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拉，掉下去也没什么啦。
云一大头朝下，望着悠远的夜空，以及自己刚刚离开的船板。
高度……四千米左右。下面是，海洋。
直接摔下去的话，大部分人会粉身碎骨。但那并不包括云一。
话说回来，摔下去容易，想回来就难了。游泳横渡“上月海湾”也不是什么舒服的事。
——既然如此，设法在不破坏船的基础上，抓住船底龙骨，再想办法好了。
云一脑子里已经冒出四个以上的计划，在筛选成功率最高的。
然而，在那之前——
一道弯月般的红光，划过黑夜。火红、温暖的羽翼将云一托起。
云一伏在奇特的鸟类身上，那只鸟矮短粗胖，却有着两只长而宽阔的翅膀，敏捷、耐久。通体发着火红的魔力光辉，摇曳着，怎么看也不像实体。
……元素魔神。人造的。
鸟类将云一托回到甲板上，自己消失了。从甲板上抬起头的云一前方，精灵少女和小少爷正在对峙，他们身上都散发着黯淡却坚实的红光。
自然的，两个人都是火魔法师。
“雁歌小姐？谢谢你救了我——”
“闭嘴！”天城低吼道，并转向少女。“雁歌小姐，如果这位……男孩是您的部下，您应该早跟我说的。我以为他有意冒犯我们的隐私。”
“我们之间并没什么隐私，天城。”少女似乎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愤怒，魔力火苗在她的金发周边噼啪作响。“这名少年的身份，是你谋杀他的理由吗？”
“如果知道他是您的仆从，我不会做的，小姐。”天城昂首回答道，“但不是的话，我出于晨辉法典附录第五条——”
“是有这么一条。”云一插话，“介入贵族情感问题的平民，允许在核实后处刑。前几天翻着玩来着。”
“……！”精灵少女回过头来瞪着云一，一副又气又想笑的样子。脸上还有果酒的红晕，危险的噼啪声减弱了。“貌似我是在替你说话？不过你又不是平——”
“是不是平民不重要。”云一打断少女的话，“既然我没死成，就这么算了吧。”
“你确定吗。”少女眨巴眨巴眼睛，“他想杀你。”
“想到和做到是不一样的。”云一笑笑，他是真的没动气，一定要说的话，小少爷欺负船医那时还更气愤点呢。“你觉得我会被一个火球和坠落解决掉？”
“大概不会。”
“那我走了。”云一挥挥手，也不在乎什么平民对贵族的礼节了，转身开步。
“——等一等！”
“——天城！”
身后似乎争执又起，少女拦住了天城的脚步。
云一倒不在乎那个小少爷，但精灵少女吃亏就伤脑筋了。于是他没走远，在转角偷听。
“果然！那个男人是您的部下吧。”这是天城的话。“他是魔法师？”
“是又怎样？”
“我讨您厌到这种程度了吗？要用这种手段，在赤煌和黑石之子的面前侮辱我？”
“您误会了！我只是不希望和任何人建立暧昧关系！我是修行的魔导士！……抱歉。”
“您以为这样的说辞我就能接受了吗？”
“这不是说辞。您想表达什么？”
“‘不想和任何人建立暧昧关系’，真的吗？我倒是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那个男人，那个水手，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就像您母亲隐婚的情况一样，如果他是您真正的——”
“您想多了——”
“未婚夫的话——”
“够了！！！”
少女的声音像是炸弹爆裂。
“雁歌小姐，您还没有回答我。”
“……”
“雁歌小姐。”
“哈？你在叫谁啊？”
少女的语气有点奇怪。哪里奇怪呢？云一思考。
“累。今天一天尽是闹心事。就像老爸说的那样，解不开的乱麻该用火球烧掉。”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停！让我想想。”
——原来如此。云一确认了少女语气的异样之处，倒不如说，这才是她正常的语气吧。没有那些贵族的文绉绉，像刚才和自己聊天时那样。
与此同时，少女得出了结论。
“喂，天城。橙耀‘索拉尔氏’天城。”
“用全名称呼人是不礼貌的，雁歌小姐。”
“本人，紫藤萝‘法罗斯特氏’……雁歌。向你发起魔法师间的一对一决斗。是否答应？”
“……！您赢了要如何？”
“把你刚才的无聊猜测丢到天外边去。以及，别再在我眼前出现了。”
“我拒绝。不管是决斗还是条件，我全都拒绝。橙耀家的人，不会对这样的侮辱忍气吞声。您也许不知道，我家的处境已经很艰难了，再像这样受到形同‘退婚’的侮辱的话——”
“咕……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少女似乎被小少爷的描述梗住了。
——处境艰难？之前女仆说的“破败伯爵”？橙耀家……记得有个奢侈品发家，经营不善，欠下大笔债务的“索拉尔”，原来是同一家吗？
云一眼珠不停地旋转。
对天城而言，他本人也许是迷恋精灵少女吧，但他肩上，担负的还有家族联姻和振兴的义务……然后少女，是对婚恋和家计毫不关心，还在修行中的“水晶城的魔法师”……
“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天城？”
“与我共舞——想想也不可能吧。那么，请公示那位先生的身份，我要向他发起决斗，用战胜的荣耀洗刷耻辱。之后，我就如您所愿不再纠缠您。可以吗？”
“这我是决定不了的。”
“我来决定吧！”
云一摘掉了面具，大踏步从拐角走出来。
“天城先生，我是船匠云一。并不是雁歌小姐的未婚夫。”
天城张大眼睛瞪着少年。
少女的身体有点颤抖，没有立刻转身。
“说实话，不管是您的荣誉还是雁歌小姐的难处，都不构成我和您决斗的理由。”
真的不构成吗？云一在心里暗笑自己。
但他还是摘下面具，用平静的语气继续说道，“另外两件事，值得跟您讲讲。”
“什么？”
“第一件，是您殴打船医、水手长、动力舱室和食堂各一名船员的事。虽然符合法规，但我个人希望你向他们道歉。”
“第二件，请您回头。”
“哼。”
“看到了吧，船舷上，被您的火球轰出的缺口。损坏护栏倒是无关紧要，但我提醒您，那下面是浮力舱室。您的冒失可能导致这艘船坠毁。”
“这艘破船又怎样？”
“算上来宾，四十多条人命。”云一有些冷淡地说，“以及，我要提醒你，这不是什么破船。”
云一走上前，几乎和天城鼻子尖相对的地方。虽然矮了些，气势却丝毫不输。
“‘翡翠十字号’，现用于物资航运。十五年前，在水晶城的军队中发挥核心母舰作用。是世界上唯一的单桅混合动力飞空巨轮，功率输出等同于十条魔龙。”
“……你想表达什么？”
“简而言之，”云一尽可能平静，但后面还是带上了高音，“这艘船比索拉尔家所有的名画加起来都贵，小少爷！”
……
决斗约定在第三支舞结束后。天城怀着决意回去准备了。
少女一直没转过身，只是趴在船舷上看着外面的云海，葱绿的礼服随风飘舞。云一也在那儿站了一会。
“……我记得，索拉尔家主要卖的是瓷器。”
“是啊。”云一讪笑，“我没敢说所有奢侈品。”
“装腔作势。”
少女抹了抹脸，回过头来，一双眼睛灼灼地注视着云一。
片刻，她挥手描画魔法阵，从火红的魔法阵里飞出的，是之前载过云一的矮胖火焰鸟。比先前那只小了不少，只有小臂那么长。
“知道这是什么鸟吗？提示：和我的名字有关。”
“乌鸦？麻雀？海鸥？难道是鹅？”
咚。少女一手刀斩在云一头顶。
“……好吧。但它不像大雁也不像燕子。”云一正经地猜测道。
“因为我不叫‘雁歌’。”少女苦笑，“我不想把真名告诉贵族圈的人。”
“知道吗？有一种鸟，一年只在大陆上停靠两次。有人说，它们会飞越死亡海洋，飞越遥远的赤色大陆，一直飞到世界尽头才会停止。在冬夏交替之后，它们还会回来，仅仅把我们所在的大陆当作落脚点，又飞向世界的另一个尽头。”
云一点头，“你的名字是‘雨燕’。”
“我妈妈起的，”雨燕说，“她希望我能越过这个世界，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话说回来，也是她推我来参加这种无聊舞会的。”
“她想让你增长见识？”
“这种见识有什么用。”雨燕撇着嘴，长耳朵晃了一下，“倒是你，在这船上干嘛？赚钱谋生吗？”
“不是。”云一摇头，“就赚个路费。我要去水晶城。”
“去那做什么？”
“嗯……”云一犹豫着，“首先是去上学的。说到水晶城就是魔法学校了吧。然后，还想去看望几个人。”
“谁？”
“说了你也不知道。一个照顾过我很多的大姐姐，一个没见过的世交阿姨，还有一个大叔和他的女儿。”
“哦……”雨燕盯着云一，想了想，“哼！”
她把头撇开了，很不高兴的样子。
“怎，怎么了？”
“女生很多的样子！”
“都是恩人啊，女生多又怎么啦！”
“不说这个了，说决斗！”雨燕扭头看向云一。“能轻松获胜吧？”
“难。”云一歪头，伸出右手。“你确认下我的魔力。”
精灵少女犹豫了片刻，脱下洁白的手套，用二指按在云一手背上。
“魔力量是平民……的水准，不对，比那更差。”抬起头的雨燕露出焦虑的神情。“怎么会这样？”
“我倒是感觉到了，你的魔力量能顶上一头火蜥蜴加三头野猪。”云一调侃着，又挨了一记手刀。
“后遗症。”云一说，“小时候生病闹的。不过现在提，其实只是为了增加点紧张感，以及，要是你看到我没怎么用魔法，别太惊讶，也别叫停。”
“知道了。……那，胜算到底有多少？”
看到少女露出过分沉重，比起担忧不如说是阴郁的神情，云一心里某根弦被挑动了。
“按我的习惯，这么说吧。——势均力敌。”
云一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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