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嘛，看来运气最后是站在我们这边。”学长这样说着，不紧不慢地将最后一张纸条盖到了桌子上。
在我与他相识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露出如此温和的笑容。
“觞月，最后这本，是让我们相遇的那本书。”
听到这句话我彻底明白了。怪不得他会如此自信，也难怪王思彤学姐会露出无所适从的表情。
学姐必须要在这个回合拿到我们的分数，然而这个描述别人是不可能知道的。
我和学长的邂逅之书，是只属于我和他，两个人的秘密。那份曾经被我嫌恶的小小的命运，今天似乎成为了我们的守护者。
“雪国！”我激动地说出那个名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没有顾及裁判阻止的声音，喜出望外地抱住了学长。
“喂，等等……”
“觞月你啊，太没有女孩子的自觉了……”虽然被他这样说，我还是加重了一下手上的力道，随后才放开。不过即便说着这样的话，重新扶好被挤歪的眼镜的学长也没有露出更多异样的神色。
实际上，学长的视线看向的是王思彤学姐的方向。
“最后一轮我们弃权了。”学姐发出低微的声音，低下的头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学姐——”
我兴致勃勃地想要找令我们陷入了苦战的好对手攀谈，能够有这样酣畅淋漓的比赛全是多亏了她，最后的获胜恐怕也只是我们运气上更占上风。然而这个时候，学长却从背后用手指碰了碰我的掌心。
“我们走吧。”他戴起眼镜，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可是……”
“之后再找她搭话比较好吧，人也都需要一点空间。”
§
活动逐渐落幕之后，图书馆也难得地变成了吵闹的地方。即使最终宣布排名和颁奖的流程还没有进行，但更多的人显然已经归心似箭，开始头疼将会在下班高峰期变得异常可怕的公共交通。学长却不存在这样的烦恼，不如说，所有的高三学生都必须接受更多一天的补课，恰好避过了周五最严重的高峰。
“学长为什么会想到换书名来描述的方法，是因为我以前和你提过我的父母是经营出版社的吧？”我戳了戳学长的腰，将之前比赛时就很好奇的问题说了出来。
“是你多想了，我并没有考虑得那么多，只是单纯地觉得那时候不换一种方式不行，最后看来是赌对了？”学长耸了耸肩“不过后来居然还是被学妹她追上了，赢得很靠运气。”
我点了点头，如果学姐不是在倒数第二轮为了确保100%的胜利而答错的话，胜利的归属恐怕就是另一回事了。不过另一方面，我在心中却对学长关于自己并没有考虑的说法将信将疑——他大概是那种想了10件事情只会说1件的人。
“呐，之前也问过觞月你，这次的奖品可以交给我吗？”
“在答应之前，学长你是不是应该先告诉我，你提出这个要求的理由。”
“理由吗？倒也不是要用上这么严肃词汇的事情……话说回来，觞月你知道这次的奖品是什么吗？”
“诶？”学长的反问让我一愣，一心只想着比赛的我，反而完全没有在意过奖品的事情。
“这次比赛给第一名的预定奖励是一本书。”
“书吗？倒是和阅读比赛很相衬。”
“嗯……是这样吗？”学长不置可否地说道“作为奖品的，是有王秋晔亲笔签名的书哦。”
“王秋晔？”这熟悉的三个字眼令我睁大了眼睛，在这之前，我没有料想过会在这个场合听到他的名字。
“怎么了？”
“没有，我只是有些吃惊。”我赶紧摇头“可是，为什么是王秋晔？他的小说现在有那么流行吗？”
站在出版社家的女儿的立场上，反而很难看清这种问题。
“这倒也是一方面……”学长停顿了一下“我本来以为觞月你会知道的，王秋晔他是我们的毕业校友哦。这次的奖品，想必也是他捐赠给学校图书馆的其中一本吧？”
“王秋晔他以前是……这里的学生？”我又一次从他的口中听到了令我惊讶的消息。不过如果用王秋晔现在的年龄推算，他在这所学校念书是我还在上小学时候，非常久远的事情。
“虽说是个冷知识，但这件事确凿无疑，去年校庆他回校来做演讲的时候我还见过他一面来着，而且……”
“而且？”
“不，没什么。”在话题更进一步前，学长将它掐断了“虽然这样说可能太过一厢情愿了，我有时候也会觉得，有些羡慕王秋晔。”
“你也会羡慕别人呢。”我在调侃的同时，也确实感到好奇和意外。
“那是自然，我作为一个普通人，当然也会有这样的情绪。另外，我也确实认为能像他那样写出让大家喜欢的故事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
“那学长你喜欢王秋晔的小说吗？”我不假思索地发问。
“嗯……”然后在我的注视下，学长用手抓了抓袖口的布料，面颊不可思议地微微泛红“我是他的粉丝哦。”
“噗嗤。”
“你笑什么啦。”
“抱歉抱歉。”我用手捂住嘴巴，却依旧没法忍住笑意。
之前为什么没有更好地意识到呢？学长并不是思维诡异冰冷的机器，而是也能够露出这种表情的人。“我发现，之前好像对你有一些误解。”
“这没什么，人对另一个人的认知毫无例外是建立在片面的误解上的。”那种羞赧的神色很快地褪去，米拉学长又恢复到了我所熟悉的，冷静到异常的态度。
不过哪怕只是惊鸿一瞥，我也已经窥见了他的另外一面。而且更重要的是我得知了一个事实——我所喜爱的创作者在向往着我所认识的另一个作家。
如此类比并不合适，但这或许就像一般人听到了两个偶像之间的绯闻一样，令我感到难以自持地激动。这与之前知道小颖学姐也喜欢王秋晔的小说时相比，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心情。
“那，学长最喜欢王秋晔的哪本小说？哪个人物？最吸引你的地方是……”聊到共同喜欢的作家而感到兴奋的我，向着似乎面露困扰的学长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但在他做出回答之前，大喇叭放出的消息掩盖了图书馆内所有的声音。
“下面举行颁奖仪式，请大家集中到图书馆门前。”
§
“虽然确实是个小比赛，但学校还真是很不重视啊。”看着眼前忙乱奔走的工作人员，学长有些戏谑地说道。
这次的活动本着发扬生本精神的原则，完全由管理图书馆的同学负责——学长大概会说，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学校的领导们根本不打算用宝贵的时间来陪他们眼中的小孩玩这种游戏。
“不过，放奖品的架子倒是挺气派的嘛。”一人多高，在夕阳的映照下反射出金光的金属架逐级放着给予参赛者们的奖品，最上面的一层如学长之前所说，端正地摆着一本系上了鲜红缎带的书。
即使隔着数米的距离我也清楚，那本书是《狐与熊》系列的第一作。对于王秋晔的书迷而言，从没有举办过签名售书活动的他的罕见的签名本，有着难以言喻的价值。
在我这样思考的同时，最后的颁奖开始了。虽然相较起这个字眼，实际的情况非常缺乏正式感，更像是某些班级活动后其乐融融的分发礼物。事实也是如此，不论有没有拿到理想的名词，所有的参赛者都能得到“组委会”准备的小礼物，多少也算是对所有人消耗一个下午时光的慰藉。
在所有队伍中积分前三的队伍可以得到除此之外的奖励，首先被叫到名字的是吴宇森学长他们，奖品是一支并不是太贵重的钢笔。
“啊啦，还真是有些羡慕宇森。”学长轻声嘟囔了一句。
“嗯？”
“虽然能用到的机会不多了，但我实际上还是蛮喜欢用钢笔的。”他露出不以为意的表情向我解释。
顺带一提，吴宇森学长倒是十分爽快地将这个奖品让给了同队的搭档，令我对他的印象又有了一些回升。
接下来被我们以一分之差险胜的则是王思彤学姐的队伍，他们的奖品是一套毕业后创业的前辈们以母校为主题打造的一套书签。虽然听上去是比较普通的物件，但实际上设计和雕琢的精美程度都十分喜人，对像我这种习惯用书签的人有十足的吸引力。
可是王学姐的身上却没有传出丝毫名为喜悦的情绪。她轻轻地咬着下唇，之前凛然凌厉的氛围一扫而空，转而给人一种难过而不甘的感觉。这绝不是因为她不喜欢书签这样的奖品，或者对我们最后一轮的侥幸取胜耿耿于怀。
似乎感受到了我的视线，她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是我的错觉吗？学姐神色中的那抹凄然让我难以释怀。
我突然回忆起了学长之前讲过的话，莫非说，王思彤学姐真的有她特殊的理由对这次比赛的胜利格外看重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
然而除了我以外，似乎没有其他人注意到学姐的异样，我下意识地看向学长的脸，可连他也同样一言不发。只见她迅速地将作为奖励的书签塞到了同伴手中，在众人稀稀拉拉的掌声中像是想要逃避什么般地挤出了人群。
“学长——”看到这一幕的我扯了扯他的袖口。
“我们要上去了。”就在米拉学长“答非所问”地回应时，颁奖的主持人也确实地念出了我们的班级和姓名。
在一片催促我们上前的哄闹的漩涡般的掌声中，我在视野中丢失了王思彤学姐的身影。
§
如愿以偿地拿到了王秋晔亲笔签名的书本后，学长没有显得特别激动，这倒是意料之中。可他反倒罕见地露出了有些严肃的表情，让人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在慢慢散去的人群中，我扯了扯米拉学长的袖口。
“嗯？”
“学长你之前对王思彤学姐说过吧，说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很想取得比赛的胜利。”
“啊，有这回事来着吗？”
“不要装傻。”我不满地盯着他“你会那样说，肯定是有什么原因的吧。”
“唉……觞月你的记性怎么这么好呢。”短暂的沉默后，学长耸了耸肩“我确实是说过这样的话，不过说到底只是我的奇怪的感觉。”
“但是学长你的感觉可能是对的，刚刚领奖的时候，我感觉学姐的状态很奇怪……”
“嗯……”学长听着我的话，沉思般地低下头，将目光投向地面，片刻之后，才重新看向我的眼睛。
“或许确实有你说的这么一回事，不过以我们的能力和立场恐怕很难做什么吧。”
“可是……”
“现在对觞月来说的当务之急，应该是赶快收拾行李回家吧，都已经到高峰时间了，再拖下去会很糟糕的。然后我也得去吃晚餐了，即使不愿意，一会还有晚自习必须得去。”
学长这样说完，便挥了挥手转身向食堂走去。可似乎是意识到了我并没有离开，他停下脚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理解觞月你的性格大概会放不下这种事情，不过现在你就先回去吧。我答应你会留意王学妹的事情的，就当是你把这本书让给我的谢礼。”
我远远地直视着学长的眼睛，里面透着一种未曾见过的认真，让我明白他并没有说谎。
残阳的曛光在被镜片反射而出，挡住了学长的视线，他再一次背过身去。
“那么，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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