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手挽着手，由针脚严密的黑夜底下，一边奔跑，一边高唱，横扫过整个荒原。杂草为它匍匐，仙人掌向它屈膝，风滚草欢快的跳跃起来，如神话故事里，环绕在地狱大门边罪人的头颅，仿佛那呼呼的风响就是他们的嚎叫，甚至隐约还能望见那藏在黑暗底下的狰狞笑容。
免藏在山脚，一处凹陷的坑洞里。靠着粗糙冰冷的岩石烤火……因为缺少燃料，火苗儿虚弱得仿佛跪倒在荒原里的哮喘病人……不时在男孩儿手掌底下，猛然摇晃一下，似要熄灭。
夜晚的荒原很冷。免将身子往裹着的毯子里缩了缩，拽了拽马匹的缰绳，让这老家伙往火苗靠得进些，怕它冻死。那牲畜湿乎乎的唇从石缝里探头的草根上挪开，“啡啡啡”叫着，轻轻贴在男孩儿的脸颊上，舔了舔。
免将斗笠摘下来按在脚边，手抚在被风刮乱的马鬃上，慢慢捋顺。从怀里掏出了半块黑黑硬硬的面包，含在嘴里细细咀嚼着。
男孩儿垂着脑袋望着那挣扎的火焰出神……面包在嘴里融化，渗出一丝淡淡的咸味……那火苗扭动着，像一个跳迎神舞的妖艳女人，高举双手，扭动腰肢，踩着“咚咚咚”的鼓点，一步一跳，缓缓向他怀里扭来。
免撇过视线，将自个儿毛茸茸的耳朵揉进掌底，慢慢搓着……似乎越来越冷了，他将裹着的毯子扯紧了些……看向漆黑的夜幕，满耳朵灌进野风的呼啸。他深深抽了口气，冰冷的空气一下涌进那小小的身躯。
冰凉的空气，冰冷的手指，抚在他脸颊上。无光的黑夜，忽然……
免打了个激灵。
密不透风的黑暗里，刷拉一下，闪过一枚火星。
只是一闪而过，就像神官说给免的故事……荒凉漆黑的山头，一个冤死女孩儿的灵魂徘徊着，火光由她身旁一闪而过，那是她死前最后的一口呼吸……男孩儿皱起眉头，慢慢摸向靠在大腿边上的刀。
那火星又闪烁了一下……随即像是被什么东西遮挡……在黑暗里时隐时现。很快那东西从火星上撤开，它立刻便被荒原呼啸的风掐死。
那不是幽灵的呼吸。
是火柴。男孩儿警觉起来，拽着毯子的手稍稍松开，垮垮披在肩上，小心翼翼的在下头挪动着身子，半跪在地上。
有什么东西被点起了，隐隐约约在黑暗里闪烁着细小的光点，像是一只落在草头的萤火虫……然后萤火虫来了同伴，起先屁股挨着屁股……然后那另一只便从草尖儿轻轻跃起，刷拉拉拍打着翅膀，在半空里旋转着，跳起舞来
落向男孩儿身边。
“快跑！”免“刷拉”从毯子下蹦起，一巴掌抽在马屁股上。
#
三个男人肩挨着肩，骑在马上，把面孔藏在黑暗里，挺直了腰杆等着。
他们在等一个声音。
然后……
起先是那匹老畜生的嘶鸣，咔哒咔哒的蹄子响。一个影子从洞穴的火光底下奔窜而出，往荒原深处逃跑。
最靠近洞**的男人叼着根细雪茄，拈起牛仔帽边缘稍稍抬了抬，向同伴们吹了个口哨，“看，马跑出来了，”
“上头没有人。”
轰！
话音刚落，整个洞窟被一脚踹开……黑火药……那力量没有辜负男人们的期待，巨大的岩石在一瞬间化成粉末，白茫茫地扬起满天，携着风，一下子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塌了。”叼着雪茄的男人挑了挑眉头，“他可能没来得及上马。”
“哦，他的东西可能还在马上，我是说，奥许的那些钱……”立在中间的瘦高男人按耐不住了，大大张开双腿，狠狠踹在马肚子上。随着一声不满的鸣叫，他如化作了野风里的一缕，“呼呼呼”刮着，往那惊马身旁赶去，“先到先得！”他吆喝着。
“嘿，等等！”最靠外边的那个胖乎乎的男人着急地扯起嗓子，拍打马匹的脖子，向自己的同伴赶，“你不会想独吞的，对吧？”他喊叫着，仿佛正参加一场赛马，一点儿也不想落下速度，把马鞭抽得啪啪响。
叼着雪茄的男人却没有跟过去，他冲他们挥挥手，抖了抖缰绳，马匹便慢悠悠的向那塌方的洞穴挨上去。男人将帽子向下压了压，“咔”地打了个响指，声音在夜空里盘旋，“那钱你们分吧，我去看看那男孩儿……或者那洞穴。”
但另外两个男人没有听到……要么没有在意……他们一门心思都放在追赶那逃跑的马匹上。
追赶三千块钱。
瘦男人已经甩开同伴好一段距离了。他得意的咯咯咯笑起来，扬起身子，炫耀的在马背上摇晃起来……看得胖男人直咬牙，暗暗在心里骂了一通，但终究因为速度太快而没有出口……那马匹在黑暗里“呼呼呼”地跑着，快得像是一阵风。但那终究是一匹老马了，它粗重的喘息声瘦子听在耳里，那坨在马背上的棕黄色布包就这么在他眼里打着颠，一下一下，越来越近。
伸手可得
伸手……
胖子欣喜的发现同伴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他的马不知怎么不在奔跑，而像只兔子一样蹦跳起来……但他没有细想，瘦子的马出了问题，那就意味着这三千块钱
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男人用马刺戳了戳马肚子，催促它再把速度加快些。从同伴身旁经过的时候，也没忘将胖胖的身子从马背上抬起，冲着他摇晃。
瘦子瞠目结舌地望着这一幕，似乎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
胖子愈发得意起来，大笑着，扬了扬手腕，想用马鞭抽掉瘦子的帽子。
啪，辫子抽出清脆的响来。
瘦子的脑袋随着他的帽子一同由脖子上滚落，摔进马蹄子下，被“咔哒咔哒”踩得粉碎。
胖子吓得差点没从马背上翻下来……马匹也顺势刹了脚，扬起蹄子“嘶”地呻吟了一声……男人错愕的望着手里的马鞭，又望向被受惊了马驮着奔向黑暗深处的同伴的尸体，下巴都快从脸颊里掉下来。
他很快发现，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那男孩儿的马匹忽然不在奔跑，高高扬起的四蹄一点点落下去，最后“哒哒哒”地在他不远处缓缓踱起步子来。一个小小的身子从马肚子的阴影下，翻身骑上马背，拽着缰绳扯着它调过头来。
那影子藏在黑暗里，看不到他的面貌，只能隐约见到什么灰白的，细雪般柔软的东西，在马背上摇晃着。
虽然看不到对方的眼睛，但他们在马背上对视。
胖子忽然变得湿漉漉的，马鞭在手心里滑溜出去，“哒”地落在地上。
是下雨了吗？胖子喘着粗气，伸手抹了抹额头。
手抖得像个筛子。
救命！他尖叫起来。
“救命！那家伙还活着！快拔枪！拔枪！”胖子拽着缰绳令马调头，往身后厚厚的黑暗里哭喊着求救。
直到他发现那个吸雪茄的混蛋没有跟过来。
男人张开嘴，想骂句狠话，但脏话在喉咙里滚着，却怎么也不能跳出颤抖的唇。
哒哒哒
马蹄声向自己近了。
“艹……**妈！”胖子吼叫着……喊出口的却是一片打着抖的哭泣……一把抓住枪柄，枪管拍打着枪套，好一会儿才终于抽出来。
咚
枪并没有响。
胖子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后脖子，他连最后骂一句的力气都没有，挺着身子，直直摔到了地上去。
免将刀子翻了个面，缓缓纳入鞘里。他伸手抓住自己垂到额头上的耳朵，慢慢挪向后头去。垂下目光盯着倒在地上的胖男人，捏住自己嘴角的脸颊，轻轻扯了扯。
老马扬起蹄子，从男人身体上跨过，驮着男孩儿往黑暗深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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