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風雨前的寧靜
「停───!停車!等待下一波!」
伍爾麗希‧梅爾庫二等兵,跑到一輛卡車前揮舞著雙手,試圖讓那輛滿載著士兵的卡車停下來。
卡車司機不耐煩地按了兩下喇叭,讓烏希有些被嚇到而不自覺地退後了幾步。就在這時,一個高大的身影從背後扶住了烏希,才令她免於跌倒。
「啊、謝謝…娜姬卡少尉?」
烏希連忙從娜姬卡軟綿綿的胸懷中跳起,只見娜姬卡板著一張臉走到了那輛卡車前面,一掌重重地拍在引擎蓋上:「混球!誰准你叭我的兵了?想硬闖的話我就他媽的把你拖出來,一屁股踹進那瓦河裡餵魚吃!」
雖然並不是在罵自己,但是烏希聽了還是嚇得緊繃了神經;雖然之前剛來到降下獵兵三五二團時就有聽老兵說過,F連有個魔鬼連長和副手的搭擋組合,但實際上看娜姬卡兇人時,光是那瞪大的雙眼和氣勢就足以不怒而威。
看起來拍引擎蓋威嚇的效果很好,卡車的喇叭再也沒有響起,駕駛則是縮回了椅子上,有種身形突然瞬間變得很小的感覺。
娜姬卡轉過身來,出聲叫住了烏希:「喂!下次碰到不聽話的傢伙,甭客氣,敢朝妳嗆聲就用短棍狠狠地揍一下!」
「是…是的,屬下知道了。」烏希連忙點點頭,並把眼光轉向那輛卡車之後,一路綿延直到看不見底的漫長車陣…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八日1130時刻
芬納多市芬納多大橋南岸
自從空降下來之後已經過了三天。
從空降那天開始,就開始堆積在大橋前方的王國軍,每一天都變得越來越多,絲毫沒有減少的跡象。
在第一天,降下獵兵們只是袖手旁觀地看著讓車隊自己過橋,結果馬上就出現了五起車禍;而且那位趕到臨時指揮部找海克特少校的憲兵軍官,還帶來了一份工程圖通知他「芬納多大橋要進行流量管制,不然讓戰車或重型卡車大量通行可能過載斷掉」,讓三五二降下獵兵團被鴨子趕上架地成為了交通警察。
二十五日下午第二營增援、二十六日早上梅莉莎.溫斯頓中校也帶著第四營和更多補給物資空降下來了;至少到現在,三五二團如今看起來總算是開始有了點「團」該有的規模。
在團部進駐了百貨公司之後,第一營也從原本的好位置被趕了出來,把營部遷移到接近南岸據點的一座小學裡。奈許麗茲.妮貝龍根上尉則指揮著她的連隊在城南教堂周邊的防禦陣地展開,除此之外F連也得就近支援芬納多大橋的管制工作。
這也就是她們之所以會在這裡罰站的緣故。
奧芬一邊把麵包塞進嘴裡,一邊發表感言:「看樣子前線真的是發生了一些不太妙的事情。」
「現在才說這些有什麼用,發覺得太慢啦。」
霍克愛少尉用鼻子哼了一聲,低頭小口啜飲著還冒著白氣的包心菜湯;不過坐在她身旁的桃樂絲下士,倒是注意到了一點別的東西。
「妳瞧瞧,禁衛第一師、禁衛第二師、第六裝甲師、第十九裝甲擲彈兵師…還真的是五花八門什麼貨色都有呢。」
奧芬打趣道:「所以我們跳傘下來到底是幹嘛?代表空軍出席頒獎典禮是吧?」
「對啊,到時候三五二團優勝的話還可以拿到一個金質獎盃,然後把被炸成碎片的妳收集起來,裝進獎盃裡帶回基地展示。」桃樂絲把眉毛一抬,乾脆陪著奧芬開始一起抬槓了。
一陣引擎聲從空中接近,與運輸機不同,相當地高亢尖銳───原本圍繞在火堆旁吃中餐的降下獵兵女孩們紛紛放下餐盒或是麵包站起身來,不過霍克愛少尉揮了揮手示意大家可以坐下。
「別緊張,是我們的戰鬥機。」
話才剛說完,就有四架在黑色的機體上,漆著鮮明黃色識別帶和王國紅白十字盾徽的單引擎戰鬥機高速通過芬納多大橋上空。一些女孩子脫下漢密斯帽朝空中揮舞著,其中一架殿後的戰鬥機也搖了搖翅膀向地面致意。
「喂,他有看到耶。」烏希扯了扯身旁的荷倫兩下袖子,荷倫也很開心地多揮了幾下手:「果然男朋友還是應該要找空軍的,真帥。雖然步兵裡也不缺帥哥和好傢伙,但他們一下子就死翹翹了。」
戰地記者卡美拉也舉起相機拍下了一張照片,隨即又放下了相機嘆息著。
「怎麼樣,今天收獲如何?」
「啊…開完會回來啦。」
卡美拉聽到背後傳來熟悉的問話聲,於是轉過頭來向F連連長奈許麗茲.妮貝龍根上尉也打聲招呼。
「沒什麼,就是一般的協調會議。海克特下令叫我們盡可能收繳那些撤出前線部隊的武器彈藥,不過我們本來就有在做了。」
奈妮簡單地向卡美拉說明後,把雙手從罩衫口袋裡抽出呼了口氣:「其實要不是因為指揮所那裡的伙食比較好吃,我才懶得走回去呢。」
「是啊,從這裡回到指揮所,也有三、四公里路。」
由於芬納多大橋的繁忙交通一刻都沒辦法停歇,所以事實上降下獵兵們帶來的空降越野車要過橋幾乎是沒辦法的事;只有橋樑兩側的步道還能通過───雖然說步道上也是擠滿了徒步的士兵,因為許多車輛在大橋南岸卸下兵員之後還得回頭,再跑一趟載更多人撤退。
對於身旁不斷擦身而過、頭戴鋼盔或是便帽的王國軍,奈妮不時側目看著他們;卡美拉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好奇地出聲問道:「怎麼了嗎?」
「我才該問妳吧…不拍照嗎?」奈妮反問道。
「這幾天拍同樣的照片實在太多了,不想再浪費底片。」卡美拉伸了伸舌頭,舉起雙手伸了伸懶腰:「妳自己也應該很清楚吧?從早上到傍晚,從大前天到今天,橋頭的景象全都是這副模樣。」
「說的也是…我能理解妳的想法。」
向後撤退的隊伍始終沒有停歇過,這三天下來大概已經有好幾萬人通過了芬納多大橋。
倆人繼續看著魚貫通過的車隊和人流,直到過了二三十幾輛車後,守橋的降下獵兵們再度把橋面封起來為止。娜姬卡一瞥眼注意到了在橋邊觀望的奈妮,於是揮了揮手走了過來。
「唷,本部那裡有什麼新消息嗎?」
「沒特別重要的事,提醒我們要盡量收集武器彈藥而已。」
「那確實不能算什麼新命令了。」娜姬卡雙手扠腰苦笑幾聲,瞇上眼仰首望向天空。稍後,這位高大的黑髮女孩轉頭向奈妮問道:「上尉,方便單獨談談嗎?」
被這突如起來的問題給怔住了一下,但是因為對方是可以信賴的人,所以奈妮下意識地點點頭,隨後跟著娜姬卡的腳步走。
「那先這樣啦,以後再聊。」
「嗯,拜拜。」
奈妮臨走前對卡美拉道別,不過卡美拉看著她倆肩併著肩邊走邊聊的背影,腦海中似乎閃過了一個新靈感,抓起相機來按下快門。
「果然有在注意的話,好照片還是拍得到啊!」戰地記者得意地放下相機笑著說。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八日1220時刻
芬納多市芬納多大橋南岸
在走離了芬納多大橋與道路周圍,進入南岸的街區之後,吵雜的人聲逐漸被拋在腦後,音量也下降到了可以忽略的伴奏樂般程度。
倆人來到一處早已人去樓空的咖啡館前,找了一張露天座席,圍著架有遮陽傘的圓桌坐下。
「…那麼,究竟是什麼事需要私下談的?」奈妮首先單刀直入地詢問對話的課題。
「是關於姐妹們的士氣,上尉。」
聽了娜姬卡的答覆之後,奈妮揚起她那兩道淡金色的眉毛,一對水藍色的眼睛因為露出不以為然的目光而變得有些狹隘。
「士氣?我看她們的精神都還不錯啊。」
娜姬卡搖了搖頭,雙手環抱在胸前:「恐怕不見得,其實現在連上的情況,只是靠著對情況有所認識的幹部們,強裝出樂觀和蠻不在乎的樣子硬撐著罷了。」
「妳這話的意思是…」奈妮到這時才開始聽出了一些她能理解的資訊。
「補充兵們都有點焦躁不安,老兵們則是變得漫不經心的樣子。」
平時一直以有如兇猛的大姐頭身份存在,一邊管教士兵一邊觀察她們言行舉止的娜姬卡,開始分析F連的現況給奈妮聽;在指出了許多症狀後,她把頭抬起來望向奈妮,開出了她心中的配方:「為了解除這種焦躁和散漫,應該由身為連長的您帶頭展開一點行動才對。」
「帶頭行動?可是這種情況連團部都束手無策,散漫的也不只我們,起碼整個三五二團都閒得發慌了好不好。更何況是…」
因為覺得對方是在雞蛋裡挑骨頭,對於這種份外的事情實在沒必要的奈妮明顯露出了不耐煩的口氣,但是卻被娜姬卡插話進來打斷:「難道忘記了在墨爾德的事嗎,上尉?」
「…唔。」
聽到墨爾德這個熟悉的詞之後,奈妮閉上了嘴巴,緊抿住雙唇,視線慢慢地掉到了地面上。奈妮很清楚娜姬卡講的是什麼意思,畢竟和聯邦軍俘虜一起待在機場裡的那幾天真的是氣氛緊繃。
「真抱歉,提起了會讓人不太愉快的歷史。」看到奈妮陷入苦惱的沉思中,娜姬卡連忙道歉。
「沒有關係,妳說得對。小小的焦躁或許會成為不可預測的危險火種…」
就在奈妮開始認真看待這個問題時,對於這個軍校洋娃娃鑽牛角尖個性瞭解頗深的娜姬卡,也決定開口緩頰:「我並沒有要危言聳聽的意思啦,只是提醒妳一下,要讓士兵們不出亂子就應該要盡量找事情給她們作。」
「找事作?」一時之間欠缺點子的奈妮咀嚼著這個字眼。
娜姬卡隨口回答:「像是說妳可以拿每天無所事事閒晃的時間,到處視查一下和加強防禦工事之類的。」
「…呃哈哈,這幾天我確實是一整個很漫無目標,被刺中的感覺不大好呢。」感覺有點被刺中要害的奈妮整個人忽然往後一倒,癱回了椅子上,傻笑了幾秒鐘之後,才恢復了正常。
「妳可別在這種時候感染艾奴希雅病了哦。」
聽了娜姬卡的打趣玩笑,奈妮則是歪著腦袋苦笑著:「但如果是那傢伙的話,雖然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但有事時的幹勁可是常人的好幾倍呢。不過這倒讓我有了個想法。」
「所以,有打算怎麼作了嗎?」
娜姬卡好奇地把頭前傾問道,奈妮則是露出了神秘的笑容:「這個嘛───」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八日1250時刻
芬納多市芬納多大橋南岸
芬納多大橋上仍然擠滿了緩步通過的王國大軍,隊伍宛如永遠不會有盡頭似地一直走著。負責流量管制的烏希有點無力地吹響哨子,發出一陣陣空洞的聲音,然後站在車隊前方攔住領頭車。
「停車,等待下一波~」
「快結束啦…再十分鐘就結束了…」相較於有氣無力的烏希還在死撐,顯然已經很不耐煩的荷倫抬起手腕來,敲了敲錶面試圖安慰自己。
但荷倫把視線移轉到另一個方向,卻不由得一股怒氣衝上腦門來:就在大橋旁的收費亭邊,輪下一班的兩位女孩把步槍擱在收費亭旁,正在玩著撲克牌。
「我的是…鐵枝!」四張同樣花色的紙牌攤開在眾人面前。
「靠!怎麼會…」
「我贏啦,給錢給錢。」
「可惡…喂,菲菲、卡莉!妳們倆差不多也該準備換班了吧!」荷倫忍不住揮舞拳頭抗議道。不過、聽了這段不滿聲之後,對方的反應顯然是毫不在乎。
「啊?時間還沒到不是嗎?」
「還夠啦,再來一場再來一場…」
見到這種毫無憐憫心的反應,荷倫不由得吸緊了下唇小聲抗議道:「真是惹人厭的傢伙…」
「哎呀,要玩就讓她們盡量去玩吧。趁還能打混摸魚時玩玩也不算什麼壞事…」坐在收費亭裡的傻大姐梅特.法比克下士,一邊擦眼鏡一邊對荷倫喊道。
「這可確實很像妳的行事風格啊!」荷倫反唇相譏回去。
「不,我是講認真的哦~」傻大姐戴上了眼鏡,伸了個懶腰之後用難得的認真表情說道:「任務目標早已達成,卻沒命令說要撤收,照這樣看來咱們八成是要給這座橋斷後才走了。可能會有苦戰當前,世事難料,誰知道呢?」
聽到傻大姐的一番話,原本還在打牌的兩位女孩動作都突然僵住了,有些聽不清楚的烏希也回過頭來,荷倫更是一時愣住而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法比克下士這下才意識到自己的隨口牢騷造成了不小的影響,於是故作鎮定地揮了揮手笑著說:「哎唷喂…不好意思,請把剛才發的牢騷當作沒發生過吧。」
「要當作沒發生過,很困難啊…」荷倫沉默了好半晌之後才擠出她的感想。
倒是處在狀況外的烏希在指揮又一波車隊停下之後,邊扭脖子邊走過來提醒:「喂,差不多該換班了唷。」
「喔…」這一次打撲克牌的兩個女孩都沒有多說什麼,而是靜悄悄地走上了橋面,接替了荷倫與烏希那一組的值班工作。
就在吵雜的隊伍陸續過橋的陪襯下,一個嬌小的身影不起眼地登場了;那個有著一頭亮金色頭髮和水藍色大眼睛的活洋娃娃,遠遠地就對聚在橋邊的女孩們發出了呼喚聲。
「喂~妳們幾個現在有空嗎?」
「…總覺得有不好的預感。」老兵們一看到奈妮出現,就都露出了慌張的神情;傻大姐法比克則是立刻挺直腰桿,只怕這個有如紅辣椒般危險的小個頭魔王突然殺出來,又是要挑些什麼毛病督導一番了。
「是這樣的,在教堂前面的停車場整理出了一個空間,我打算在那裡辦些活動。」
「活動?」大家心中暗自鬆了一口氣,但還是有些擔心會是體力勞動的活找上門來。
「是的,可以讓大家發洩點精力的活動,就像在戴沃斯特芬一樣…」奈妮邊解釋,邊露出了人畜無害似地溫柔笑容。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八日1540時刻
芬納多市芬納多大橋北岸三五二降下獵兵團臨時指揮所
「…那麼,大致上就先交代到這裡。請各自把消息傳達給幹部,作好行動的準備。不敬禮解散、完畢!」
梅莉莎.溫斯頓中校以宏亮的聲音作出了結語之後,身處會議室內的其他軍官們都紛紛起身離座,對於剛才討論的會議內容,三兩成對地聚在走道上交頭接耳地討論著。
───只有米夏埃爾.馮.海克特少校是個例外。
「那麼…馮.海克特少校!嗯?」梅莉莎四轉張望了一下,卻沒看到那個金髮年輕人的身影。身旁的女參謀湊上前問道:「好像剛才離開了。要我去叫他嗎?」
「不,沒有那個必要了。」三五二降下獵兵團的團長搖搖頭,眨了眨她那雙如同狐狸般細長的眼睛笑著聳聳肩道:「本來想提醒他一些小事情的,既然人不在場就算了吧。」
這位外表文弱的清秀青年旁觀著溫斯頓中校和參謀群的數據討論,又轉去旁聽了其他營長和參謀群之間的辯論和閒談後,因為自認無話可插,於是悻悻然地一人走出了位在百貨公司地底下的指揮所。
「嗯───別著急,總會慢慢找到落腳處的。」海克特在走回南岸的途中自言自語道。
自從那次被梅莉莎團長找出去聊過之後,海克特自認對於女孩子們不可捉摸的心情和人際圈有了一點基礎的認識。雖然他也已經不再著急了,只是天生的敏感個性卻還是令海克特始終覺得難以找到自己的定位與立場。
抬頭一看,外頭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大概再一個鐘頭就會黑的一片伸手不見五指了;冬季的晝間結束的特別快,如果是在王國本土深處的北方地區,或許夜晚還會比芬納多要早一兩個小時到來。
因為芬納多市內已經沒有了維持發電廠和煤氣供應管線的人員,因此道路兩側的煤氣燈只是暗淡地豎立在原本的位子上;降下獵兵女孩們則在沿路怖置了貼有反光板的拒馬和火堆,用來引導車隊在晚上繼續往北前進。
「往前直走出城!中途不要左右轉!」
「保持秩序!維持車間距離!」
「卸貨完畢回頭的車隊請往左邊靠!在這個路口左轉,不要擋到主要幹道!」
在腰間繫著攜帶式照明燈的降下獵兵們,手持指揮棒在車陣和人群中穿梭吶喊著,用來控制人流節奏的哨音則是很有規律地在四面八方此起彼落。
三五二團降下獵兵團第一營的官兵們,日復一日地維持芬納多市交通路線的管制任務;而且到目前為止,她們把這個任務做的很好。對於指揮第一營的海克特少校而言,這些狀況卻對他而言沒什麼實感───因為實際維持部隊運作的人並不是他自己。
「總之得先把上頭的新命令發怖下去…對了,要先找來妮貝龍根上尉,請她把大家集合起來。」
海克特少校邊走邊喃喃自語道,他試圖理清思緒,先把眼前的問題先解決。
不過,他在來到納瓦河南岸的第一降下獵兵營的臨時營部門前時,卻聽見了難得一聞的歡呼與喧鬧聲。
「得分了!」
「喔耶───」
「加把勁!馬上就可以逆轉了!」
聚集在學校操場上的女兵們拍手叫好,一群人跳上跳下的,簡直就像是某種狂熱的狂歡慶典。這種情形好像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海克特張大了嘴巴,回想起他在空降之前曾經買了足球回到隊上的這件事之後,才理解過來。
她們把足球一起也空降下來了嗎?這是海克特少校腦海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
還摸不太著頭緒的海克特停下腳步佇立在煤氣燈柱旁,注視著這座臨時球場上的賽局進行著。
海克特本身對於職業足球其實也有些心得,他是蘭法茲市公爵隊的熱烈支持者。平心而論,雖然是由全身上下都是破綻的生手們進行的漏洞百出賽局,不過或許也是因為這個緣故而增添了不少意外性與可看性:沒多久,防守方就抓到了空隙,一個成功的長傳帶來了進攻的機會。
「快射門、烏希!射門!」
「好機會啊啊啊!」
觀眾們熱狂於這得來不易的突破點,以腳程快而在連隊中迅速建立起名聲的新兵伍爾麗希則是笨拙地踢著球向前衝───在海克特的印象中,這個跑得快的小女孩在戴沃斯特芬基地的比賽時連定點盤球似乎都作不太到。
不過、接下來她莽撞的球門前三十碼起腳,卻拜新手守門員的失誤之賜,毫無阻礙地射入球門:由降落傘布和帳篷支架搭起的簡易布幕中。
全場頓時陷入一片歡聲雷動,眾人的熱情彷彿要融化初春的冷冽空氣般,迅速地點燃所有在場者的靈魂。很快烏希就被包圍起來,並且被大家往天上拋。
───恐怕漢密斯王國打勝仗了都不會有這麼真摯的歡呼聲吧。海克特在心中暗自評價。
此外,雖然說海克特心裡因為部下們似乎對於自己引進足球的點子還挺捧場,在這一點上感到有一絲安慰,但是卻又因為不曉得究竟是誰允許這麼作的而感到了些許不安。
不過這份不安在哨音吹響時煙消雲散了,因為他看見那個金髮小個頭精神抖擻地向所有人宣佈比賽繼續進行。很快地眾人就停止了慶祝,同時幾個場上踢累的女孩們則和一臉看起來興致勃勃的場外觀眾換手,在更換過球員之後哨音再度吹響。
既然是這樣的話,那是誰起的頭就很明顯了。
海克特悄悄地在人群中移動,來到奈妮的背後拍了拍她的肩膀,喚起她的注意。奈妮很機警地回頭,與少校的眼光相對的那一瞬間立即反射性地舉手敬禮。
「晚安,妮貝龍根上尉。看樣子似乎很熱鬧啊。」
「少校,這個是…」
「我曉得。是妳先起的頭對吧?」
「是的。」奈妮挺直腰桿回答。
「我想聽聽看妳的理由,雖然我不反對,但是我先前並不知道有這種活動。」
「希望您能理解,不過我認為讓士兵們充分地在非值勤時間放鬆和消磨過多精力是必要的。我想這可以避免讓她們陷入煩躁的不穩定情況。」
奈妮點了點頭,並且開始詳細解釋她之所以這麼作的理由;特別是從她口中說出來,就顯得更有說服力了。注視著妮貝龍根上尉一臉認真地報告,海克特感到一陣想笑出來的欲望。
「說真的,有時候實在不曉得該為妳這樣高興還是傷腦筋。」
「咦?」
海克特少校評論道:「可以很放心的把事情交給妳去作,而且又不用擔心出軌或失控的可能性。這樣一來會害得我越來越沒事可作啊!」
「…我可以把這番話理解成長官對我的讚美嗎?」奈妮也跳脫原本認真的對答語氣,改用比較輕鬆的口氣來回應。
「或許吧。不過、還是希望下次這種事發生之前能先跟我商量,不是每個人都跟我一樣好說話的。」
「我瞭解了───少校。」奈妮轉頭望著海克特露出笑容,令第一次看到這種表情的他感到有些吃了一驚。
在那個嚴以律己待人的武裝之下,其實仍是一個可愛的年輕女孩的面容。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九日0530時刻
芬納多市芬納多大橋南岸教堂三五二降下獵兵團F連連部
奈妮一如往常地,在早晨號前半小時睜開她那雙明亮的藍眼睛。
為了不讓自己有理由繼續縮在溫暖的被窩裡,她把軍毯一口氣掀開,果然感到一股冷風立刻把身邊還帶有一些體溫的空氣給捲走了───即使身處室內而且穿著降下獵兵的厚罩衫,還是令人忍不住直打哆嗦,得站起來作些暖身操才能暖和起來。
奈妮咬緊牙關起身,揮舞幾下手臂之後,才覺得不那麼冷了。這時候,從她身旁傳來了一句招呼聲:「剛起床看起來就挺有精神嘛。」
回過頭去看,是負責把守連部的霍克愛.巴特平格少尉。這個留著一頭稻草色短髮的少女,揹著一挺皮諾衝鋒槍,雙手插在罩衫口袋裡,並在罩衫外披了一件雨衣斗蓬,看起來像是剛從外面回來。
「對啊,好幾天沒睡得這麼舒服了…」奈妮邊伸懶腰邊回答道。
因為昨天的充足運動和適度放鬆,她感覺這晚睡得很好,幾乎是一閉上眼睛就一覺到天明了。
「姐妹們也睡得很好,看樣子昨天都玩很瘋。」
「嗯,那就表示有達到預想中的效果。」倆人把目光投向在教堂的禮拜廳裡,三三兩兩在長凳上、牆角邊、還有行李堆旁用毛毯和雨衣裹住自己,和同伴們蜷縮擠在一塊兒睡的女兵們。
「…減壓之後,應該是不會再重演過去的鬧劇了吧。」
「霍克愛,妳也這麼想?」奈妮感到有些驚訝地望向她自己的部下。
「多少感覺得到啦,妳不是那種一時興起人來瘋的類型,背後一定有目的。」
聽了霍克愛的評價後,奈妮不禁笑出聲來:「真沒想到會有被別人這麼吐嘈的一天。」
「不不不,純粹是長官您的表情說不了謊而已。」
「是這樣嗎?看樣子我得先練習騙過自己人呢,就像艾奴姐一樣…」奈妮開玩笑地聳了聳肩回答。
「那麼少校昨晚跑來找長官是為了什麼事情呢?他也不是那種漫無目的到處找事做的類型啊。」
「想打聽消息啊?也罷,遲早要給妳們幾個幹部知道的…」奈妮於是招了招手,壓低了聲音示意霍克愛少尉走近一點:「昨天,團部告知了高階軍官準備撤離的相關事項。」
「換句話說任務要結束了?」
「是的,我們將防守芬納多直到月底,第三裝甲師與第33裝甲擲彈兵師的人前來跟我們換防為止。」
一聽到這些番號,霍克愛少尉不禁皺起眉頭,因為這兩個師番號都是在空降第一天下午就已經出現在芬納多的部隊。
「他們還沒有全部過橋啊?」
「嗯,有一半左右還沒撤。似乎是兩師打散在南岸編成了幾個戰鬥群,與聯邦軍進行逐次抵抗拖延時間。所以我們在友軍抵達前也要為她們準備好可用的陣地和物資…」
巨大而尖銳的轟鳴聲震盪著空氣,由遠而近地掠過教堂外邊,一時打斷了奈妮的話。幾名睡在教堂裡的女兵把頭探出被窩與睡袋,揉揉眼睛伸了伸懶腰;奈妮與霍克愛把頭往外探去,正打算恢復原本的話題時,卻聽見了一聲巨響、接著是第二聲。
巨響過後,一陣宛如地震般的波動輕微地撼動了這座石造的教堂,這下所有的女孩們全都醒過來了。
「…立刻集合全連幹部,兩分鐘後在這裡集合,向我報告狀況!」
「是!」
奈妮當機立斷地下達命令之後,立刻跑向外面推開了教堂大門。
但就在推開門的同時,她幾乎馬上就理解到剛才發生的爆炸是怎麼回事───因為兩架墨綠色塗裝、在那個寒冷日子裡擊碎了納瓦河河面上浮冰的戰鬥攻擊機正往南方掉頭飛走。
她的目光與思緒還沒來得及被那兩架投完炸彈掉頭離去的P-65天譴式給引開,緊接著又有四架聯邦軍的其他型號單引擎戰機掠過頭頂。隆隆的引擎聲鋪天蓋地的襲來。
「聯邦軍空襲!」
「快迎擊!把他們打下來!」
散布在街道上的降下獵兵們拿起機槍或步槍慌亂地對空射擊,但奈妮很清楚那是徒勞無功的,於是連忙吹響哨子試圖引起她們的注意。
「別浪費子彈!做點其他有意義的事情!」奈妮向街上的女孩們揮手,然後抓起躺在教堂大門外邊的蜂鳴器,隨手塞給一個降下獵兵女孩:「拉響防空警報,用力轉,不要停!」
她呆呆地望著奈妮猛點頭,奈妮則轉過身去對其他人命令道:「不要還擊!別到開闊地!尋找掩護!等待空襲結束再去救助傷員!把我剛才的命令告訴其他人,快點行動!」
如同煮滾了的開水般發出持續尖叫聲的蜂鳴器從市區各處此起彼落地響起之後,整座城市像是被這些聯邦軍的飛機捅了一棒的馬蜂窩,開啟了混亂不堪的槍聲大作;不過奈妮在這樣的混亂裡,仍然試圖冷靜地想要理清楚狀況。
敵機目的是什麼?
不是城市的話,是芬納多大橋嗎?
一想到這裡,她又衝回教堂裡,和四處奔跑起床的人群擦身而過,快步沿著樓梯向鐘塔上攀爬。
奈妮來到高聳的鐘塔上,正逢一架聯邦戰鬥機從跟她一樣高的高度擦身而過,掠起巨大的陣風,令她不得不按住自己頭上的漢密斯帽免得被吹飛。接著,她大口喘著氣無視那些不斷從自己身邊飛掠而過的聯邦軍機,轉頭注視著北方的芬納多鐵橋和市區。
河面上沒有水柱或爆炸,倒是北岸市區裡不斷發出爆炸,有幾個地方已經看得到大火和濃煙,各式輕重槍砲往天空還擊的曳光彈道,和戰機對地掃射帶來一陣陣伴隨著尖嘯聲的電光,在未明的天際裡交織成抽象畫似的幾何線。
雖然心情很激動,心臟狂跳地快要蹦出喉頭似的,但是奈妮卻明確地感覺到自己很冷靜,而且對於眼前的景象代表了什麼意思有著清楚的瞭解。
───不是大橋!
她緊緊握住了雙拳,忍著口乾舌燥之苦又火速地衝下教堂鐘塔,一股說不出的興奮感在體內如同壁爐中的火燄跳動升起,壓倒了背脊深處令人發抖的恐懼。
隆隆的引擎聲迎面而來,雖然聲音的來源處在肉眼所不及的雲端上,但是這種低沉的轟鳴聲卻清楚可辨;那是令降下獵兵們會非常熟悉、大型機刻意放慢了速度使得引擎嘎嘎作響的頻率。
街道上的王國軍士兵們紛紛抬起頭來望向天空,普通人開始擔心是聯邦的轟炸機臨空而四散奔逃,但是降下獵兵們卻因為這個聲音而停下了腳步。
然後、第一團黑影穿過了厚重的灰雲,奈妮注意到那是一架雙引擎的大型機。
「啊…」
她張大了嘴巴,看著那架大型運輸機掠過納瓦河北岸的雪原,然後一片片白色的半圓形碗狀物體打開在半空中,倒扣著慢慢墜入了即將消散的薄霧中。第二架、第三架雙發飛機低空掠過,帶來更多的白瓷碗從天上拋落下去。
接下來奈妮幾乎沒有思考地,快步跳著衝下教堂鐘塔的階梯。
<第二幕.風雨前的寧靜完>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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