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在座狼上挺直身躯,阳光由他身子边上透下一道绿油油的光晕。紧攥在手心里的那男人的脑袋,终于在一阵嘎吱嘎吱的响声里和脖子断开,重重砸进大地,溅起高高沙尘。
怪物兴奋得大大张开双臂,搂向迎着面抚来的风……那瘦小的人类就在他前方,兽人能真切的看到那马匹高高扬起的蹄子……人类的骚味就迎着那风往脸上拍,怪物用力的咳嗽了两声,往地上吐了口深绿的痰。
怪物冲免吼叫。
声音宛如撞破翻滚云雾的雷鸣。乘着风在荒野里飞奔,一点一点膨胀起来……甚至盘旋在他们脑袋顶上的飞蜥也被这动静吓得一下子散去……但它们很快又再度聚集起来,而且越来越多,直到天空被乱糟糟的翼膜堵得严严实实,由阳光底下投下一大片翻滚的阴影。
怪物身上扩散的浓郁血腥,令这群野兽兴奋得嘎嘎直叫。
免警觉起来,伏下身子,将弓搂在怀抱里,贴着马的脖子……扬起的鬃毛就骚在他光滑的脸蛋儿上……身后的声音近了,宛如一面战鼓。
鼓声如雷,一刻停歇也没有,咚咚咚地连成一片……他们的心跳……还有旗帜在风里高高扬起的呼呼声,伴随着一股子甜腻的血腥味,刷拉拉的在男孩儿后脖子底下晃荡。
免将短弓伸开,抵在左大腿根上,迅速的由箭袋里抽起一枚箭失,深深抽了一口气,“嘎吱”一下猛地将弓拉满,摆过腰来,直直抻着手臂,将那箭头瞄向怪物的脑袋。
“不要再过来了!”男孩儿扯起嗓子,高声吼叫……显然那怪物并没有听懂……那张绿油油的丑脸,在沙尘后头一上一下的摇晃,越来越往面前贴。满是鲜血,惨白的脑浆子,碎骨以及厚厚结起的伤疤的手掌,携着烟尘,携着由风里扬起的血化作的雾,就这么直挺挺的往男孩儿纤细的颈脖杆上罩下来。
若是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着鬼的话
大概就该是这副模样吧……男孩儿轻轻打了个抖。
但端起的胳膊并没有摇晃。
空气细小的颤动了一下,一枚箭失划过兽人大大张开的五指,旋转的箭头在它的眼底里映出了一枚漆黑的点……越来越大,直到将整个视线遮得严严实实……心底里穿来“咚”的闷响。黑暗重重撞在怪物的眼底。
它嚎叫起来,身子摇晃着,从喉咙底下涌起一阵含混不清的吼叫。但双腿仍稳稳的夹住座狼的身躯。那怪物蜷下身子,硕大的丑脸因为疼痛整个缩成了一团,向着男孩儿伸出去的手掌缩回来,紧紧攥着箭杆。
**的座狼敏锐的感觉到了主人的不对劲,扬起脑袋小心翼翼的向背上撇了一眼。
“驾!”趁着怪物放慢了速度的档口,免“咔嚓”一声,用力的将缰绳甩起。老马重重喘着气,蹄子扬得更勤快了些……直到沙土在蹄子下翻起一阵连绵不断的雾……怪物壮硕的身躯在男孩儿眼里越来越小些,直到最后变作了一枚绿油油的墨点。
免攥着弓,稍稍松了口气。
这是他第一次和所谓的兽人对峙。
简直就像传说中的酒吞大人。男孩儿在心里回味着那张可怖的脸庞由沙尘里探出来的瞬间……在免还很小的时候,父亲带着他去看过一次戏剧。剧中扮演酒吞大人的演员,将那张绘满花纹,通红的脸庞一下子从黑漆漆的帘幕里伸出来的场面一直烙在男孩儿的心底里……有那么短短的一刻,怪物与怪物互相交叠,两张脸庞在男孩儿的眼里成了一张。
若是酒吞大人真的存在,或许便是那般模样吧。
只可惜它不是红色的。
男孩儿感叹着,慢慢将缰绳勒紧了些,令那老马放慢下步子来。不知不觉间,他已跑向了一个陌生的方向,踏着从没打算要踏上去的道路。免挺了挺身子,将手掌遮在眉间,仔仔细细的往四周围望过去。
阳光在空旷的荒原里肆意的跳着舞蹈,拽着男孩儿竖起的耳朵嚣张的在脑袋顶上打着转儿……失去了帽子的遮挡,直直的照着令免感到有些晕头转向的……沙尘一点点又笼罩上来,模模糊糊间,望见前方不远处有一道宽阔的阴影。
那是两座隆起的小山丘,在坡顶上,一块硕大的岩石横着卡在两座山之间,把一道大得夸张的影子平平整整的铺在地上。男孩儿舔了舔嘴唇……有些干裂的唇上沾满了扬起的沙子。唾液从裂开的口子渗进去,刺啦刺啦地发痛……免伸手抚摸了一下被晒得发烫的耳朵,拽起缰绳,调整马儿的方向,向那道影子跑过去。
呼——砰!
一道雷电携着风暴,从免耳旁掠过。
那马匹都没来得及将步子摆正,便吓得一下蹦跶起来,发了疯似的扬起蹄子。男孩儿赶忙拽紧缰绳,身子在马背上低低被抛起来。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便就听见耳旁不断的有风在灌,荒原的空气化作了一张健壮有力的手掌,紧紧拽着他的下颚,捧起他的脸庞。
艰难的转过脖子去,免望见一柄斧子就插在身后不远处……一柄粗糙的石斧,由一整块岩石一下一下捶打出来的,甚至连斧柄也是凹凸不平的石块……这岩石原本应当是挂在那怪物的腰间。
然后就望见了远处的那跳跃的墨绿。
连感叹的时间都没有,只愣了愣神,那座狼的爪子便重重踏在斧刃边上,瞪着地面高高的跳跃起来。怪物由坐骑上侧下身子,小指抵在斧柄末端凸起的石头尖儿上,便将那硕大的斧子整柄由沙土里带起来,打着圈儿在怪物掌底飞舞。
咔。指节紧握。
座狼的身躯重重砸下来,利爪深深嵌入老马的肩背。绿色的鬼高高耸立男孩儿头顶,在阳光下,仿佛一座狰狞可怖的山峰。高高扬起的石斧携着风呼啸而下。
直勾勾向着那对细小的灰色长耳朵砸。
咔哒
攥在手里的弓落向地上,在沙土里撞碎,稀里哗啦的散架,铺了一地。
当。仿佛溅起了火花来。
碎骨者那张残忍的微笑……那张自己的一只眼睛被打瞎了都没有一丝动摇的微笑……却在这时候僵住。座狼的爪子重重拍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那呼吸已分辨不出是谁的了。
如被风鼓起的帆,哗啦哗啦的响做一团。兽人瞪大了眼睛,望着手里攥着的,厚重的斧子被眼前这个瘦小,羸弱,仿佛只要吹口气便会由腰上断开的人类孩童,拿着薄薄的铁片轻松架开。推着它的胳膊在半空里抡起一道轮廓,咔嚓往出一甩。
就像有一股巨大的力量,一把将斧柄从它的手心里扯掉,斧子被甩向天空,迎着太阳高高抛飞出去。甚至连同兽人的身子一块儿,猛地从狼背上一拽,重重栽倒下去。
视线随着身体的坠落玩儿命的摇晃,脑子里嗡嗡嗡地响着,有些恶心,想吐……声音更近了些……兽人支撑着从地上举起身子。视线模模糊糊的,荒野在他面前融化成了黏稠的一团。隐约见到一片青色的袍子,在风里鼓起,飘着,越来越远。
东方人杀了碎骨者!同胞的叫喊声嗡嗡嗡的在脑子里打着转儿。
“不!”兽人咆哮着,像一只受了伤的野兽,一把跳跃起来,也没去搭理放慢了步子的座狼,就这么大喊大叫,手舞足蹈地,冲着那飘荡的青色袍子冲上去。
阴影已经近在咫尺,甚至都淡淡的将男孩儿搂在了怀里。
但免没有慢下速度……他听着,听着那身后的咆哮,奔跑,沙子被脚掌重重踏起的唰啦唰啦响……可怕的是那声音竟然在一点一点接近。炙热的空气仿佛要烧着了一般,甚至连眼前的景象也一下一下的打起抖来。
啪
风好像停了,有一个瞬间,安静得连自己的心跳也听不见。
男孩儿端着刀子转过身,与那硕大的怪物目光交接。
好热……就像一座咆哮的机车……兽人的皮肤下腾起浓浓的蒸汽。汗水,鲜血,空气里稀薄的水分。在他们当中蒸发,起雾,浓浓笼罩其中。
那双手即将捏住男孩儿小小的脑袋。
而刀尖儿已经抵在了绿油油的胸膛上。
就在这一刻,胜负已……
砰!
天空在战士们的头顶上炸开,硕大的岩石崩塌下来,大地随着这爆炸簌簌打抖。
小小的山峡倒塌下来,将他们埋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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