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带妈妈上医院是杜灵玉最讨厌的事情之一。
她今年十八岁，刚从金城第十二中学毕业，高考前两个月，妈妈病情忽然加重，脑梗塞引起强烈健忘症状，以至于妈妈看哪个男人都像她得丈夫，给隔壁王叔叔煮饺子，又想把楼下修自行车的张大爷带回家吃晚饭，所以杜灵玉不得不反复告诉妈妈——“爸爸他早就抛弃这个家了！”
尽管解释起来很麻烦，可杜灵玉并不希望妈妈就此瘫痪，过去至少她还能走，现在两只手萎缩成鹰爪形，握个勺子都颤颤巍巍，更可怕的是，她渐渐连杜灵玉都认不出来，在妈妈混乱的脑海中，女儿应该还在读小学。
她一会将杜灵玉认作小学班主任，过几天又说她是亲戚家的女儿，现在杜灵玉成了妈妈厂里的同志，整天啰啰嗦嗦地问：“老公和女儿怎么还不回来呀，他们去哪儿玩啦，是去动物园看猴子了，还是在元居堂吃火锅？”
“你就当我们去吃火锅了吧，妈！”
“嗨呀，糟蹋钱，她爸爸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以后要让灵玉做个乖巧懂事的好女孩，不能乱花钱，女人掌管家里，日子要越过越红火才行！金妹妹，你生的男孩还是女孩啊？”
“李姐姐，我还没结婚啊。”
女儿杜灵玉用勺子盛汤，小油菜炖豆腐泡饭，一点肉末都没有，直接配饭难以下咽，只能用汤泡点米饭，喂给母亲吃。
“火锅呀，在家里就能做，和老公定亲的时候，我老妈买了一揽子青菜和肉卷，老公可喜欢吃了，他除了麻酱和醋，不要其他蘸料，他们男人啊，吃火锅很少吃菜，光盯着羊肉呢，嘻嘻嘻嘻。”
“啊……是啊，他们男人是那样的。”
杜灵玉用勺子切一半碎豆腐，合着米饭喂到妈妈嘴里。
“唔……哎呀，不知道老妈怎么样了，她今年多大岁数啦，是五几年生的来着？”
边吃边说，豆腐汤顺着妈妈嘴角流到衣服上，这衣服杜灵玉昨天刚洗完，今天又沾上了菜汤，她顿时冒出火气，恨不得把碗丢出去摔碎。
“多大岁数已经不重要了！装在骨灰盒里的人年龄还能增长吗？！你到底能不能好好吃饭，把嘴闭紧！”
“啊？老妈死了吗？”母亲眼眶变得湿润，嘤嘤欲泣，“老公在哪，杜灵玉他们还不回来！得赶快准备纸钱和画圈才行，出殡了吗？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转瞬间，母亲嚎啕大哭，双手萎缩得不成样子，在胸前抖个不停，杜灵玉彻底发火了，狠狠将饭碗撂在桌子上，里面的汤汁喷得到处都是。
“不如你也去死吧！已经没人管我们了！看看别得女孩子每天都干嘛，甜的像蜜一样！整天跟男朋友泡在一块，吃饭K歌到处玩，准备读大学啦！而我天天都要伺候你这老太婆，早都没钱给你治病了，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才行！”
“对不起……对不起……嗝！”
“啊啊啊啊！再也不想看到你了，自生自灭好了！”
丢下痛哭流涕的母亲，杜灵玉跑去卫生间，旧屋子墙上贴满泛黄的报纸，早已没了值钱的物件，可说是家徒四壁了。
昨天杜灵玉卖掉了电视机和DVD，总共换了80元钱，她准备将这80元挥霍掉，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口袋里还有2000块，而妈妈的医药费总共需要5000多，无论如何都凑不上了，所有亲戚都她下了逐客令，可杜灵玉并不记恨他们，因为亲戚每月这个拿200那个出300，不停接济她们母女，然而亲戚们都不是有钱人，名义上借给杜灵玉母女的钱，他们也不会再讨还了。
冲到卫生间，红色塑料桶里的凉水满了，她知道个法子，将水龙头拧动几毫米，极慢速度流出的水滴是不会走水表字的，这桶水她原本用来冲厕所，可眼下气恼无比，脱光衣服，端起水桶，哗啦将凉水全部倒在自己身上。
冰冷的凉水浇满皮肤，杜灵玉冻得牙齿发抖，不过现在是盛夏时节，洗不起淋浴，冲个凉总能舒服一些。
她光着身子，跪在卫生间的瓷砖上面，心脏狂跳，不停倒吸冷气，骤然间的冷水让她呼吸困难，可这么做，也让她易于接受事实。
——凑不出多余的3000块了。
两条岔路口，挣扎或者放弃，同一个结果，等死。
“不能这么简单就屈服了，老娘可是杜大小姐。”
少女克制住内心的烦躁，擦干身子，一脚将红色塑料桶踢回原位。
母亲的情绪也平复了，望着结满蜘蛛网的天花板发呆，她痴呆了，脑子堵塞，步入帕金森状态，可她仍然是杜灵玉的母亲，少女在这世上唯一认同的亲人。
纵使像野狗一般满身烂疮，人人喊打，杜灵玉决定，也要顽强的活命。
“哎呀呀，热死了，我想吹鼓风机！”
神志不清的母亲叫道，杜灵玉趁着体温还低，头发湿漉漉的，走过去抱住母亲，问她：“凉快吗，舒服点了吧，鼓风机没有，那是电风扇，不过你不能吹电风扇，吹一次感冒一次，真不知你身体是什么做的。”
搂抱了一会，杜灵玉从桌上取来极具历史感的蒲扇，替母亲脱掉衣裳，关掉灯泡，找来椅子坐下，为躺在床上的母亲扇风。
“睡吧，妈，闭上眼睛，做个好梦，别再继续胡闹了，乖乖哟。”
扇啊扇，母亲翻来覆去，花了两个小时才睡着，杜灵玉自己热的满头大汗，她为了避免弄湿衣服，只戴着胸罩，好容易才让母亲进入梦乡。
轻手轻脚，杜灵玉再次用毛巾擦干身体，穿好衣服，静静溜出了家门。
她给一个朋友打电话，那女人叫花玫，明显的假名字，杜灵玉叫她丽娘，不仅关系好，而且喜欢她，女性之间纯洁的爱恋，充满舌吻和肌肤之亲的那种喜欢。
“喂？你在哪里啊，有事找你商量，很吵哎，真的！你又在跟哪个男人鬼混，新钓的凯子吗？什么呀，吃宵夜吗，我也要吃！哼！”
丽娘在电话那边告诉杜灵玉，会为她留二两米饭，气得杜灵玉直接挂断了电话。
按照地址，找到了丽娘吃宵夜的饭馆，远远望去，深夜里只有那家店铺开张，昏黄灯光照耀着木头牌匾，上面刻字三字：「尬食店」。
“哇，什么破店，怎么叫这个名字，谁取得，脑子有问题吗。”
正想着，丽娘跟个男人走出来，那男人身材高大，脸型也很好看，两条手臂布满纹身，相当有味道，引得杜灵玉一阵妒忌。
暂时留那男人站着，花枝招展的丽娘走来和杜灵玉碰面，寒暄几句，问那男人是谁，丽娘不肯告诉，眼看扯不下去，于是少女说出了请求。
“丽娘……我决定了，你带我入行吧，反正都是赚钱，躺着咬咬牙就过去了嘛。”
“怎么，你也想做皮肉生意？太小了，不行的，我绝不同意。”
“我妈快死了！”杜灵玉叫道，“我的事不用你管啦，带我入行就行，别得不用啰嗦。”
“我说了，不——行！而且想做暂时也没得做了，没看我都这么闲么，大浪会所叫人干烂了，贴上封条，永久歇业。”
丽娘下意识地瞧了瞧远处的尬食店，一口回绝杜灵玉的请求。
吃了闭门羹，少女嘟着嘴巴回去睡觉，她可以向丽娘借钱，但这是最后的办法，也并不保证丽娘一定会借给自己。
况且，她根本还不起。
第二天，杜灵玉乘着公交车去金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闲逛，看似是这样的，如那些普通少女一样，可她去咖啡店里什么也不点，假装等人，幻想面前摆着一杯拿铁和果味蛋糕。
小资美梦做够了，她又去服装店溜达，试了很多衣服，总是有不满意的地方，而且没有一件夏装低于80元，或许地摊能买两件，可那种档次杜灵玉觉得不值得掏钱。
在商业街逛了一上午，她祈求妈妈能自己吃午饭。不停与人插肩而过，杜灵玉选择着目标，学生不行，本来就穷，衣服寒碜的不行，她不对一般人下手，唯有富足的人，必须是女人才行。
因为杜灵玉知道，如果对方是女人，绝不会原谅自己，一旦失手，她的下场会悲惨至极，可除之外，又有什么办法行得通？
“来了。”
有个穿着Versace品牌的女人正在商场里扫货，她挎着古驰手包，男伴也是衣着豪华，杜灵玉右手放松，镊子从袖口滑到掌心，手包难度太高，她不敢冒险，只能从衣袋里下手，iphone在女人口袋里漏出来，那是杜灵玉的目标。
走过去，慢慢接近，少女屏住呼吸，眼角留意着旁人目光，一瞬间即可决出胜负，她从未失手，今天也不会。
突然，电话响了，是少女自己的电话，她烦躁地接起来。
“您好杜女士吗，你有个快递在吉祥超市……”
去死吧！挂断电话，眼前的女人突然转身，吓了杜灵玉一跳，原来她看那边的鞋子不错，打算过去看看，四目相对，那人肤质不输少女，两个女性错身而过，毫无知觉。
杜灵玉收起镊子，手放在衣袋里，将iphone关机，快速逃离了商店，她很害怕，觉得有人在追自己，不敢回头去看，只能不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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