们的丝线，“啪”地一声断掉。那姑娘哭着，奋力挥舞着手脚，将小小的身躯不住在男孩儿怀里打起挺子，伸出胖乎乎的小胳膊，想要抓住在他头顶上飞扬着的伤口。
“兔子！”蒙克的背上被那孩子狠狠踹了一脚，他险些从马背上翻倒下去。男人紧紧拽着缰绳，瞪大了眼睛死死望着前头，在夜幕底下逃窜的两枚模糊的影子。他又一次尖叫起来，两条腿死死夹着马肚子，好保持平衡。那老畜生敏锐地感觉到自个儿背上出了什么状况，识趣地甩了甩瘦长的脸，从鼻腔里喷出一声不怎么高兴的哼哼，放慢下脚步来。
“哦，不不不——”男人焦急地抽了口气，整副五官几乎要凑在了一块儿去，只是眼睛还大大睁着。他使劲拽着缰绳，扯起嗓子高声吼叫着，“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那畜生的速度越来越慢了，原本飞扬着的“咚咚咚”响，也一点点降落下去。
牛仔不情愿地用力叹了口气。就在他们终于不再是奔跑，而在这夜里慢慢踱开步伐的那一瞬间，一把将手心里的缰绳扔开，右手飞快的沉下腰间，接着，黑暗里闪烁起一阵短暂的银光，爆发出一道沉闷的响声，和耀眼的火焰。那声响从男人攥在手心里的小小金属里迸发出去，狠狠撞进黑暗里的某一处。然后，夜幕底下传来一声嘶鸣，和男人们的尖叫，那跑在前头的模糊影子猛然膨胀起来，高高在半空里竖立着，纠缠在一块儿，最后“咚”地一下，栽倒下去。
奔跑的马蹄被衰弱地抽泣声取代。终于，**的马儿停下了脚步，带着些许不悦，使劲晃动着它小小的耳朵。男人趴在马脖子上，向那头伸过身子去，隐约见到有两枚小一点儿的影子，从地上艰难地抽起身子，夜风送来他们歇斯底里的叫骂。蒙克轻轻拽了拽缰绳，令那马稍稍偏过点儿蹄子去。那黑暗里便砰砰砰响起火光，蹄子边的泥土被高高撬起来，洒得满天都是。那两道影子一边骂着，一边胡乱开着枪，一边跌跌撞撞往更里头跑。最后，只剩下一阵“沙沙啦啦”的细细响声，和混杂在风里淡淡泥土味儿来。
呼——
男人用力抽了抽鼻子，深深皱起眉头来撇来目光。他见到那孩子在小小的怀抱里哭叫着，紧紧搂着男孩儿伸过去的胳膊，拽着他的肩膀，奋力想站起身来。那对如月光般清澈的眼睛底下，水汪汪泛着光芒，漂亮的脸蛋儿因为伤心紧紧凑在一块儿，珍珠般的泪珠儿就顺着滑落下去，将男孩儿衣襟浸得湿透。
免长长的耳朵垂着，灰白的皮毛下被剐去了一块，黑污污的血就顺着稀里哗啦流淌下来，沾得在他的头发上，又顺着额头淌在淡茶色的眸子边上，黑黢黢抹黑了他洁白的脸庞。男孩儿不好意思地蜷缩着肩膀，将哇哇大哭的孩子轻轻搂在怀里，拍打着她的背。一边咬着下唇，从衣袖边上拽下一缕布条来，慢慢握住自己的耳朵根。
“对不起。”他整个身子都缩了缩。
“不，”蒙克苦涩地抬了抬眉毛，笑出了声来。他从男孩儿手里夺过那布条，捏在食指上折叠了三次。捧着他受伤的耳朵，挨在衣袖上轻轻蹭了蹭，“怎么流了那么多血？”男人咋了咂嘴，将布条缠上去，青蓝的颜色下一下子浸染上浓浓的漆黑，他抿了抿嘴唇，用力紧了紧。直到那扩散停住，他才松了口气，轻巧地打了个结儿，“我勒得太紧了？”
男孩儿没有回话，只是伸手摸了摸那捆在耳朵上的结儿，轻轻摇了摇头。
那姑娘的哭声渐渐停下了，她只是仰起头看着，脸庞上还挂着伤心的痕迹。然后，月亮从云层底下探出头来，她笑起来，把它们从嘴角边抖掉。吚吚呜呜叫着，往男孩儿垂下的下巴摸上去，将自己的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慢慢蹬着腿，一点点磨蹭着。
蒙克无奈地挤了挤眼睛，沉沉耸了耸肩。他注意到男孩儿扬起的眸子，便撇过目光来，在对上视线之前，跨起腿从马背上翻下去。男人在地上用力跺了跺脚，一边往袍子底下摸出两枚照明棒……由粗大的木柄上头镶嵌着两枚绿油油的发光石……他将柄握着，让两块石头在半空里碰撞着。便听到“叮”地一声吹响，由那怀抱里迸发出两道明亮的，绿油油的光来。牛仔将其中一枚高高举起来，
于是那光便一下子扩散开去，把笼罩在他们身旁的黑暗远远推开。他们便清楚地看到就在不远处，倒下了两匹马……其中一匹的大腿上中了一枪，开了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血在咕噜咕噜往外冒。另一匹是被绊倒的，仰着脖子躺在地上，一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似的模样，胡乱蹬着蹄子……男人将发光棒在脑袋顶上挥了挥，向前走开几步。
光便往更深处照过去，见到一座低矮的山坡。前边的道路由不远处慢慢抬升起来，成了一道小小的坡。蒙克走到那边上，轻轻拍拍一株被剥去了树皮的树，将宽大的手掌在那白花花的干子上蹭了蹭，抿起嘴唇来闷闷笑起来。
“接着，”他将另一根发光棒向男孩儿扔过去，往山里稍稍偏了偏脑袋，“走吧，我来教你怎么猎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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