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大阳区希们路信合一村的中央绿地旁有一栋两层楼的红砖老旧建筑，在整个小区中煞有格调。这两层房屋上下加起来有十间不小的房间，若用学生宿舍来衡量的话，约莫能容下40个未成年人。加上教室、活动室与午睡室等闲杂屋子，则能容纳近60个。更莫说还有宽敞的大厅与饭堂了。
这个地方就是被称为“东风屋”的大阳区流浪儿童临时安置点。
东风屋的前身是东风儿童福利院，由于在院儿童逐渐减少及转移到其他公办福利院，终于在三年前摘牌转公，成为一处临时的安置点。这里由当地社区及市民政局管辖，依旧雇用之前福利院的工作人员进行管理，安置收容走失寻回、拐卖救出、流浪乞讨等暂时未联系到家属或寻找到收养家庭的孩童。
而除此以外，长期留在这里的只有过去福利院时期收留的7个孩子。
曹草就是其中的一个。
曹草有着十分符合名字的样貌，就像那位与他名似的古代三国时期著名人物的家族那样，长得眉目分明，一眼看去就让人觉得这孩子聪慧灵敏。但那头杂草般随意修剪的头发，却又似乎在故意扰乱他人的想法。更别说那双别于常人的眼睛，会引来多少猜忌了。
他今天依然和往常一样，靠在东风屋二楼面向着小小绿地花园的图书室窗口，读着手中的小说。
按理说，像他这样10岁大小的男孩，能抱着一本书在那儿坐上大半天，还是十分少见的。即使下方的绿地上几个男孩在奔跑着追逐着嬉闹着，他也目不斜视，全当窗外事。
今天依然是最喜欢的推理小说家的作品。
依然充满乐趣。
“草草哥哥……草草哥哥……”
木制楼梯被弄得吱嘎响，稚嫩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但曹草只瞥了楼梯口一眼，就继续靠在椅背上，依着阳光继续翻页。
“草草哥哥，草草哥哥……”
声音的主人总算出现在楼梯口，直直向二楼正中向阳的原教室、现为图书室的屋子走来。
因为对方连续不断的呼唤，曹草也开始心不在焉起来，翻页的手转来覆去，在眼前的两三页间来回。
“草草哥哥草草哥哥草草哥哥……”
“听到了听到了。”被对方的穷追不舍打败，他不得不把书合起随手放到了桌上，站起身走向对着自己姗姗而来的6岁女孩。
孟萌呵呵笑着，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草草哥哥~”
总是特别粘他的孟萌睡完午觉后一般是坐在楼下大厅看电视，会那么早上来打扰他看书实属难得。
曹草习惯性地摸摸她的脑袋：“萌萌乖。怎么了？”
“外面有小猫~萌萌想去看~~”奶声奶气的尾音总是拖得长长的，一般其他孩子都会在她还没出完声前立即回话，也只有曹草能耐心听她说完整句。
“外面的东西脏，萌萌不能摸的。”
孟萌是因先天性疾病被抛弃在医院最后辗转送到福利院的孩子，她来到福利院时甚至才2岁不到，让当时的几名老师手忙脚乱了一阵。即使是如今她也必须每月去医院复查一次，因此也让照顾他们的华恩林老师颇为紧张，经常告诫大家必须要好好保护她。
如果是大大咧咧的华花或者陈子升处在现在的情况下，多半就带着小孟萌出门去了，但曹草作为杂学知识量略等于或高于初中生的文学少年，至少知道不能擅自带着孟萌出门冒险，毕竟他没有相关的急救知识。
“萌萌想看小猫猫~”
“不行，会得病的。”
“想看小猫猫~”
“我找本有猫的图书给你看吧。”
“小猫猫……”
“……”
然而这里对小孟萌的撒娇最没辙的也就是华老师和曹草了。实在拗不过，他有些犹豫地拉起了孟萌的手，配合着步伐走出图书室。他稍微低下身子告诉孟萌：“先在窗口看看，找到了再和华老师……哦，华老师现在应该去接姐姐——唔！”却在拐弯时就撞到了什么。
听到一声闷闷的呻吟，曹草不用看也知道是撞到了谁。
“李荔，不好意思。”
还好撞得并不严重，双方都只是向后退了半步，倒是吓得孟萌迅速抓紧了曹草的衣袖，不过在看到来人是李荔后就又放松了。
“荔荔姐姐~”
面前的李荔是比曹草大3岁也高大上不少的小姐姐，她对两人浅浅一笑，随即露出疑惑的表情。
李荔不会说话，但相处了四年，大家多少也明白她的意思。
曹草试图对她回以笑容，但结果还是开口说了话没机会弯起嘴角：
“萌萌说听到外面有猫叫，想去看看。”
“看看~”孟萌十分默契地加了回声效果。
李荔立即摇了摇头，指指萌萌，又摇了一次。
“我知道，不让她碰，就在大窗那里看下。”
“下下~”孟萌又附赠了一次回声效果，顺带嘿嘿一笑。
这次没有摇头，但是似乎一脸犹豫，过了会儿，李荔才点点头，然后举了下手里的书。
明白她是想进图书室换书，曹草忙拉着萌萌让开了路。看来她没有跟下去的打算。
见她直直走到自己刚才坐的位置附近的书架边，曹草忍不住提了声醒：“华老师他们大概要回来了，你还是先别拿小说，省得晚饭时叫你你也不理。”
回头看向他的李荔又是困惑，然后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做了个手势。
——才三点，学校还没放学呢。
“……啊？”
还没反应过来的曹草抬头看了眼门框上的时钟这才恍然大悟：还早着呢。
别说是高中生了，就连小学生都还没组队出来踢球。
“……我大概迷糊了，别管我。”有些尴尬地带着孟萌下楼，他的脸窘红起来，虽然他猜想李荔并不会在他身后嘲笑什么。
下楼后一眼就能看见大厅，华恩林果然坐在那里悠哉地看电视，发现他们两人下来挺高兴地直起了身子：“哟，草草那么早就下来啦。萌萌一醒来就去找你了，是不是她又不让你看书了。”
“差不多。萌萌她——”要是说了要出门的话，估计华恩林会跳起来警戒吧，曹草停顿一瞬，想了想又继续说，“她说想跟我看花园里别人踢的球。”
华恩林愣住了，夸张地回头看向大片窗框外，又回头：“没人啊。”
——糟糕。
曹草忍不住想拍脑门，边跟着萌萌走向那边的大窗户边解释起来：“不是……是想等踢球的人……看看他们踢球的地方，嗯。”
大人是什么也不懂的，特别是孩子的世界。华恩林耸了下肩，晃着脑袋回了声：“哦。小心别让萌萌掉出去了。要是饿了的话我去给你们弄点水果。”也没多想嘱咐了一声便继续看起了电视。
暗自松口气，曹草把孟萌领到窗台边，就见她立即开始兴致勃勃地找了起来。
“小猫猫~小猫猫~小猫猫你在哪里~”
这就直接把事情都暴露了啊……但见华恩林视若无睹地看着电视，曹草便也暂时不想这些了。他也跟着孟萌挥动的小手所指的方向张望起来。
撇去身后电视新闻和草地上男孩们的声响，确实在外边有隐隐传来猫叫声，应该距离不远。
曹草只是仔细瞧了瞧，就立即发现了——正躲在大门旁的绿化带间那株鬼目草边的黑色小生物。
他拍拍孟萌的肩膀指指那里，嘴里轻轻嘀咕：“是不是那个……”
“嗯？嗯？草草哥哥？哪个？”
“喏，那里，那个会长红红果子的草那里。”
然而孟萌却摇头晃脑了好半晌。
曹草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示意妹妹待着别动，自己向大门走去。因为打开大门的声响，身后华老师立即出声：“要出去啊？”
“不是。”他简短地回答了下，从门内探出些身子就能伸手碰到那只猫。
但他没有伸出手，只是问道：“你要进来吗？”
就像是听得懂他的话，黑猫转了下脑袋就一跃跳到了他的身上，跟着他一起又回到了屋内。
一回头就看到椅子上的华恩林已经站了起来，盯着他看。
“我看到门口有东西。”曹草随口编了个理由。
“什么东西？”
“看错了。”
华恩林又是一头雾水，但他清楚曹草是要出门会直接说自己要去哪里的性格，便也就作罢，耸了耸肩，走去厨房了：“我去拿点水果，要是周阿姨在的话我叫她给你们弄点点心。”
老阿姨的点心不是瓜子就是超硬的米饼，这曹草并没有兴趣，反而是孟萌一听说有吃的，早把猫猫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一路叫着“老师”“老师”地跟着华恩林穿过饭堂往厨房跑去。
“萌萌……不准跑！慢慢走！”
曹草也不知道自己的话那小丫头听到与否，只能悻悻然走回刚才的窗前，趴在身上的猫乖巧地跳到了窗台上。
果然没错——透过猫的身体能看到不远处的桂花树。和远处那些男孩的身体是同样的透明度。
眼前的小园子里，全是幽灵。由于几乎每天无论刮风下雨都会在桂花树附近玩耍，曹草偶尔会忘了那些人是幽灵的事。
他看着放在窗台上坐着与他对视的黑猫，忽然抬手遮了下右眼，几秒后，徒劳地放开了。
“阿公明明说动物不会变成鬼的啊……”
——算了，至少比捡到只活的轻松多了。耸耸肩，他这么想到。
黑色皮毛的猫直直望着他变换的表情，只轻轻喵了一声。
这天下午，曹草捡到了一只小猫的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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