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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戰雲硝煙

第四幕:戰雲硝煙

第四幕:戰雲硝煙

那道彎彎曲曲的樓梯不管走了幾階都還是長的差不多,就算一次多跨兩個階梯,一邊聽著遠處傳來的微弱爆炸聲一邊往樓下衝的奈妮仍然有種階梯彷彿永無盡頭的錯覺般感到厭煩。

本來理論上來說應該是下樓梯比上樓梯輕鬆的,但是奈妮現在卻因為剛才見到的景象已經深深烙印在腦海中,而成為了揮之不去的憂慮感籠罩在她的心頭上;為了令這種憂慮感稍微平息下來,她低聲地咒罵著一些不堪入耳的牢騷話。

總算看到了一樓的石階,奈妮停止了不停小聲嘀咕的的抱怨,連跑帶跳地拐過走廊回到了教堂大廳。

奈妮注意到廣闊的禮拜堂裡已經出現了幾個熟面孔,看樣子剛才她要小兵傳達出去的話有達到效果。

一頭稻草色及肩短髮簡單明快地用髮帶綁了個掃把頭的霍克愛.巴特平格少尉雖然看似鎮定,但卻不時四處轉頭,想必是急著想要找出剛剛還在跟自己講話的奈妮吧!

至於薇薇安.西蒙少尉則是一臉還沒睡醒的惺忪模樣,她蒼白的面容總是擺出一張教人捉摸不定的撲克臉,而瘦高如竹竿子般的身材則是使得這種營養不良兼病弱貧血的印象更形嚴重,實在令人擔心她下一刻就會毫無預警地昏倒在地。

而娜姬卡也在這個緊要關頭推開教堂大門來到了連部,她還是一如往常,高大強壯、精神飽滿、充滿存在感───唯一的問題是娜姬卡的臉部表情也是緊繃著眉頭的,過往有些刻意的輕挑笑容現在完全看不到痕跡。

霍克愛最先注意到奈妮回來了,「上尉───」

「聯邦軍展開行動了!他們正在納瓦河北岸進行空降!」

不過奈妮一開口就打斷了霍克愛的提問。

接著她一手抓住霍克愛的衣袖、另一手拽著薇薇安的衣領,把兩個不知所措的同僚拖到教堂外,再指著北岸的方向大喊:「敵軍在河的另一邊!」

「咦?那個…」

和一臉迷惑的兩位少尉排長不同,娜姬卡跟著奈妮的腳步一起走到教堂門口,抬頭望向天空一會兒之後,故作鎮靜地撇頭望向奈妮問道:「長官,您爬上去看過了?」

「對,運輸機後面掉出了降落傘,很熟悉的景象,但絕不是我軍的運輸機。我不曉得他們是怎麼想的,但是應該是聯邦軍也搞了自己的降下獵兵吧。」

聽到這裡,在場三人都是一陣呆然,這畢竟是有些超現實的故事。

傘兵是最新銳的特殊部隊戰術,王國成立專司傘降空投與滑翔突擊兩項特戰業務的降下獵兵,也才不過短短四年光陰,投入實戰的時間更是僅有兩年左右;而超過營規模以上的空降,在世界軍事史上至今也就只有兩次───包括她們現在站在這裡的芬納多。

對於這種「獨特的存在」非常自豪的三五二團官兵們,雖然並不是無法接受,但是對於知道「聯邦也有空降部隊!」這消息的第一個感覺,多半是夾雜著驚訝與難以置信的複雜感情。

「聯邦軍也…怎麼會…」

打斷了薇薇安幾近夢囈的自言自語之後,態度較為務實的娜姬卡轉頭望向她的主子:「那麼,我們要怎麼作?」

「我去通知少校,向他請示是否該展開行動。妳們回到各自的排上,組織好所有士兵,隨時作好展開行動的準備。霍克愛的第三排準備接防全連的既定防區。」

奈妮看似心中早有定見,實際上她也是被娜姬卡這麼一問之後才突然想到了這個問題。不過,由於對各種標準程序反覆執行操作的熟悉,再加上實戰的經驗,況且奈妮本來就不是反應遲鈍的類型,於是她就很有氣勢地做出了當機立斷的指示。

「瞭解!」三人紛紛點頭應道。

奈妮在臨走前按住霍克愛的肩膀:「連部這裡就交給妳了。」

「是的!」霍克愛.巴特平格少尉挺起胸膛敬禮回答。

F連的幹部們在有了清楚的指示之後,立刻散開動身回到自己的單位上,奈妮也把頭上的漢密斯帽壓緊,免得讓它接下來會因為自己跑太快而飛走了。

「我要所有的人都攜帶足夠的彈藥,沒必要的裝備留在這裡就好!」

「動作快!立刻帶著輕武器集合!留下迫擊砲與反戰車武器!」

霍克愛少尉把駐守在教堂的女孩們通通集合到大廳裡,一一分派工作給她們,雖然降下獵兵們的步調因慌忙而有些紊亂,但確實有效地被動員組織起來。

奈妮來到教堂大門外,伸手攔住正從路上跑過的滑翔機駕駛員:「琉娜,妳去把停在教堂後院的越野車開出來...」

「馬上就去。」難得看起來沒有喝醉的琉娜,連忙扭轉腳步往反方向跑去,此時又有幾架墨綠色塗裝的聯邦軍戰鬥機從頭頂上低空通過,尖銳刺耳的引擎聲逼得街道上的王國士兵們紛紛摀住耳朵。

「...別忘了把對空識別的國旗拆下來!聯邦的飛機到處都是!」

「我知道了!」琉娜彎下腰,欠著身子提防著上空的聯邦軍戰機,狼狽不堪地往教堂後院跑去。

其實又何嘗只是她呢?現在整座芬納多城無數的王國軍士兵都提心吊膽地望著天空───有輛卡車為了怕被轟炸而連忙駛進教堂對面的小巷裡,找個位置臨時停住,一個瑟縮著身子躲在騎樓陰影下窺探天空的王國兵咒罵道:「該死的空軍上哪去了!」

...就算自己也是空軍的一份子,其實奈妮也很想問這個問題,只是她也瞭解這種問題的答案就算知道了,大概對接下來要面對的局勢也幫不上忙。現在身為地面部隊的一員,也只能夠盡份內的責任了。

琉娜開著之前空降下來的水陸兩用車,來到教堂門前,奈妮則是迅速地翻過車門跳上助手席,拍著她的肩膀下令道:「開車,往營部去!」

水陸兩用車的前置引擎發出了全速運轉的低吼聲,為了避開主要幹道上的人潮車流,接著它開始在古老的石板路上飛馳,一路上顛簸搖晃的很是厲害,直叫人屁股叫疼。

奈妮搭的車很快就開到了第一營位在南岸小學校舍裡的新營部。

雖然說在學校或醫院裡設置軍事設 施似乎是與亞斯特洛公約有所抵觸的行徑,不過既然現在學校裡沒有老師也沒有學生,那也就不存在作為學校的機能了,如此一來應該是可以成為理想的解釋吧?反 正聯邦軍也有在醫院天花板上加裝防空砲與探照燈的紀錄,這種小違規比起真正大號的戰爭犯罪應該算是無傷大雅。

這裡的混亂比起剛才受到空襲而忙成一團的教堂據點是更加地升級,架設在操場上的20mm防空機槍座也朝天空噴射著迎擊的彈幕,直到昨天為止都還是足球場的草皮上灑滿了滾燙的彈殼。

「在這裡等我,別走開!」

奈妮在向琉娜交代完這一句之後隨即跳下車,無視於周遭擠進擠出的人群,她直接衝向體育館,來到地底下的運動器材室───即使地下室裡的球具和設備全都挪到體育館地上而騰出了許多空間,但此時卻還是被聚集在這裡的第一營幹部軍官們塞得水洩不通。

「快想辦法接通電話…聯絡空軍派掩護航空隊!」

「團部那邊還沒有聯絡上嗎?」

「再派傳令兵!」

「不要所有人都擠在這裡…把閒雜人等趕出去!」

很快就注意到海克特少校被眾人所簇擁,焦頭爛額地拿著電話聽筒,一邊閱讀貼在牆上的地圖,一邊對周遭的部下們大吼大叫的場景。

因為少校還在跟幾名參謀交代事情,因此奈妮並沒有直接打斷他,而是轉頭望向站在桌旁,與兩頰的深褐色頭髮相較之下臉蛋有些缺乏血色的奧麗芙.錢伯勒上尉,她看起來像是沒睡好,恐怕是趕著處理業務熬夜整晚,想在早上睡覺卻被打斷所造成的悲劇吧。

奈妮伸手扯了扯站在一旁的奧麗芙:「怎麼回事?」

「啊…妳來啦。正如妳所見的,我們聯絡不上團部,有線電話八成是被炸斷了。」

「無線電也接不上嗎?」

「雜訊太多了,頻道裡到處都是雜波,除了我們之外那些陸軍也都在彼此呼叫,完全是一片混亂。現在還沒有接到任何來自團部的訊息,道敦中尉的連也還沒聯絡到。」

「可是聯邦軍已經在攻擊橋頭北岸了,再不快點作出應對的話…」

「別緊張,空襲總不會持續太久吧。」奧麗芙故作鎮定的模樣,露出苦笑向奈妮聳了聳肩:「等到聯邦軍的第一波機群撤退後再來詳細調查傷亡情況…」

不對,他們根本沒搞清楚狀況!哪裡等得到機群撤退再來處理!奈妮聽到這裡,故不得階級與輩份地提高音量大聲喊出了心裡話。

「不是空襲,地面也有敵軍!聯邦軍剛才就在北岸空降了!」

奈妮有些焦急的抗議聲,忽然間使得紛擾的地下室裡忽然安靜下來。雖然她知道或許這是自己期望並且蓄意造成的結果,但是面對室內眾人一致投來的目光還是不太自在地嚥下口水。

奧麗芙深呼吸了一口氣才開口,因為懷疑自己所聽到的話而打算再度確認一遍;「妮貝龍根上尉,妳在說什麼?」

「妳再說一次。」海克特少校也放下手中的電話筒,把目光轉向奈妮。

成為眾人目光焦點的小個頭金髮女孩,閉緊眼睛讓自己穩住,隨即再度張開那對清徹冷靜的寶藍色眸子,試著盡量不要發抖地把剛才的所見所聞如實以告:「剛剛我在教堂鐘塔上目擊到芬納多西北方有大量降落傘…位置很接近先前我軍使用過的空降場。」

「應該是被擊落的轟炸機組員跳傘吧?」

在場顯然還有人不能相信,奈妮則是轉頭看著對方反駁:「我親眼看見,雖然看不大清楚,但至少有上百多具傘的規模。從數量與密度看來,必然是空降行動。我猜測聯邦說不定已經有了跟我們類似的空降單位出現了。」

「怎麼會…這樣一來的話不就腹背受敵…」奧麗芙握緊了拳頭喃喃道。

「我們三五二團超過四分之三的單位都在南岸展開防禦,團指揮所周遭的防務空虛。」海克特少校用指節扣了扣桌上的地圖問道:「各位同僚,有沒有可能立即對應的方案?」

在一開始聽聞到消息的沮喪過後,奧麗芙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抬起頭來答覆:「我提議使用重迫擊砲小隊,對空降場的座標進行干擾射擊。我軍的120毫米重迫擊砲射程大約有六公里左右,理論上應該足以涵蓋北岸市郊一帶。」

「不過無線電混雜,沒辦法與前線觀測進行聯絡。」通信軍官舉手發言道。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把北岸的聯邦軍在第一時間壓制下來,至少在敵軍組織起來之前,可以爭取到一些時間來獲得團部的命令。少校?」

奧麗芙的視線轉向新任營長請求對方的授權同意,而她堅決的態度也很快就得到了相應的回覆。

「錢伯勒上尉所言有理。」海克特少校思考了幾秒鐘後點了點頭,「就這麼決定了,馬上通知重迫中隊作好砲擊準備。至於對團部方面的增援…」

海克特轉身對營部參謀群下達命令,待他回過頭來,奈妮再度舉手發言。

「少校,我的連已經完成了北調過河增援的準備。如果有需要的話,只消您通知一聲馬上就可以開始行動。」

房間內的眾人頓時感受到,在這陣人人措手不及的混亂場面中,有奈妮的存在是多麼令人放心的事情。她簡直有如秩序和理性的化身般,每次開口帶來的都是毫不含糊的答覆和早已準備好的成果。

在這些人之中,海克特可以說是有種慶幸自己看對人了的自鳴得意之情浮上心頭,因此在嘴角露出了一抹淺笑;但是他並沒有讓這種無謂的後見之明阻撓他應有的判斷力,他看了桌上的地圖幾秒鐘後抬起頭來,對奈妮作出了放開韁繩的授權命令。

「…我知道了。妳的首要任務是增援團部的防禦,祝妳好運。」

「感謝長官。那麼,屬下先告退了。」最後,奈妮舉手向海克特少校敬禮,隨即扭轉腳跟,俐落迅速地衝了出去。

「看到她就會覺得,剛才我們到底是在自亂陣腳個什麼勁啊。」

聽見海克特少校這麼一席話後,身為營附的奧麗芙不禁苦笑出聲,然後對室內的其他人拍了拍手:「好啦!咱們也有活要幹了,盡快聯繫上防區內的所有單位,把最大限度的兵力撥出來準備北調!」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九日0650時刻

芬納多市芬納多大橋南岸教堂三五二降下獵兵團F連連部

天色逐漸亮了起來,厚重的霧氣逐漸被日出的陽光給化開,視野也變得清晰許多。聯邦軍運輸機低空緩緩通過投下降落傘的情景變得隨處可見,但是隨之而來的戰鬥攻擊機掃射轟炸也變得更猛烈了。

「開車!回到教堂去!」

奈妮跳上越野車,拍了拍琉娜的頭。

「奈妮,妳的事搞定了嗎?」

「對,我們要渡河到北邊。不過今天一整天可能都還是要拜託妳載我了。出發!」

「我知道了!」琉娜踏下油門,轉動方向盤讓越野車在道路上華麗地進行了一個J型180度拐彎,往回教堂的路上開。

在得到了營長的首肯之後,身為連長的她就擁有充足的權限來調度整個F連了───不過,現在這種混亂的場面要調度部隊事實上是非常困難的一個任務。奈妮的腦海中也在估量著現在出發到北岸是否有可能會那麼順利,雖然抱持著疑惑但是卻又不得不去作。

大約十五分鐘七拐八彎在小巷中穿梭的車程後,教堂的鐘塔出現在眼前,奈妮也很快就注意到了那些肩上扛著武器、蹲坐在屋簷底下等待出發的降下獵兵女孩們。

一聲大嗓門叫住了奈妮:「上尉!情況如何?」

奈妮回過頭去看到了娜姬卡,隨即示意琉娜停車,她跳下車之後快步跑向娜姬卡,開始跟她說明狀況。

「許可下來了,我們要全連北上增援團部。立刻出發!我先去橋頭看看輪值的姐妹們,等妳們抵達!」

「好。第一排,跟我來!」

「全排起立~~~」

娜姬卡吹響哨子,揹著槍械武器和少量物資的女兵們從騎樓的陰影下起身,跟隨著排長的腳步形成一長條縱隊,開始往芬納多大橋的方向,在屋簷與小巷的掩護下進行小跑步行軍。

薇薇安的排也很快從利用教堂院子裡墓穴構築的掩蔽壕起身,她們提起了手中的步槍,有些不安地將眼神略為飄向天空中,盯著那一架架的聯邦戰轟機通過頭上。

「這會令人回想起墨爾德的最後一天啊,真是討厭的感覺…」奧芬抬起頭來,低聲喃喃抱怨著。

「怎麼,妳怕了嗎?」

帶隊在最前頭跑的娜姬卡斜眼盯著奧芬看,還用手摀住嘴巴作出竊笑般的表情。種種表現都讓這位個性倔強的高個兒女孩,感到非常難為情的猛搖搖頭:「才、才沒有怕咧!」

「本排的首席士官如果是位普通小姑娘的話,我可是會很傷腦筋的啊~」

奧芬氣到幾乎不說話了,正當娜姬卡還想再補上幾句來好好氣一氣她時,活塞引擎尖銳的轟音忽然急速地在耳際增大,這令她立即反射性地臥倒在地上;奧芬也幾乎在同一時間作出同樣的動作。

「咦?咦…」

「快臥倒!」

愣在原地不動的烏希,也被走在她後頭的荷倫給撲倒在地,沿著道路邊緣行軍的女兵們紛紛緊貼在地上與牆邊,連頭也不敢抬起。

飛機呼嘯聲、如同用手指彈窗簾發出的悶響聲、恍若燒開的水壺發出的尖叫聲先後依序到來。

先是曳光彈在街道上掃射而過,幾塊磚瓦和路上的石板都變成了碎片飛旋起來,眼前一輛停放在大馬路上的卡車則被聯邦戰機發射的火箭彈炸了上天,重重地摔落在地上,成了扭曲的焦黑廢鐵。

卡車上的駕駛想必早就不成人形了吧,荷倫很快就把注意力從這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轉回被自己抱緊的新兵身上:「喂?沒事吧?」

「唔…我還好。」

「醫護兵~~~」

荷倫用反戰車步槍的槍托當支力點站起身子後,再拉起灰頭土臉的烏希,看樣子眼前所及似乎是沒有人出事,不過在隊伍的後方卻傳出了吶喊聲。

提著藥箱的連醫官佩瑟少尉立刻轉身往回跑,她看到一個女兵驚慌地用漢密斯帽按住一個滿臉是血、閉著眼睛躺在她懷裡的伙伴,隨即打開醫藥箱開始準備止血。

「中彈了嗎?」

「不,被落下的屋瓦砸到頭…」

整個隊伍都因為關注這名傷兵的側目眼光而停下腳步來,娜姬卡則是轉頭吹響哨子,喚起所有人的注意。

「這裡交給專業的來處理!其他人繼續前進!往前走!」

由於娜姬卡回頭督促被剛才的轟炸和傷兵嚇呆了的降下獵兵們往前走,因此帶隊就變成奧芬的責任了。她很匆忙地從口袋裡拿出地圖,招手要大家跟著她的腳步再繞進一條巷子裡。

一路上F連官兵飽受被空襲的驚嚇,但因為小心選擇路線避開大路而沒有任何陣亡者,只是走了兩公里路來到橋頭時也已經身心俱疲了。

鑽出錯綜複雜的南芬納多騎樓小巷之後,奧芬看到的是另外一種景象:在好幾架聯邦軍飛機就從頭頂上通過的同時,奈妮仍在橋面上用力揮手大喊,指揮幾輛小型半履帶牽引車把焦黑的車輛殘骸拖離橋面。

「奈妮!奈妮上尉!」

「奧芬?妳們到了啊!」

由於作為背景音的槍砲掃射聲一直沒有停歇,逼的兩人必須要隔空大喊大叫來溝通。奈妮試著走近一點,正要開口時,頭上又掠過了一架聯邦軍的P-65天譴式,它對橋頭北岸的一座20mm聯裝防空砲發射火箭掃射,那座防空砲很快就被火燄與爆炸所吞沒,並讓砲座上的彈藥發生了二次爆炸。

倆人都看的呆了一會兒,不過是奈妮先回過神來:「…娜姬卡人呢?」

因為有所自覺帶隊的工作沒有弄的很好,奧芬掩飾著自己的虛心而試著解釋:「還在後面!我帶著第一排先到了,薇薇安應該跟娜姬卡會一起到。這是怎麼一回事啊?我是說大橋上…」

「因為聯邦軍不斷掃射橋面,事實上大橋是無法通行的…」

「那該怎麼辦?我們到了卻過不了橋?」

「好,沒關係。接下來仔細聽我說,在橋面底下有維修用的走道,妳們從那裡過橋可以避開掃射攻擊。」

「原來如此…」

「不過從這裡到橋面妳也看見了,沒有掩護,是那些聯邦軍大鳥的絕佳狩獵場。所以待會妳們一起投擲煙霧彈,等我吹哨,再一起衝進河堤。知道了嗎?」

「我瞭解了。傻大姐!把擲彈兵帶過來!」奧芬回頭大喊,不久之後,戴著歪眼鏡的法比克下士與後頭幾個揹著手榴彈袋的女兵跑了過來,她們幾個都拿出棒型的煙霧手榴彈,轉開底座的蓋子,蹲在街角等待指示。

「丟!」

女兵們拉響引信,一齊把手中的煙霧彈往橋頭扔了過去,其餘的降下獵兵少女們緊張地盯著那些手榴彈化作遠方的小黑點落在對街,咕嚕地吞下口水,抓緊手中的武器準備起身。

著地後兩、三秒鐘,這幾支煙霧彈都陸續噴出白煙,當白煙擴散到覆蓋了整條街口之際,奈妮吹響了哨子。

嗶────!

「跑!跑!跑!」

奧芬帶著第一排的士兵們,低身快步衝刺,在煙霧中趕往橋邊河堤。烏希在一團煙霧瀰漫中什麼也不顧的跑著,第一個碰上了河堤公園的矮圍牆而翻了過去,掉入大概半個人高的排水溝裡。

「嗚…韋伯斯特前輩?妳在嗎?」

她慌張地抬頭四處望著,不過揹著反戰車槍的荷倫早就被她遠遠拋在後面。奧芬也趕到了矮牆旁,她把手裡的皮諾衝鋒槍揹在肩上然後翻過牆,身手俐落地跳進水溝裡。

接著就是聯邦軍的飛機從天上低空掠過的引擎聲,陸續跳進水溝裡的降下獵兵們都縮著頭仰望天空。

「別停下來!繼續跑!」奧芬探出上半身在逐漸消散的煙霧中揮手,直到最後幾個揹負重武裝的女兵,包括背著反戰車步槍的荷倫等人跳進了水溝裡為止。

「菜鳥,跑那麼快是什麼意思!至少幫我提個腳架跟彈藥啊!」跑得氣喘呼呼的荷倫,一起身就拉住了烏希的衣領用力搖晃。

奈妮看著這樣的情況滿意地點點頭,接著回過頭去與第二排的人交代同樣的事情。奧芬此時清點了一下水溝裡的人數,確認沒人掉隊後,攀上水溝頂端來到河堤內側,並揮手示意第一排的其他人跟著她往維修走道的樓梯走。

她們來到了芬納多大橋底下,這座鋼骨結構的大橋就懸在她們頭頂上大約二十公尺高的頭頂,以兩條被一人高的鐵柵所封閉的鐵梯聯結著。

鐵橋本身就已經是相當宏偉的建築,如今身處在河床旁抬頭仰望著橋面,更加能夠感覺到它的巨大與高度帶來的壓迫感,那是一幅平時不容易見到的超現實景象。

奧芬走過去,大腳用力一踹就把鐵柵門給踢倒在地上:「跟我來!我們從這裡走到對面去!」

在橋底下過橋的經驗對許多人來說都是第一次,同時頭頂上又不斷傳來飛機呼嘯而過的掃射聲,叮叮噹噹的敲打撞擊聲響迴盪在空氣中,也震盪著每一個人的心臟。

好不容易走過了維修步道,北芬納多市已經傳來陣陣零星的槍響和爆炸聲,彷彿是在用硝煙來歡迎F連第一排這群剛過橋來到那瓦河北岸的女孩們。

帶隊的奧芬看著眼前的這一切,不禁有感而發地嘆道:「只不過是一小段行軍…為什麼感覺會距離這麼遙遠啊?」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九日0710時刻

芬納多市芬納多大橋北岸三五二降下獵兵團臨時指揮所

「團長,請自己小心…」

梅莉莎.溫斯頓中校從一名團部參謀手中接過了皮諾衝鋒槍,她那對雙眼皮眸子因為臉上的苦澀笑容而瞇得更扁了些:「希望我的槍法沒有退步。」

聯邦軍空降後一個小時,團部所在的哈德蘭百貨公司不到一條街外,已經傳來了激烈的交火聲,原本屬於團部之下的炊事連和通信連都投入了巴克南街口的爭奪戰。

團部本身也已經被動員起來,所有原本坐在打字機與電報發送機前的女孩都重新披上了彈莢袋,拿起步槍或衝鋒槍,臉色蒼白地抱著武器集合在參謀軍官面前,一批批地離開團部大樓。

身為團長的她走向百貨公司大門前,一個正在調度指揮這些臨時武裝部隊,手持地圖與尼爾手槍的降下獵兵軍官,拍了拍她的肩膀詢問道:「現在的戰況如何?」

與大多數是小孩管小孩、軍官與士兵都是差不多年輕的三五二團其他成員不同,梅莉莎無論是精神上或是肉體上,都已經足夠堪稱為一個成熟的「女人」。她有著豐滿如同母親般的身材,和老成持重如同父親般的口調,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足以安定人心的力量。

「啊…這個,一切都還十分混亂不清,上校。」

在見到梅莉莎出現在眼前,這位緊張兮兮的二十歲出頭少尉一臉茫然地注視著梅莉莎,遲疑了一會兒之後,拿出地圖解釋道:「通往城外的巴克南街口雖然還在我軍控制下,但現在遭到敵軍猛烈攻擊,所以我要再組織一些部隊去那裡增援…」

「妳還需要什麼來擊退聯邦軍,孩子?」

這個年輕的軍官閉目思考半秒後回答:「更多的人手,上校。」

又有爆炸聲在百貨公司外頭響起,聯邦軍的迫擊砲展開了新一波的射擊。正在街道上行軍的女兵們紛紛臥倒,開始有人大聲呼叫醫護兵───梅莉莎很快把頭轉回來對那位軍官答覆:「援軍很快就會到,我保證。」

忽然間有陣銳利的風切聲從耳際掠過,幾乎是在同時,梅莉莎就聽到了響亮的槍聲在不遠處響起。出於自我保護的本能,她立刻摀起耳朵躺臥在地上,而那位剛才與她談話的女軍官卻跳起了奇怪的舞蹈,往後倒下並且飛濺出鮮紅色的血液,其中不少甚至噴濺到了梅莉莎臉上。

百貨公司大廳裡陷入一陣混亂,在剛才那波突如其來的掃射中,大廳裡等待出發的女兵們就失去了她們的中尉和兩個其他的姐妹們,中彈後還沒像那位軍官立刻死去的女兵摀住肚子大聲慘叫。

「機槍K型!聯邦軍在…」

有個紅頭髮的女兵指出了子彈飛來的源頭,接著舉起她的渥爾芬步槍還擊。但是她扣下扳機點放後幾秒鐘,她的頭顱就如同被小孩一口咬下的捏麵人那樣失去了原型,頭髮跟腦漿混成了一塊,往前撲倒在服務台。

梅莉莎蹭著身子來到一根石柱後,向那些同樣找尋到掩體卻驚慌無比的倖存者們下達指示:「槍榴彈!身上有帶槍榴彈的給我裝上!」

躲在另一根石柱後頭的降下獵兵猛點點頭,給她的卡爾步槍裝上槍口外接式的榴彈,將它扭緊接合之後,望向上校點了點頭。

在機槍還不停射擊的當下,梅莉莎 從罩衫口袋裡摸索著可用的工具,她拿出自己帶來的化妝盒,將它打開之後調整著鏡子的角度,窺探剛才有人喊出的方向───很快她就發現到,有幾個身穿棕色制 服,頭戴綠色鬆垮垮帽子的男人正在對街的店舖裡穿梭接近,其中有個閃爍的火光就位在店面的櫥窗裡,那是一把聯邦軍的點三零口徑克羅挨斯機關槍。

「兩點鐘方向,麵包店,射!」

在梅莉莎的指示下,那名女兵從石柱後閃身出來,花了大約半秒鐘時間找到麵包店的招牌後,就把一發槍榴彈打了出去。

這發槍榴彈發出放屁般的悶響後,只花了半秒飛過大概二十公尺寬的街道,隨即把那家店舖裡所有的櫥窗炸成了碎玻璃與扭曲的鐵條。

女兵閃身回到石柱後,一陣比機關槍要小得多的槍聲霹靂啪啦地打在石柱上,打掉許多小石片和灰塵,梅莉莎則是趁機端起皮諾,對那些依托在隔壁店舖裡還擊的聯邦軍掃射一陣。

她完全沒辦法判斷這陣掃射到底打中了什麼東西,但是在打完子彈躲回掩護的空檔中,自己所藏身的石柱也受到了一陣猛敲;由此可見,對街還有一堆的聯邦軍。

「真糟糕,不知不覺已經推到團部大門口了嗎…」這個幹練的職業女性一邊懊惱地喃喃自語,一邊給手上的皮諾裝上新彈匣並上膛。

由於那挺封鎖了百貨公司出口的機槍被破壞掉,所以大廳裡的其他女兵們開始從驚慌中恢復過來,開始有人集結在石柱後、服務台後、窗檯下,並且自發性地和對街的聯邦軍駁火對射。

梅莉莎則是在第二次探身掃射時確定自己擊中了一個正從花店跑向麵包店的聯邦軍,雖然好像沒打死的樣子,但從他撲倒在地上的叫罵聲聽來,滿怖碎玻璃的地面應該蠻痛的。

趁換上第三個也是最後一個衝鋒槍彈匣的空檔,梅莉莎喘了口氣開始思考接下來該怎麼辦。

在這個百貨公司所掌握的T字路口,聯邦軍明顯地已經控制住了左半邊的所有建築與道路,巴克南街口不是被孤立就是已經丟了;而且只要他們想通的話,大可以拼命扔手榴彈炸掉百貨公司門口這道薄弱的防線,直接攻進三五二團的團部,把這群並不專精於戰鬥的文職參謀女兵全部打成蜂窩。

死守並不是辦法。該怎麼作呢?

就在她這麼想的當下,一陣猛烈異常的槍聲在對街響起。是對街兩個街區建築物之間的彼此槍戰射擊聲。

梅莉莎上校探頭出去,看到幾個小黑點在建築物之間飛來飛去,接著就是爆炸聲和煙霧,還有幾個頭戴漢密斯帽的身影隨著哨聲衝了出來。

「別開槍!是自己人!」梅莉莎對大廳裡其他的女兵大聲喝道,看著發生在煙霧中的閃光忽隱忽現,最後當煙霧散去時,只見店舖地上與牆角多了幾個動也不動的棕衣聯邦軍屍體。

嗶───嗶嗶!

對街傳來了表明身份用的信號哨音,雖然梅莉莎知道意思卻無法用同樣的方式回話,因為她沒帶指揮哨在身上。她只好用最傳統的吶喊聲希望引起對方注意。

「喂!聽的到嗎?別開槍,我們這裡是安全的!哪個單位!」

一個藏身在花店櫃台後頭,嘴裡叼著黃銅色哨子的金髮藍眼小個頭女孩站起身,先是因為看到了梅莉莎團長而驚訝了一下,然後大聲的喊回去:「奈許麗茲.妮貝龍根上尉!奉命帶領F連增援團部大樓!請求長官指示!」

忽然間,全身一陣放鬆的梅莉莎,感覺到了之前艾奴希雅上尉跟她談起的「有個女孩很令人放心」是怎麼一回事了。中校的嘴角再度露出了笑容,只不過這次是自信的笑:「奪回巴克南街口,鞏固防禦!我會從團部樓上支援妳!」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九日0716時刻

芬納多市芬納多大橋北岸三五二降下獵兵團臨時指揮所

奈妮押著連本部與第一排、第二排,最後一個通過了芬納多大橋,在頭上的聯邦飛機接連不斷的空襲掃射下,把她的連隊平安無事地帶到了激戰的中心地。

在成功的與梅莉莎.溫斯頓中校取得聯繫後,奈妮轉身朝遠在另一條街口轉角等待的娜姬卡作出手勢,示意要她把第一排帶往下一個街口。

降下獵兵們跟隨著軍官的腳步們往前推進,奧芬在踏出被掃射成蜂窩的花店,走到被炸成瓦礫堆的麵包店時,看著趴在地上的聯邦軍遺骸而有感而發───

「這些傢伙頭上戴的是睡帽嗎?真可愛。」

「我倒覺得比較像臭襪子…」傻大姐忍不住笑意地盯著那頂帽子看。

從剛才到現在與她們交手的這群聯邦軍都沒戴鋼盔,而是頭上戴著某種袋狀的綠色軟帽子,娜姬卡走上前,摘離那頂帽子,並拿出刺刀從這個已經沒有氣息的彪形大漢臂上割下他的臂章,那是一朵張開的降落傘和閃電的組合圖案。

「…真是簡單易懂。你們也是精銳部隊呢,跟我們一樣。」她把臂章收進口袋裡喃喃自語道。

另一個讓娜姬卡注意到的東西是聯邦軍揹著的步槍,那把步槍看起來不像蘭格特半自動步槍,它太短太小了,而且還有折疊托,但形狀又與瘋狗衝鋒槍差很多;她把那支有著下插式彈匣的短步槍拿起來後,心中猜測這可能是一把蘭格特衍生的卡賓槍款。

不管怎麼說,種種跡象都顯示出與F連交手的這群聯邦軍並非泛泛之輩,倘若剛才不是有機會趁膠著戰時突襲他們側翼的話,恐怕會帶來不小的傷亡。

她抬起頭來,望向道路的盡頭。

在街道轉角的另一邊會有著什麼樣的驚喜在等待呢?

聯邦軍沒有辜負所有人的期待,在一出巴克南街角的城北大路上設下了兩挺克羅埃斯機槍。

娜姬卡才剛探出頭,看到街上橫七豎八的幾個降下獵兵女孩就縮了回來,緊接著一連串尖銳的呼嘯聲就從她身邊掠過,敲打在街角藥妝店的石牆上,打掉了好幾塊碎磚。

「機槍、大路正面!不要到大路上!」

不只是機槍而已,還有各種步槍單發的槍聲密集響起,看樣子街角已經被聯邦傘兵佔據成一座堅固的小碉堡。

在普遍以直線條構成的方形街道之外,芬納多市之中也存在著許多擁有千年歷史的古老街道和傳統磚造房舍,它們與新造的灰白色水泥建築不同,緋紅色的矮小磚造屋子宛如從童話故事中走出來似的,與那些畫出漂亮弧度的圓環石道相映成趣。

然而如今這些或許將刺激後世詩人寫下美麗文字歌詠的景觀,卻成為了致命的殺戮戰場,也許也將成為降下獵兵少女們的墳場。

───巴克南街口是北芬納多一處半圓形廣場街道的別稱。儘管它當初建造的原名是用來表彰建設者功蹟的「菲勒迪斯國王露天劇場」,但是根本不會有人使用如此饒舌詏口的說法,於是便以曾經來 到芬納多講道傳教的十字教聖人西門.巴克南來命名,居民們口耳相傳聖人巴克南在七百年前就是站在廣場的台階上講述真理之道。

而如今那座聖人的台階,成為了王國空軍降下獵兵三五二團第一營F連最頭痛的問題;台階後方是一座原為教會學校的雙層石造建築,而它的每一扇彩色玻璃窗都被拆了下來成為射擊據點,石牆間的槍眼裡也都噴出了閃爍的火舌。

從半圓形的巴克南街口廣場凸出部有四條道路散射往南通往城鎮各處,而聖巴克南教會學校則成為了一處足以壓制這四條街口的噴火堡壘。

娜姬卡的排把遭遇阻礙的消息傳出去,F連的矛頭分散在巴克南街角廣場前各條巷弄街口陸續停下腳步,但是奈妮似乎並沒有打算要停下來的意思;一連串短促的哨聲很快就在右手邊響起,那是強行突擊的信號。

「怎麼回…」

還沒來得及等其他人反應過來,最右翼的街道很快傳出了幾聲爆炸,接著一陣白煙瀰漫開來,幾個人影從煙霧中竄身通過,接著就是在她們背後爆發的槍聲大作。

「…那個洋娃娃未免太亂來了吧!」奧芬目瞪口呆地注視著奈妮帶領的排沒入了煙霧中,迅速穿越了大街,抵達街道另一側。

步槍兵、擲彈兵、自動步槍兵、機槍手…在第一個班的身影完全被吞沒之後,奈妮朝前方再擲出一顆煙霧彈;接著自己也帶著第二個班的降下獵兵們,闖進了這陣伸手不見五指的迷霧中。

───簡直像是一次掉入了雲層中的跳傘。

這是在奈妮衝入如五里霧中的煙團後,最初腦海中浮現出的感想。

雖然什麼都看不見,但是被煙霧包圍起來的感覺,卻令人彷彿置身於舒適的白羽絨床單裡一樣有安全感;這不僅僅是對於這種非現實場面的幻想詮釋,而是因為她知道,煙霧彈可以掩護身形,使人難以被致命的敵軍槍彈擊中。

一堵牆壁突然出現在煙霧中,奈妮因為一時雙腳停不下來而伸出手撐住,側身撞在石牆上,花了幾秒鐘穩住腳步。

其他人到哪裡去了?正當她疑惑地四處張望時,幾個跟在奈妮身後衝出的人影陸陸續續地撞上了牆壁而停下來,看樣子煙霧的效果確實夠厚夠實在。

因為看樣子大家都已經過來了,只是因為看不見彼此而一時之間有點混亂,因此奈妮吹起了短促的連續哨聲後大喊:「集合!不要待在街道上!」

她的命令尾音未落,街道上就響起了克羅埃斯機槍響亮高亢的射擊聲。

超音速的子彈挾帶著化學反應造就的灼熱能量,在煙霧中穿出了幾個小洞,劈劈啪啪的砍倒了兩個散落在大街上的女孩,她們一聲不吭地趴倒在了地上,一個還能摀著胸口發出像是嗚咽的咬牙掙扎聲,另一個則是根本沒有再爬起來過。

「別停下來!快通過街道!」奈妮有些著急地大喊,眼看著她的兵在逐漸消散的淡霧中被聯邦軍的機槍釗割,不禁又把哨子吹得更用力了。

一分鐘後,煙霧完全散去之時局勢也就差不多穩定下來,好不容易來到街道另一側的半個排,與還沒通過的另外半個排如今被大路上的機槍分割成了兩個部份。

雖然有些感到懊惱,但躲在一堵磚牆之後的奈妮試著不去想這些。她的腦海中有某些東西在運轉著,於是急忙從口袋裡翻出地圖───不久後,她忽然靈機一動,把視線轉回到還瑟縮在對街花店店舖裡的姐妹們。

奈妮以手勢示意與她一起躲藏在同一條街上的女兵們準備進行壓制射擊,她拔出腰際的尼爾手槍,開了一槍作為信號,下一秒躲藏在櫃台裡、招牌後、牆角邊、鋼琴旁的降下獵兵就通通端起武器對著大路盡頭的教會學校展開了猛烈的射擊。

趁著這空檔,奈妮欠身壓低高度,快步衝回了剛剛自己把部隊帶過來的起點,然後以一個滑壘的姿勢坐倒在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全程發生在眼前的薇薇安.西蒙少尉面前。

「薇薇安!」

「是!」

這個因為遺傳性貧血導致每天早上都會賴床的年輕女孩,一臉蒼白跑回奈妮身邊,雖然旁人很擔心瘦弱嬌小又臉色慘白的她隨時可能忽然昏倒在地,但薇薇安還是試圖精神抖擻地睜大她那雙綠眼睛,仔細聽清楚奈妮的命令。

「目標是街口廣場,那裡可能還有我軍,別誤擊了。把妳的第二排沿著這條街往前推,第一排會往左翼,我會從對街掩護妳的右翼。」

聽到這裡,薇薇安那張缺乏血色的白臉出現了一絲慌張,倘若有單位兩翼都被友軍良好的掩護,照艾奴希雅時代的慣例,這似乎意味著接下來就是這個被掩護的單位要擔任主攻的職責。

薇薇安並沒有提起已死之人的名諱,她只是想對於自己能否勝任這樣的工作感到有些質疑───對於平常總是負責側翼警戒或是站在突擊縱隊第二梯的她來講,這種工作可說是前所未見的初體驗。

「但是,我…」

「妳一定做得到,就交給妳了。」奈妮口氣強硬地按住薇薇安的手,一臉認真地盯著她看,最後拍拍對方的肩膀後起身離開,絲毫沒給她猶豫的機會。

薇薇安按住自己的胸口,深呼吸幾次之後,把頭上的漢密斯帽戴緊。

(真的做得到嗎───?)

雖然心裡還是有著一絲疑問,但是薇薇安猛搖搖頭試圖甩開這種不確定感。

(不對──我一定得做到!)

她喘了幾口氣後,腦海中閃過某個靈光,接著轉過頭去向背後的隊伍發怖了一道命令。

「對戰車獵兵上前!到我身邊!」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九日0732時刻

芬納多市芬納多大橋北岸城北大路旁

就在奈妮離開薇薇安所身處的中央,隻身跑向娜姬卡當初遭遇機槍而被卡住的最左翼方面聯絡時,荷倫揹著反戰車步槍衝進了路旁的酒吧裡,而個頭與荷倫同樣嬌小的跟班烏希,則是提著原本荷倫該拿的彈藥與槍腳架跟在後頭。

「請問前輩,我們現在脫隊真的好嗎…」

「沒問題的啦,狙擊手本來就應該適當的協助主力打開僵局,如果說要打到那條街對面去的話,我覺得樓上會是很好的射擊點!」

面對烏希有些擔心的提問,兩條麻花辮精神抖擻地在腦後甩動的荷倫可說是胸有成竹。

她的自信並非毫無根據,海森堡教官的訓練已經使荷倫掌握了「射擊」這門技術的更進一步要訣,同時在威西尼亞與南漢密斯一帶,大多數傳統酒館都會兼營旅店,因此會有二樓的住宿間和當作倉庫使用的閣樓。

這座酒館並沒有背棄荷倫的期待,它在二樓宿屋間走道盡頭真的有個小樓梯通往閣樓,一如預想中是標準而完美的南漢密斯式傳統怖局。

荷倫爬上閣樓之後,先是被充滿灰塵的空氣給嗆得打了幾下噴嚏,她背後跟著爬進來的烏希則反應稍有差異地咳嗽幾聲。

即使是白天也因為採光不良導致視野很差,荷倫把腰際的電力提燈打開,回頭對烏希下令道:「到處找找看,有沒有可以打開的天窗或氣孔之類的地方。」

「嗯嗯。」看著由於光從下半身打出而把五官映照得有些猙獰的前輩,烏希背脊一寒打了個哆嗦。

在尋找了一會兒之後,烏希注意到了山積的木箱堆後頭透出一絲微光,於是搬開木箱,看到了一塊正方形的邊線透出光芒,而在光線包圍下的方形中間則有一具拉環───毫無疑問就是天窗吧!烏希把它打開之後,光芒射進閣樓內,頓時將黑暗的小閣樓照亮。

「幹得好,讓個位子給我。」

荷倫讚許地誇了她一下,隨即解開槍揹帶,將那管與自己的身高幾乎齊等的反戰車步槍放到地上,從罩衫口袋裡掏出一口管子,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具瞄準鏡,然後站到了天窗後方幾步遠的地方,向窗外的街道窺探著。

「待會兒我們會大幹一票~沒錯,可以大幹一票。」在觀察過天窗外的景色之後,荷倫愉快地哼起了鼻歌。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九日0740時刻

芬納多市芬納多大橋北岸巴克南街角教會學校

原本還是激戰中心地的半圓形廣場,現在只能夠聽得到零星的槍聲響起,還有遠處響起的迫擊砲彈爆炸聲、和不時從空中穿梭飛過的聯邦戰鬥機引擎聲交雜著。

「…她們放棄了嗎?」

「沒那麼簡單,現在不過只是在準備下一波攻勢罷了。去蒐集更多的彈藥!接下來還有得打呢。」

路易斯.貝克萊中尉謹慎地回答機槍手的問題,他手上那挺克羅埃斯機槍已經打得槍管有些微紅冒煙,彈殼灑落一地,但是卻遲遲不肯更換槍管。一來是克羅埃斯機槍更換槍管麻煩、二來是剛才那陣把整個前導排推回來的王國軍攻勢,真的一度令貝克萊中尉據守在這裡的排陷入危機───那些女兵一度推進到距離街角不到一百碼遠的街口。

「這讓人想起塞德威的十二月戰役啊,老大。」一位蓄山羊鬍的下士在給手上的納克自動步槍裝填子彈時,若有所思地提起了往日的記憶。

「是啊───那時候的王國軍數量更多,數都數不完呢。」

說實在話,兩年前還只是少尉的貝克萊並沒有特別去注意比較當時和現在的敵軍人數,他只是趁著這個機會表明「現在的狀況其實很輕鬆」的意思給部下聽而已。

四處轉頭嗅了嗅「戰場的氣息」後,貝克萊中尉認為有必要將防務重整一番,以應對接下來或許將會更猛烈的王國軍反攻。他拉住一位滿臉亂髯的上等兵,小聲交代道:「海格,把我的口信帶回去連部,我們急需增援,至少需要再兩個排才能守住街口,這裡是我們進入芬納多的大門,無論如何都必須守住。動作快!」

那名士兵點點頭,揹起他的卡賓槍,快步衝向北方的窗口翻牆出身,身影消失在硝煙與粉塵之中。

連隊現在應該還在空降場集結中,迫擊砲的濫射有些打亂了他們的腳步,就連貝克萊的排都是缺東缺西的,他隊上甚至有隔壁營的機槍手和工兵混在裡面,場面可說是一片混亂。

但作為一個具備豐富實戰經驗的野戰排指揮官,他還是憑著豐富的戰場嗅覺集合部隊,快速地往芬納多推進並且一度攻到了王國降下獵兵團的大門口。這名留著落腮鬍的聯邦軍傘兵中尉迅速起身,在教會學校的石牆掩護下快步巡視了一圈,他高大的身軀出現在眾人眼前時,無疑是最好的一種精神鼓舞。

「大家撐著點,後援很快就會到了,我們一定要在芬納多站穩腳步。」

「沒問題,老大!」

「咱們會讓那群北佬吃不完兜著走!」

「簡單輕鬆啦,都是小意思!」

貝克萊中尉對於部下們慷慨激昂的回應感到滿意,至少到目前為止他們的心情都還很穩定,大多數士兵還沒有察覺到他們交手的對象是王國軍的降下獵兵:一群年紀幾乎可以作他們女兒的娘子軍。

聯邦陸軍第一空降師,前身是厄錫安陸軍第七山地師改編而來,這支部隊作為一支全志願兵的精銳部隊,享有許多其他聯邦普通部隊無法想像的特權───像是說他們可以蓄鬍留髮,頭戴毛線織成的滑雪帽,攜帶個人喜好的裝備,還有每人每天都有啤酒配給。

因此即使是年輕的新兵,也都為了要彰顯自己「身為空降部隊」的驕傲身份,而留起了跟隊上前輩一樣茂密的大鬍子。

但是,雖然也是有不少中年資深士官和打過實戰的老兵夾雜在連隊裡,說穿了這群大鬍子組成的部隊,其中許多人也不過就是假裝自己是大人的小鬼頭罷了。

更何況,這是他們的第一次空降作戰───

───包括貝克萊中尉自己這樣的老鳥在內,所有人都在極度緊張中渴求著初陣的勝利。

儘管訓練精良,但是貝克萊知道他們跟自己一樣,不過是故作鎮定強裝冷靜而已。

而貝克萊正試圖努力地讓這種自我催眠的效果持續下去。

外頭再度響起了槍聲,克羅埃斯機槍震耳欲聾的射擊聲也跟著合唱起來;貝克萊中尉機警地站起身來,奔向附近的火力據點。

「報告狀況,士兵!」貝克萊對距離他最近的一位機槍射手吼道。

「是,四條道路上都出現了煙霧...就跟剛才敵軍進攻時一樣!」

真是學不乖啊,王國軍。貝克萊心中閃過一絲嘲笑的念頭,雖然眾所周知施放煙霧是王國軍的拿手把戲,但是變來變去就這麼一百零一招也未免太僵化定型了。

「不需要對他們客氣,各機槍朝街道上實施阻絕射擊!我們的彈藥多得很!」

四挺克羅埃斯機槍拉出的光跡覆蓋著道路,而子彈則以四倍於曳光彈數目的量不停地噴灑而出,古老的石道與磚牆上被轟出坑坑巴巴的彈痕。

因為注意到最右方的大路傳來的槍響最高亢,貝克萊中尉找了個安全的角度用望遠鏡觀察,確認了至少有兩挺以上的雷文機槍連續發射的聲音跟火光。

「強森!帶著你的班,去增援正門!」

「我知道了!三班,跟我來,動作快!」一位聯邦軍班長扛起他的納克自動步槍,喲喝著班兵趕往教會學校外的矮石牆怖下射擊隊伍。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什麼超出貝克萊中尉想像的狀況發生,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一連串突變卻徹底打亂了防守方的步調。

咚轟!

宛如大砲的一聲單發巨響───幾乎是同時,貝克萊眼前的一名機槍手忽然不見了,他回過神來,只見到地上躺了一個幾乎辨別不出原形,下半身與一條手臂血肉模糊地倒在血泊中的殘軀。

在機槍手身邊的彈藥手被濺得一身是血,但是他只是張大了嘴巴望著被打飛到一公尺外的伙伴,當他理解了那是不可能生還的傷勢後,就立刻轉過身去抓住機槍。

下一發巨響很快響起,這一次貝克萊看得很清楚,剛抓起機槍的彈藥手和機槍一起被打碎了,他的左手臂和胸腔幾乎不見了一半,混著破碎的機關槍金屬零件飛散出來,在石壁上敲出了叮叮咚咚的落地聲。

「...醫護兵!」轉頭看到彈藥手化成一堆血肉的士官,下意識地喊叫起來,一旁據守在教會學校窗口邊的士兵們也都陷入了驚慌之中。

「洛克和費吉爾被逮住了!」

「那是什麼玩意兒啊!」

「快離開窗口!趴下!快趴下!」貝克萊大喊道,而第三聲巨響響起時,似乎是因為這一道命令及時使得幾位槍手低頭之故,而令子彈沒能擊中任何一人───但是當子彈敲擊在教會學校一樓的石柱上時,發出了幾乎像是大卡車撞上來的一記轟聲,並揚起了一陣煙塵。

...現在貝克萊大概可以想像得到,那是把很大的槍,要不然就是一口戰防砲射出來的東西。就在眾人束手無策之際,一位聯邦傘兵悄悄探頭出去,在第四聲槍響傳出、並打穿了石牆擊毀一挺架在窗口的克羅埃斯機槍之際,這位出身獵戶的厄錫安子弟兵回頭向排長大聲地報告了其發現。

「...左方街道、第八棟、閣樓上的窗口!」

「幹得好,喬納森,你有雙鷹眼哦!」貝克萊立刻用手勢點了幾名趴在地上的部下,他們大部份都配備了自動步槍或是連發卡賓槍。接著,他比了比窗外───這很顯然是要集中火力,然後一股作氣給予那口來自閣樓裡的大砲集中攻擊。

在排上沒有狙擊手也沒有斥候射手的情況下,也只好如此了。在貝克萊用手指數三下之後,原本或趴或臥在窗檯與石牆底邊的聯邦傘兵們一起翻出身來,很快地對剛才指示的地點進行集中掃射。

在幾乎所有人都用掉一個彈匣之後,那挺大砲並沒有給予還擊,於是有人興奮地大喊起來:「───成功了!」

但就在這時,貝克萊忽然聽到背後傳來一聲不同於閣樓裡大砲的轟響,回頭只見那堵古老的教會學校石牆垮了下來,並揚起一陣煙塵。

煙塵中閃爍起了一排耀眼的光芒,伴隨著宛如敲鼓般的一連串低沉聲響,貝克萊的雙腿一軟,鮮血從他的肺湧上了喉嚨,按著剛剛中彈的胸膛往後仰躺倒在地上。

槍聲之後緊接著哨聲,王國的降下獵兵們踏破這陣石灰粉末造成的煙霧,戴著護目鏡的薇薇安.西蒙少尉,跟在扛著反戰車榴彈發射器與皮諾衝鋒槍掃蕩的女兵們身後,用手掩著不斷咳嗽的口鼻,從十秒鐘前才剛剛炸開的這處「入口」步入了巴克南教會學校裡。

在教會學校裡的槍聲逐漸安靜下來之後,薇薇安掏出她插在腰際的信號手槍,裝填一枚紅色信號彈,然後把腳跨出窗外,對著南方天空扣下信號槍扳機。

在逐漸消散的煙霧之中,奈妮抬起頭來仰望著劃過天際的紅色光球,愉快地露出了笑容。

「不是做得挺好嗎。」她揮了揮手,示意剛才一直飽受火力壓制的部下們重新站起來,朝街道盡頭的教會學校前進。

967年一月二十九日0750時刻,聯邦軍空降之後一個半小時,三五二降下獵兵團第一營F連奪回巴克南街口。

───原本應該是這樣發展的,至少原本奈妮的心中是這麼想。

只是,從正在快步行軍衝向剛攻佔的新據點的降下獵兵們頭上,無聲無息地閃過了幾頭宛如大鳥的黑影;這令隊伍中有不少人抬起頭來,接下來就是無言的凝望,和沉重的呼吸聲,沒有人知道該對這幅情景發表什麼評論。

數十架深綠色塗裝的滑翔機,掠過了她們的頭頂,緩緩往芬納多北方城郊的雪原飛去。

奈妮理解了,那裡是她們三天前曾經使用過的空降場。

967年一月二十九日0755時刻,聯邦軍傘兵獲得了滑翔機───以及空降裝甲部隊的增援。

<第四幕.戰雲硝煙完>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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