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盯着吃晚餐真让人不自在。曹草机械地咀嚼着嘴里的米饭，索然无味。瞥了眼端坐在沙发靠背顶上直视着自己的黑猫幽灵，他哼了声。
这立即招来了其他人的注意，坐在他身边的陈子升喊道：“你哼什么小矮子，嫌桔灯的菜难吃啊？”
这大嗓门一出简直就像是连锁反应，坐在他对面的蔡桔灯“哎”地还没反应过来，一向袒护曹草的华花迅速替他回嘴：“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关心曹草啊，陈子升。”
“丫头，说了几遍了不准叫全名！叫哥哥！”
“放屁！谁要叫你哥哥！”
华花说着使了个颜色给曹草另一侧的蔡菜，他接收到信息接棒调侃：“是哦，子升‘哥哥’你是不是自己想这么说不好意思啊。”
这下桔灯也听懂了，露出了怯懦的表情：“哎，草草子升你们不喜欢今天的菜吗？”
“我、我又没这么说！还有小胖子你是吃什么都跟猪食一样香吧？”
“哦——你的意思是桔灯姐做的菜跟猪食一样咯？那你别吃给猪吃好了。”蔡菜毫、不介意他攻击自己肥硕的身形，还特意放下一手的碗拍拍肚子，“我反正无所谓啊。”——当然另一只手的筷子没在菜盘上停下过。
“你不要歪曲我的意思！桔灯做的东西怎么能给猪吃！”
“啊，我的菜猪不能吃吗？”桔灯显然理解错了重点。
“萌萌喜欢猪猪！好吃！”孟萌似乎完全不知道话题是什么不明所以地插了句。
一家之长华恩林终于听不下去了，决定要维持下饭堂的秩序：
“吃饭就吃饭，讨论猪干什么，不管它吃了什么最后还不是给你们吃下去了。”
说得好有道理。
华花、蔡菜、陈子升三人彼此互看一眼，发现另两人嘲讽的眼神后，陈子升又接收到曹草与李荔的斜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埋头继续吃饭。其余七人也全安静了下来。
这一桌上坐着的，就是现在住在东风屋，也是长期居住这里的所有人了。
坐在能围拢十人的长桌头上的，自然是华恩林老师，年将三十的他不知为何选择了这里的管理职业，从前任福利院院长蔡文玑女士手中接过棒，照顾着这里的七个孩子。
左右两手边按照男女生分开坐，一侧是女孩四人，依次是6岁的孟萌，11岁的华花，13岁的李荔与18岁的高中生蔡桔灯；另一侧是三个男生，分别是9岁的蔡菜，10岁的曹草和资料上写着14岁心理年龄估计不到10岁的陈子升。七人中的华花、蔡菜、陈子升各自穿着自己学校的校服，看来是放学回来后直接用餐了。而蔡桔灯因高中最近执行提早放学制度，是换了衣服后才穿上围裙下的厨做了饭。
“今天是不是有人来过啊，”被老师训完沉默了的餐桌没多久又有人提起了话头，这次是快吃完整碗白米饭的蔡菜，“感觉有其他人的味道。”
蔡菜一向嗅觉敏锐，只要屋子里有其他人或新鲜事物，他都能感觉到几分。
“啊，不就是周阿姨嘛，她中午来做午饭还带了些街道里发的小点心。”华恩林停下筷子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还有下午我去接桔灯的时候，隔壁老王过来帮忙看了下孟萌他们。”
“奇怪，不像是周阿姨和王叔叔啊……”蔡菜又用鼻子嗅了嗅，嘟哝着，“难道是周阿姨会用香水了？真时髦。”
这句话让对整个对话都毫无兴趣的曹草微微一怔，来回望了望幽灵猫和蔡菜。
这样的事以前也发生过：某次对着空无一人的小花园，他也说过类似的话——怎么老是有汗味，谁在附近踢球。不过怎么想都不认为幽灵会有气味的曹草还是继续动起了筷子。
但这动作让桔灯误会了：“要添饭吗，草草？”看她打算起身走来，曹草忙解释：“不用了桔灯姐，我快吃饱了。”
“那菜菜呢？”
“要的要的。”蔡菜几口扒完饭后把碗高举向右，“子升，加饭。”边说着，小胖子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为什么是我！”子升狠狠瞪了他一眼，正要发难，却见桔灯替他接过了空碗。
“还是我来吧。”说着，她笑盈盈地站了起来。
子升赶紧三两下解决了碗中的剩饭，也把碗送了上去，大声说：“我也要饭！”
“哎哟，子升‘要饭’啊！”
蔡菜几乎要笑喷出来，这下不仅是华花、孟萌，连曹草和华恩林也偷偷乐了。
餐后，就和平时一样，华老师在厨房收拾清洗，桔灯、蔡菜和华花在图书室里做功课，没有课业负担的曹草和李荔则在一旁看书。虽然曹草和李荔没有入学小学，但他俩分别靠着自习完成了一定学业程度的课程，因此也偶尔和年纪相仿的两名小学生一起探讨课业。陈子升不喜欢参加这种集体学习，还是一个人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知道有没有在做作业。而最小的孟萌这时候会乖乖地呆在一楼边吃水果边看电视，或是缠着让华老师讲故事。
图书室并不像一般的学校阅览室那样安静，爱聊天的蔡菜喜欢适当地引出话题来活跃气氛。
“对了，今天中午我们大队部开会，说明天开始暂时没有晚托班了，全校三点半上完课就放学耶。”
比他高一年级的华花听完，停了笔：“真的啊？午休时好像广播也说过这事，但是我们班上太吵了我没听清。”
“没事，反正明天早上升旗仪式会再说一遍。”蔡菜笑嘻嘻地挤眉弄眼道，“不过早放也没什么好事的，礼拜五晚上还要开临时家长会。”
“呃，家长会啊……”对于只有一位家长的东风屋，这种时候特别难办。华花习惯性地用水笔上端抵着下巴有节奏地点着，“上次华老师是去我们班的，这次就是胖子你那边了吧。”
“不用。老师去小花那里好了，这次家长会全是听广播，说的事情都一样。我们指导员说教导处今晚拟好广播稿明天会先和各班班主任说下情况。反正多半就是通知提早放学的注意事项。”
“啊……”和华花的“哦”同时响起的，是桔灯的轻呼和她手中的笔滑到桌上的响声。因为不像是平时恬静的桔灯会有的举动，不止是两个小学生，连坐在另一张大桌边的曹草和李荔都望了过来。
“桔灯姐？”蔡菜看姐姐的表情猜测着，“不会你们高中也是这样吧？”
蔡桔灯犹豫了会儿，才开口：“我们上星期就开始提早放学了，取消了下午第三节课。”说到一半，她起身把露出一条缝的窗帘又拉拢些，遮住了整片窗户。
坐回椅子上她才继续说：“今天放学时也通知了要开临时家长会，而且华老师来接我时已经答应了我们班导……”
“哟，华老师忽然很抢手嘛，不过连着两天没人洗碗咯。”蔡菜调侃道。
桔灯浅浅地笑了笑，又抿紧了嘴唇：“但是我也是星期五……”她再次起身，“我去和他说下，让他去你们那儿吧。我那边自己去就行了。”
说罢，她就直向拉门冲去。本是旁观的曹草在发现一团黑色出现在拉开的门前时唰的站了起来，这老旧木椅子与地板的摩擦声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包括蔡桔灯也在图书室门边停下了。
忽然沉静的几秒钟时间内，黑猫迅速灵敏地来到了曹草身边，他一脸尴尬地坐回了座位上。
这才回过神来的蔡菜歪了下脑袋，唔了声，连忙说：“不用了桔灯姐。我是大队部的嘛，找教导处的老师问下就是了。再不行还有大队部指导员嘛。小花你也没问题吧？”
“嗯嗯！”华花赶紧点头附和，“再说我一点儿都不想让华老师当我的家长，只会不停问班主任成绩怎么样有没有朋友丢人死了，去桔灯姐那里更好！”
“那是因为你成绩不行还没有朋友。”
“闭嘴胖子！算你成绩好朋友多！”
“因为我是好学生嘛。”
“好个鬼！”
“小花……菜菜……”桔灯因这两人的斗嘴，只能在门前踯躅，“我还是去跟老师说下……”
“我去和老师说好了。反正老师放心我。”蔡菜瞥了一旁还对他吹胡子瞪眼的华花，“他不放心的就只有华花的成绩和朋友咯，哦还有陈子升的。”
这下华花彻底爆炸：“不要把我和那种人相提并论！”
没理她，蔡菜站起来也走向拉门：“不过我挺奇怪的。听说隔壁初中——就子升那学校好像也在搞类似的事，我估计是区里通知所有中小学都要这样吧，不知道华老师知不知道情况。我也问问好了。”
桔灯给他让开了路，想了想说：“子升也是吗……”也跟着出去了。
余下的室内又多了几分安静。
华花哼了声，大手大脚地在作业本上拼命写了一通后，把教科书啪地合上，全都带回了房间。
图书室中只剩下曹草和李荔两人了。一般这种时候，同为爱书之人、也同是寡言之人的两人会分别找两张桌子分开坐。但今天曹草却因为身边还有猫的幽灵这件事，一时忘了转移。
他与猫相互直视片刻，不由地叹了口气。——要是萌萌是明天去医院就好了，这样一上午老师都不在，他好有想办法溜出去。
愁着第二天的事，他无心翻阅书本，便打算合上离开，这时他才发现，坐在一旁的李荔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他心里咯噔一下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她一抬手，避开了黑猫所坐着的桌面附近，然而又绕过她离开了图书室。
又是这样——曹草从以前就察觉到了，身边的孩子有些也同他一样有些许非同寻常的地方。
比如孟萌，能听到幽灵的声音，以前陪着去医院时，见过她被几个老人围着聊天的场景——更正，是老人的幽灵。而华老师常说孟萌会自言自语的情况，就是指这件事了。
比如蔡菜，能嗅到幽灵的味道，尽管这是什么原理曹草至今也无法理解——因为他哪怕可以看见、听见甚至感觉到幽灵的触摸，也无法闻到味道。
再比如李荔，她虽然没有提到过（不如说她无法说话），但到来后就几乎不曾离开东风屋的她总是能敏锐察觉到偶尔路过东风屋的幽灵，至少有意地绕过对方这样的行为，不这么想就很难解释了。
也因此，曹草有时并不觉得自己的眼睛有多特殊——至少在这个名为“东风屋”的家里。
“回屋吧。”猫似乎听懂了他的意思，一路紧跟上他离开的脚步，这让他感到莫名的安心。
这一天的夜晚，曹草在不用睡觉的幽灵的注视下，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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