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伤脑经啊，没有喜欢喝的水了。”我看着自动贩卖机里的瓶瓶罐罐叹了口气，随意地选择了一种饮料。
“那么，王学妹你想喝什么呢？”我向漆黑的走廊深处望去，见对方没有回答，无奈地耸了耸肩“不说的话我就买一样的咯？咖啡没问题吧？”
我将《狐与熊》用胳臂夹住，弯腰将它们取出。说到罐装咖啡比起可乐的好处之一，便在于一次买两罐也不会卡在出货口。
“看来我今天还是运气值还是蛮高的，虽然花了一些功夫，但还真的让我找到你了。”我将一支咖啡向前递出“拿着吧，算是学长的礼物。”
听到这句话，我面前的黑暗耸动了一下，短暂的沉默后，对方接过了我手中微微发热的金属罐。
“很奇怪对吧，明明是夏天却在卖加温的饮料，不过我倒也挺喜欢在冬天吃雪糕的，说到人的味觉系统……”
“米拉学长！”
“嗯？”对方略带严厉的声音让我停下了拽开拉环的动作。
“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即使黑暗中只能看清微微反光的眼镜边框，我也能明显地感受到她身上传出的抗拒与敌意。
想着只好切入正题了，我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
“实际上，我想找你商量件事。”
“……”
“请和我做一个交换吧，我想用刚刚作为比赛奖品的王秋晔的书，来换你们的那套书签。”
“？！”学妹身上的气氛突然一滞，而后苗条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最后的斜阳照亮了半边露着惊讶与疑惑的脸庞“为什么。”
她显然没料到我会提出的条件，也不能理解我提出这种条件的原因。
“我单纯地比较喜欢那套书签，这样的说法可以通过吗？”
出乎意料——却也在意料之中地，透明镜片后的双眸开始摇曳，晃动的光斑中带着我不曾见过的动摇的目光。
但就在片刻以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又重新振作气势看向了我。
“很不巧，就算学长这样说，那套书签我也已经交给了同组的同伴……”
“我就猜你会这样说。不过就算这样，我也希望你能收下这本书，可以吗？”我尽量寻找着容易被接受的说法，可事与愿违，王学妹眼中狐疑的神色显然变得越来越重。
果然我说话的方式还是太过笨拙了。
“很抱歉，我并不希望接受别人无端的馈赠，除非——”说到这里，她突然看向了我的身后。
“怎么，我后面有什么吗？”
“没有，只是看错了而已。”她摇摇头，重新用尖锐的目光审视我“除非，学长告诉我你这样做真正的理由，做这种事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也好，觞月也好，为什么都这么喜欢刨根问底呢？”
“如果学长这样遮遮掩掩不打算说的话，我也不想继续再浪费时间了。”说罢这句话，王思彤学妹十分干脆地转身准备离开。
我在心中叹了口气，用下一句话让她留在了原地。
“遮遮掩掩的，究竟是谁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学妹骤然扭过头来，露出凌厉到有些吓人的眼神。
“别看我是这样的人，其实也很喜欢八卦的，或者说，我很热衷于观察和猜测。我之前也问过——你好像很想得到这次比赛的第一吧？那时候并不是随口一说，而是有原因的。你想听听接下来我的胡思乱想吗？”
随着我的话语，她逐渐眯细了眼睛。
“第一轮比赛的时候你们组是压倒性的第一吧？但那时候我就很奇怪，在寻书比赛中，如果不是为了提供一定的提示，那些摆在书架外侧的书根本就没有存在的意义吧。但实际上它们却是被打乱的，如果这样做的不是做准备的工作人员，那又是谁呢；将书藏到归还途径里的点子也很有意思呢，不过除了对图书馆极度熟悉的人，比如图书馆的工作人员，其实真的很难想到吧？说到底这两个条件，都对某种人特别有利。”
“第二轮的比赛则是歌牌游戏的变种，表面上考验的是反应，实际上对大概率是第一次接触的高中生而言，难度最大的却是临场记忆和相应的知识量。但如果事先知道‘考题’涵盖的内容加以准备的话，情况就会大不一样了吧。”
“第四轮也是一样的情况，如果心中对可能出现的书本心里有底，就可以事先将相关的信息全都记下来，这样就基本不可能碰上对手了。可惜觞月她确实是一个例外，起码在和书有关的领域上，她的有着能够超越这种‘努力’的‘天才’。”
“另外的败因也在于，该说学妹你是太自信，还是太耿直、太小心了呢？没有向同伴透露内情孤军奋战，又主动放弃了第三轮来避嫌。即便如此，如果最后在第四轮交代同伴用特定的代号来指代每本书的话，那么就算是觞月也不可能有胜算了吧……毕竟直到最后你也只是输给了运气。”
“你，你在说什么啊学长。”学妹听完我的话轻笑了两声，并没有因此感到胆怯。“虽然我知道学长你是在写小说，但若是总把故事和现实搞混就太滑稽了吧。”
但那并不是我的错觉，如果对我的说辞真的无所谓的话，早就应该不屑地离开了。在她那轻蔑的笑容底下，确实藏纳着不安的阴影。
“你觉得我是在讲故事吗？”
“要不然呢？你有什么证据吗？还是说有办法证明什么？”
然而这样的反问反而是心生动摇之人的典型表现。王学妹大概是一个不懂得怎么说谎的人吧？
“或许吧？”不过，我并不讨厌这样的人“我不是说了嘛，这些只是胡思乱想，而且也没有要将这些事情跟别人说的意思。”
“那学长你为什么要刻意说给我听呢？我可不适合当什么唯一的听众”学妹的两段柳眉扭到了一起。
“因为我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就未免想知道，一个像你一样耿直的人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比赛不惜做这样多会为人所不齿的努力，究竟会有什么原因呢？因为对方貌似不会回答我的样子，于是我就自己做了个简单的猜测。”
“……”
“请你认真地告诉我。”我将《狐与熊》递到她的面前，尽可能严肃地看着她的眼睛“你想要我手上的这本书，唯独这一件事情，我没有搞错吧？”
而后等待我的是长久的沉默。
久到窗外昏黄的曛光换作了莹润的月晕。
“没错，我想要，学长你手上的那本书。”站在对面的女孩声音低微、不连贯，却又充满了某种坚定的决意。
“那么，好的，这本书就交给你了。”
“可——”
“我松手了哦。”
“别！等！你到底在干什么啊，学长！”
看着有些紧张地接住从我手中落下的书的她，我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微笑。
“这样就交接完成了，希望这本书到了真正需要它的人手中。”
“等一下！”王学妹喊住了我，却又将视线微微避开，露出有些纠结的表情。
“不用担心，不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外传的信用我还是有的，而且我既讨厌喝酒也没有说梦话的习惯……”
“学长你不好奇吗？不想知道……我真正的理由吗？
“好奇当然是不假，但我八卦也是懂得分时机的。等你什么时候想要告诉我再来跟我说吧。”虽然我明白自己不是多么高尚的人，但终究还是挺喜欢装模作样的。
“那……你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只要我能够满足……”
看来我的这个学妹，真的是一个相当死脑筋的姑娘。不过这种不想对别人有任何亏欠的想法，我也并不是不能理解。
“我个人不建议轻易地把话说得太满哦。不过硬是这样说的话，我多少有劫色的想法。”连自己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我不知为何将平日绝不会开的玩笑脱口而出了。
而对方也“诶？！”地，骤然露出大为意外的表情。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身后的走廊中突然传来了窸窣的声响。
我在心中一惊的同时，拉住了王学妹的手。
“不要出声，快跟我走。”
她虽然露出惊异不定的表情，但大概也领会了意思，没有反抗我的动作。我与怎么也没有想象过的对象，在完全无暇欣赏美景的心情下，快速穿过了染上银白月色的廊道。
“刚刚的声音，是巡查的老师？”来到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学妹喘着气低声问道。
“大概是吧？”虽然逃掉晚自习不是一次两次了，但在这种时候被值班的老师抓到孤男寡女两个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仔细想来，其实她完全没有跟着我一起逃遁的必要，不如说留在原地反而不容易引起怀疑，依照学妹的聪明也足以编纂出糊弄老师的理由。不过在那样紧张的情况下，就连我也失去了冷静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和翘了晚自习的学长不同，我没有必要逃跑吧。”果然，像她这样敏锐的人也立刻察觉到了这点。
“啊啊，真是抱歉，我一时紧张就……”我连忙向她致歉。
“学长你真有意思呢，刚刚的气势究竟都到哪去了呢？”
“不过，我也很感谢这点哦。”出乎我的意料，逐渐停下脚步的学妹松开了我的手。她垂下的头微微抬起，挂着我第一次见到的，与映上面庞的月色一般恬美的笑容。“啊，诶？我怎么突然笑起来了……上高中以来还是第一次，和人一起做这种荒唐的事情。”
这番话让我想到，以前听过的关于王学妹的传言可能的确所言非虚。
“那么，学长你之前说的要劫色，是认真的吗？”她依旧浅浅的笑着，当平时不苟言笑的人展现真正的笑容，或许确实会有一种难以言明的魅力“真要说的话，之前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学妹不是漂亮多了吗？而且我看你们的关系挺好的。”
“觞月的话不行，会被杀的。”我听到她危险的说法赶忙将双手抬到胸前“况且，今天只是巧合，我根本就不应该和她在一起。”
“是这样吗？”不知为何学妹露出了颇为玩味的表情“虽然我不了解内情，但看来学长你真的是很珍视她呢。”
“诶？并不是这么回事啦，我只是单纯更控眼镜属性而已。你看，《狐与熊》里面的游子音小姐也有隐藏的眼镜属性吧？”我装傻地笑了笑，从脸色似乎突然有些发红的王学妹身前退后一步“那么今天便就此告别好了。和之前说的一样，等你想把故事的另外一半告诉我的时候，就来找我吧。”
“谢……”在我转过身后，从身后传来了微弱到难以分辨的声音“谢谢你，学长，那个，下次再见。”
§
觞月的事情才刚过去一个星期，我居然就又找了件麻烦的差事。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管闲事了？
还是说，最近总是遇到的这种一本正经的女孩，正好是我相当没辙的类型。
我回想起之前听到的关于王学妹的传闻，与其说是因为她太过正经而没有机会做荒唐的事，不如说是没有这样的对象吧。
但我事到如今做这种事，也算得上赎罪吗？
看来我真是卑鄙啊。
而在一瞬间竟然想要区分伪善和真正的善良的自己，也比想象中的还要愚蠢。
望着还没升上半空的钩月，吹过的夜风有些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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